第四章    怪客和獵人

　　十五年后。

　　雪山城。

　　雪從十月份就開始在城里城外下個不停。酒吧中，溫暖的壁爐和舒緩的音樂讓人們昏昏欲睡，所以酒精的刺激非常必要，這里盛產的黑麥啤酒是打發冬日無聊時光的極品。

　　一個人推門進來，渾身的雪絨還未抖落。

　　酒吧的老板正親自坐鎮吧臺，細數著本日盈虧。開門的聲音讓他的視線移離那些錢幣，他露出他那標致性的鼻子——又紅又亮，是高原上的胖子們的共有特征，那是在寒流中喘息的結果。

　　紅鼻子老板一見到來者，眼中就放出驚喜的光芒。來者上身圍著紫貂皮披肩，里面有件薄襯衫，下身只著一條長褲，繡著藍白色花紋。他腰間掛著一支三尺長的精鋼劍，收在一段硬獸骨制成的紫檀色劍鞘中，背后還背著另外一把劍。

　　他先把腰間的掛劍取下，靠在吧臺上，然后從錢袋里拿出幾枚銀幣，擺在紅鼻子老板的眼前。“給我來杯黑啤。幾樣精美的小菜，還有其他……什么好吃來什么。”他的聲音微微顫抖，像是有點凍著了。

　　“魄魆，好久不見！”紅鼻子老板驚喜地叫道。

　　魄魆抬起頭來，也露出驚訝的神色，“紅鼻子老板！你怎么又在這里開了酒吧！”

　　“以前那地方打仗，所以我就遷到雪山城了，你近來怎么樣，決定為誰賣命了嗎？”

　　魄魆低頭吃掉一塊小牛肉，回答說：“還沒有，我在找人……”

　　“找誰？想你這樣的劍客，還愁找不到好的主顧嗎？”紅鼻子老板笑著問。

　　魄魆指了指背后的劍，“找能認得這東西的本來面目的人，找不到他我就不能先去做別的事。”

　　紅鼻子老板看了看他有些臟的臉，問：“你的積蓄……能支持你四處長途旅行嗎？”

　　魄魆撓了撓那烏黑的碎發，苦笑著說：“實在沒辦法時會做些委托，絕對不耽誤久。”

　　紅鼻子老板拍了拍魄魆的肩膀，把頭抵到他耳邊低聲問：“你身上還有多少積蓄？”

　　魄魆看了看四周，“加上存起來的還有——十萬。”

　　“哈哈，”紅鼻子老板笑著仰過身去，“你別騙我了，離著半米遠我都能聞到你身上的窮酸味兒，我打賭那幾枚銀幣是你最好的子兒了！”

　　魄魆撓著頭發也笑了笑。

　　“你來這里恐怕不是找人，是因為沒錢了，對吧？”紅鼻子老板問。

　　魄魆神色有些抑郁起來，他低頭看了看倚在吧臺一側的劍。“哦，我聽說，對，我是聽說了，該地長官在尋找雇傭兵來剿除玉山附近的山賊。”

　　“你想來碰碰運氣，嗯？”紅鼻子用他的紅鼻子噴出一口氣。

　　魄魆撓著頭回答：“碰運氣，對，我為了……為了到下一個城市的路費，我中途來這兒，我想看看我有沒有機會在那筆出奇高的賞金里分到一杯羹？”

　　“我承認你是個出色的劍客，不過……”他的目光向四周坐飲的各色人等望去，“或許你在這里的競爭會比較激烈……”

　　“我無所謂，我只要求一部分。”

　　“可是……”紅鼻子老板無奈地攤開雙手，“之前去的人，還沒有一個回來。”

　　魄魆聞言突然拍案而起，“什么！？已經有人去過了啊！我還是來晚了一步啊！”

　　紅鼻子老板嚇了一跳，氣憤地說：“你突然激動個什么啊！”

　　魄魆也不答話，低頭將食物拼命地塞進嘴里，很快，桌上的一堆食物一掃而空。

　　“哈哈，還真是很久沒見識到想你一樣能吃的家伙了啊。”紅鼻子在一旁托腮看著。

　　吃完，魄魆大概地擦了一下嘴巴，提起劍就要出去，“再見了老板，我趕時間啊。”

　　“哼，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劍客也要去征討八百里軍嗎？”酒館里突然有一人發問。

　　魄魆看了看那個人，正四平八穩地坐在桌前獨飲，這人臉上有道絕命疤，掛在左眼和臉頰間。也許是因為他面貌兇悍，沒有人敢坐在他的桌子上。魄魆面帶輕松的笑容，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中若無其事地走向這個人。“大叔，一個人有沒有本事可和臉長得兇不兇沒有關系哦。”魄魆笑瞇瞇地說。

　　那人聽他言語譏諷，怒火中燒，一使暗力把手中酒杯捏成粉碎，酒水和碎玻璃潑灑一地。

　　“大叔你生氣了嗎？”

　　那人狠狠地瞪了魄魆一眼，“你這是明知故問啊。”他一起身，從黑色的袍子下伸出一只粗壯的手臂，掐住了魄魆的脖子，輕易地將他提起。他一揮手，褪去了袍子，露出了一頭長長的火紅色頭發。

　　“火紅色！”一個酒客驚叫道。很快，所有人都表現得驚恐萬狀，紛紛要逃離酒館。一幫穿黑袍的人已經堵住了酒館門。他們褪去黑袍，露出許多亮晃晃的刀劍武器，猙獰地沖人們笑著。

　　“不瞞你說，”火紅色頭發的男子發言了，“我就是八百里義軍的牛頭尉——剝皮德，今天帶著幾個兄弟下山來城里探聽消息，順便……買點酒喝。”他的目光移向眾人，所有人都發出驚恐的喟嘆。

　　“你們不必害怕，”剝皮德笑道，“我們今天來不是要殺光諸位，我說了，我們原本只是想探聽消息……可是……”他的又把目光移到了魄魆身上，“這里竟然有人口出狂言，年紀輕輕還不知安分，我作為八百里義軍四大旗尉之一，覺得很有必要殺一殺這種狂妄的氣焰。我發覺你們這些懦弱的人一點也不知道安分守己，居然想要找人來對付我們，我今天既然在這里不妨也告訴你們吧，你們上次派去征討我們的那些無名小卒已經全被我們殺了。”

　　眾人一聽這話，更是驚恐萬狀。

　　“那么，”剝皮德加緊了手上的力量，“現在就要用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血來好好讓你們清醒一下了，我想今年的歲貢，明天就該送到我們的山寨里了吧。”

　　“嘿嘿，誰會送東西給你們這些人渣啊。”魄魆的聲音還是這樣輕松。

　　“哦，被我鎖喉鎖得那么緊還是說得出話嗎？”剝皮德有點驚訝。

　　魄魆并不答話，突然提起兩腿，猛的朝剝皮德的腹部踢去。這一腳是如此凌厲而有效，絲毫沒有拖泥帶水，憑著瞬間爆發的力量竟將體型壯碩的剝皮德踢出數米。剝皮德勉強站住，怒視著魄魆：“我說你的脖子這么硬，有兩下子！”

　　魄魆輕松落地，站定，拔劍在手。他一手握劍，一手我劍鞘，伸開雙臂，似乎在嘲諷色厲內荏的剝皮德。剝皮德冷峻的眼神忽的多了許多血絲，他從腰間拔出五尺長的大砍刀，怒氣滿面，踏地有聲，向魄魆迅速沖去。

　　魄魆心如靜水，呼吸均勻，刀刃來臨也面不改色。他看剝皮德揮刀動作僵直，心里已經計較了對策，把腰向后一挺，刀片從他的臉面上劃過，不曾傷及他毫分。魄魆看剝皮德收刀回身，早彈了回來，一劍向剝皮德面門刺去。剝皮德體型大，反應慢，刀又已經回收，形勢無法躲避。情急之下，剝皮德只用左臂去接魄魆的劍。不聽一絲響聲，魄魆的劍不偏不倚地刺穿了剝皮德的左臂，霎時血流如注。

　　剝皮德忙忍痛把左臂抽回，右手已經得力，便抽刀回擊。魄魆一劍得手，隨即收劍格擋，刀劍相合，金屬碰撞的錚錚之聲不絕于耳。魄魆見剝皮德力氣大，不想硬拼力氣，旋即回旋抽身后撤，化解了這威力巨大的一擊。

　　剝皮德只用盡全力揮刀，沒想到魄魆竟然抽身避開，用力過猛再加上腳下不穩，一個踉蹌差點嗆倒在地。

　　守住酒館門口的嘍啰害怕旗尉吃虧，把一排弩機搭上弩矢，紛紛向魄魆射來。魄魆身輕如燕，幾個側翻躲過飛來的弩箭，又把一臺餐桌推倒，支起來當成了擋箭牌。

　　剝皮德看自己的手下射住了魄魆，抄刀在手，向背后射弩矢的手下一揮手，示意他們停下。自己則輕步走向那作為擋箭牌的桌子，想趁后面的魄魆沒防備時偷襲。魄魆躲在桌子后面，聽弩機的弓弦聲停了，心里猜到剝皮德要來行兇，就不發一聲，從縫隙里看到剝皮德走近，猛地跳出，一劍刺向剝皮德的胸膛。

　　剝皮德吃了一驚，大呼一聲，架刀擋劍，竟然連人帶刀直接被魄魆從中劈成兩段。

　　小嘍啰們見旗尉被殺，嚇到魂飛魄散，全到門外搶上他們的馬，絕塵而逃。

　　酒館里的平民看到魄魆殺了八百里義軍的剝皮德，全都又喜又怕。紅鼻子老板從柜臺后露出頭來，用手帕擦著冷汗。

　　他走上前，拍了拍魄魆的肩膀。“好家伙，你猜猜你殺得這個人值多少錢！”

　　魄魆回頭看到還是有些戰戰兢兢的紅鼻子，微笑著問：“多少啊？”

　　紅鼻子老板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

　　紅鼻子又搖了搖頭，他的鼻子在搖頭的時候像是紅色的指揮燈。

　　“一百一？”

　　紅鼻子很不滿于魄魆的遲鈍，他大聲地恭喜：“你走運了！他的人頭，城主的報價是一千枚金幣！”

　　酒館里的人們都歡呼起來。

　　魄魆被當成英雄，人們把魄魆托舉起來，又拖著剝皮德的尸體，紛紛來到城主的官邸前。

　　城主是個比紅鼻子更來勁的雙料大胖子，他坐在一把大交椅上，被幾個仆人抬著出來了。他看著歡呼躍動的人群，一臉的困惑。他問一旁的侍從：“今天是豐收節嗎？”“不是，我的大人。”“那么是祭神的日子嗎？”“也不是，我的大人。”“那么，……”正要再問時，一個仆人跑到城主身邊報告：“一個劍客殺死了八百里軍的牛旗尉剝皮德，現在正在眾人的歡呼中來領功。”

　　城主聞言表情變得很吃驚，滿臉的肥肉都在顫抖。“我的天啊，到底發生了什么？！”他掩面發怒道。

　　仆人看城主不但不歡喜反而面有怒色，心里都暗暗奇怪，也不便多問。良久，一個仆人請教：“城主大人，平民們強烈要求城主接見那位勇士。”城主如夢方醒，忙叫人去請魄魆進官邸里。仆人下臺階去請魄魆，城主找來管家，在他耳邊說了什么，管家領命快步走進府內。

　　魄魆此時在城主官邸的大臺階下，被一群平民圍著。大家見一個仆人拾階而下，都安靜了下來，當仆人宣布城主要請魄魆進入官邸時，歡呼聲又一次響起來。人們都覺得，雪山城的救星來了。

　　魄魆興高采烈正要進入，人群里突然鉆出來一個人。

　　那人頭上戴著染綠的三角鹿皮帽，身披熊毛襖，穿著一條鹿筋蛇皮褲，腰間有個鹿皮囊，背后有個皮革制成的有著許多口袋的工具包。他拍拍魄魆的肩膀，魄魆打量著他，見他一身獵人打扮，笑著問道：“獵戶兄弟有什么指教？”

　　那人個子又瘦又小，不說話，只是沖魄魆直擺手。魄魆不明白這個獵人想告訴他什么，沖他和善地笑了笑就沿臺階去城主的府邸里了。進門前，他回頭看了看，那個獵人已經消失在人群里了，于是他心里也不在意，在一個仆人的帶領下，跟在城主的椅子后面進入了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