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崔府廂房,酉時(shí),天色漸暗。
焚著的香印末端燒盡脫落在爐子里,勻書將鎏金爐蓋蓋上。屋內(nèi)兩人對坐,女子眉梢纖長,緋紅的唇脂,羽睫微垂,飛天髻上簪飾琳瑯,顯得精致至極。
“大人你可還記得與我初識(shí)?”她絳唇輕啟。
那年,她及筓,他垂髫,商,燕,楚,周四國鼎立,她是商國三司之二女,他是皇族棄子。新帝元年,民不聊生,食不果腹。他初見她,是在貧民窯,她施糧時(shí),見他饑寒交迫,便遞與他一塊桂花糕,他卻垂首拱手道:“這般精貴之物,小姐還是不要浪費(fèi)了,饅頭就好。”她笑如輕風(fēng):“民以食為天,吾皇愛民如子,怎容我親眼看著他的子民餓死再由家父稟報(bào)?”他抬首相視不語,接過糕點(diǎn),不顧旁人的艷羨,躲去角落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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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哪敢拋于腦后呢?”他道出肺腑與她相視一笑。
不是不敢,而是不舍得。
她捂嘴“噗嗤”一聲笑道:“五載了吧,你許是未變,我倒變了不少。”兩人默契十足。
“五載罷了,今后的路,我仍會(huì)同你一起走。”她現(xiàn)下細(xì)看他,方覺得眼前翩翩少年眉宇攜著俊朗,比起曾經(jīng)的稚氣未脫,愈發(fā)的成熟冷傲了。
“走多久呢?”她柔和的目光對上他的,勾唇。
“許是一時(shí),許是一世,尚不知前路何在,待疏垂垂老矣有心無力為止可好?”他雙眼灼熱的注視著她的,帶著些許期許。
只道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她起身替他撣了撣肩膀上的灰塵:“時(shí)辰不早了,內(nèi)宮長留,會(huì)落閑言。”五載,人生又有幾個(gè)五載可以許你陪伴我呢。
姬疏邊拱手行禮邊緩緩的向后退:“娘娘留步,臣,告退。”
南歌前行幾步,右手扶在門框上,對著前方姬疏遠(yuǎn)去的背影,目光是露骨的贊許,獨(dú)自喃喃道:“他長高了??????”此時(shí)正在香爐旁換香的勻書未及反應(yīng)過來,過了兩久方回頭:“啊?!”
日漸式微,夕陽的最后一道影子落下地平線,整個(gè)九州大地都籠罩在了一片黑暗里,迎來孤寂無聲的黑夜??????
從崔府祭祖回來,倒是免了舟車勞頓。
雖未離長安城,僅是去了近些的小城,也舒暢許多,至少感到身上的禁錮松動(dòng)了些。
南歌掀起轎簾,高貴的垂目望向前方,侍衛(wèi)內(nèi)侍們兩邊排開,中間兩頂輦轎,分別一前一后,騎著紅鬃越影馬的御史大夫行在人馬最前面。而她的攆轎在后方,隨行的是貼身侍女尚宮局司言勻書。映入眼簾的是金碧輝煌的皇城,在這個(gè)四周紅墻像是高入云端的建筑里,她明白自己就像是個(gè)困于牢籠的金絲雀,再想要撲騰展翅,也毫無余力圖添疲憊。
所謂,適者生存。
而前邊的輦轎坐著的是當(dāng)朝賢妃崔素杳,繞過太和殿,出了左銀臺(tái)門,城角包磚向外加寬,上筑為城樓,角樓,紅磚綠瓦,金漆木雕,彷如真龍翱翔于屋頂。
“娘娘回了宮也不歇息么?”見著南歌快步向城墻上登去,曳棋擔(dān)憂地緊跟上。
藕色的高腰襦裙裙擺外覆著一層黧色輕紗,棗紅的大袖衫更顯端莊,青絲被綰成了螺髻,髻右斜插鏤花桃花狀鬢唇,桃花下端留有金珠垂簾,綴以靨面,斜紅,尤顯得她面色紅潤如桃花。
她與當(dāng)年少女的樣子比起,出落得愈發(fā)成熟美好了。
“我怕是公子久等罷了。”她喘著氣,也不顧身著華服,緋色的云紋翹頭履隨著她上行臺(tái)階不斷地在地面發(fā)出“呲呲”的摩擦聲。快要至了城樓樓頂之時(shí),她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他的紫棠袍衫璞頭與背影,忽然停下了步伐,理了理凌亂的衣襟與緋色絲絳。隨即昂首放慢了步子,緩緩走至他身旁,高抬起下巴傲立。
“王爺可是久等?”南歌的語氣冷淡,但不失禮數(shù)。
“未幾,微臣參見昭儀娘娘,有失遠(yuǎn)迎,還望恕罪。”武顯抱拳垂首行禮。
南歌淡淡瞥了一眼,只見他亦如當(dāng)年風(fēng)姿颯爽,余發(fā)隨著微風(fēng)飄蕩,肌膚比女子還白皙,面容比女子還要柔媚,骨節(jié)纖細(xì):“免禮。”她愛慕的男子終于向她俯身,卻仍不會(huì)多看她一眼,只因她是天子妾。
“昭儀娘娘今日詔微臣有何要事?若無要事我便退下了。”他聞聲便站直了身子望著城樓外的風(fēng)景,垂柳清溪街道,小販婦人車馬,江山如此繁盛。
“我知道皇上為什么立賢妃,如果你幫我,我就答應(yīng)你一個(gè)條件。”她微微顰眉又展,直言不諱道。眼神定定的望著城墻外的景致,神情似是若有所思。
“你,想我?guī)湍闶裁矗俊蔽滹@道。
“改朝換代,共享江山。”我想讓你幫我,幫我奪下商氏江山,然后我許你一個(gè)要求,無論是什么要求都好。
“無論什么條件?”他以異樣的眼光望向她,疑惑道。
她轉(zhuǎn)過頭去,與他相視,微笑,不以為然:“當(dāng)然。”
“成交。”他毫不猶豫的回答讓她十分滿意,這也自然是她意料之中,她知道她的條件讓他不得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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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南歌永遠(yuǎn)忘不了自己16歲,他8歲,他方入府一載。她看著另一名男子的馬車背影消失在街尾,任由雨水打濕衣襟,他只能撐傘陪伴在旁,她的侍女拉扯著她回府,“小姐,走吧,明日,你便要入宮了,走吧”。翌日,他親眼看著她紅妝素裹上了鳳輦。宮內(nèi)數(shù)月,她不知世事,只知道相府一夜之間被燒成了灰燼,父母不知去向。
新帝六年,臘冬里梅花甚芳,花朵兒星星點(diǎn)點(diǎn),蜿蜒至宮墻外。
崔素杳臉上的梅花妝被些咸澀的淚水沾濕。
覽梅宮里華服高掛熏香繚繞,她那朝天髻上珠飾琳瑯,她抱著那半璧破碎了的麒麟珮垂淚,斜靠在榻邊悠然道:“手里金鸚鵡,胸前繡鳳凰。偷眼暗形相,不如從嫁與,作鴛鴦。①”
他背對著她,右手中緊緊捏著另外半塊麒麟珮,左手握拳,骨節(jié)清晰,青筋暴起,語氣斷續(xù)地道:“頭上烏紗帽,心間繡梅花。從此不嫁娶,獨(dú)白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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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摘于溫庭筠《南歌子?手里金鸚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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