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遇見（六）顫抖之夜

十八

空城的戰(zhàn)爭開始的第十一天，白帝四十七年三月十五，白帝的第十五個女兒——瑾公主奉旨和親，嫁于西域部落的維國十三王子——一個事實上已經(jīng)完全不存在的人。

原本瑾在蔣希剛剛?cè)氤堑臅r候就應(yīng)該命喪黃泉，和十三王子一樣，成為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然后在這一天，一頂空的婚轎在飛驥奇兵的護送下，直抵城外的敵軍營地——也就是我們現(xiàn)在躲藏的地方。一個準備好的女人和一個準備好的男人會分別代替公主和王子，完場這場婚禮。之后城外的敵軍會在稍作休養(yǎng)后繼續(xù)進攻空城，將這座神秘的古城徹底從世界上鏟除，包括城中的所有。

我猜之后白帝會再次派兵一舉殲滅維國，有很多順理成章的理由，從此所有需要掩蓋的秘密都化為沙漠中的一片黃沙，那些流過的鮮血和粉碎的白骨再也不留痕跡。

我一直認為，這些要掩藏的秘密就是整個戰(zhàn)爭的起因，這很可能是一件極小的事情，由于一個女人，一些混亂的關(guān)系，和一個大人物的顏面，于是一場生靈涂炭！故事總是這么發(fā)生的，我說過我講過很多故事給很多人聽，盡管有人說我把故事講的很爛，但我還是了解人們喜歡聽什么樣的套路——與美人有關(guān)的丑陋，大概就是這樣！

“戰(zhàn)爭是欲望最單純的時候。”紫夜海說。

“什么意思？”

“你慢慢就會懂?！?/p>

原本有個女人要代替瑾成親，那個女人當然就是在大漠之中比瑾還奇怪的存在——杏兒。

無論我走到哪里，遇到的女孩里面，總有幾個叫杏兒的，聽到有人喚“杏兒”，就感覺親切。

我想到能夠記得的女孩的名字，第一個想到的，是豆花。豆花是葉府管家的女兒，她本來有個比豆花更正式些的名字，是蝴蝶還是琉璃我記不清了，總之從來沒人那么叫過她。原本丁老頭管他的女兒叫黑丫，不過她自己不喜歡，她很討厭城外盤旋在死人墳頭上的黑烏鴉，所以不讓那兩個字當她的名字。我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十歲的小黑丫，她頭上戴著豆角上開的白花沖我傻樂，我說：“豆花。”從此她說自己就叫豆花了。那時我就知道，葉府里，她最在意我說的話。

我想到的第二個名字，是瑾。從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就忍不住在心中默念了很多遍。我開始不知道這個字怎么寫，看到字，也完全不知道它代表的意思。

瑾，我在心中默念過很多遍，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

“瑾！”我搜遍了所有的記憶，伴隨著一千飛驥奇兵的灰飛煙滅，紫夜海發(fā)動的沙塵暴遮蔽了混亂的敵營，瑾和他的一兵一卒還有紫夜海一點都不低調(diào)地闖進了杏兒的營帳，我看向左巖和雷丘肉搏的目光投向一身嫁衣的瑾，第一次面對她叫她的名字，這是我和她說的第一句話。

杏兒在瘋狂地補著那件被烏鴉撕碎的嫁衣，我一直覺得她關(guān)心地只有這一件事——她的婚事。這個空間之外的任何混亂她都不關(guān)心。看到突然間出現(xiàn)的瑾，她的眼睛都直了，我以為她一定會撲過去將她的那身嫁衣扯下來，但是她卻再次賞了我一記耳光，從她看到滿屋子黑色的羽毛和她面目全非的嫁衣開始，這是第二十四個。不知她是怎么覺得這些與左巖和雷丘都沒有關(guān)系的，她把所有的憤怒都發(fā)泄在我身上。

金天就是在這個時候突然間出現(xiàn)的。

一個人在外面叫著杏兒的名字，他沙啞的嗓音我一下就聽了出來。

“就是他！”左巖被雷丘一拳打出了鼻血，“這個人叫走了杏兒，那天晚上。就是這個聲音?！?/p>

本來我應(yīng)該更早地重遇金天。

杏兒沒回應(yīng)，金天直接闖了進來，迎面而來的，是直接掐住他喉嚨的紫夜海，他的掙扎是無效的，也沒有人為他求情，連杏兒都無動于衷。

金天一身紅裝，他就是那個要和她成親的人。

我想過無數(shù)次，如果小白或者其他人還活著會怎么樣，但突然間看到活生生的金天，那一刻我實在不知應(yīng)該是喜是悲，我并不傻，他出現(xiàn)在這里，反而比他死了還讓我難過。他在敵營之中活得好好的，我應(yīng)該為他獻上怎樣的祝福。

我就站在那里，眼睜睜地看著他快被掐斷的脖子，還是沒說出一句話。

“聽聽他要說什么。”瑾說。

于是紫夜海松開手。

他進來不是找杏兒的，漲得通紅的臉面向我，嘶啞的聲音幾乎劃破了我的耳膜，他說：“三哥，你趕緊離開這里，今天金天拼了命，也保你！千萬別讓大巫師抓到你！”

說著把那身晃人眼的紅裝脫下來丟給我。

趁著眾人目瞪口呆，他沖出了營帳。

片刻之后，傳說中的大巫師就出現(xiàn)在了杏兒的營帳里，金天被掛在一根桿子上，像一面旗幟一般耀武揚威。

可惜他沒抓住身著嫁衣的瑾，也沒看到狼狽不堪的雷丘和左巖，這里就我和杏兒兩個人，各自身著一身紅裝。

“你們在干什么？”這聲音似乎穿越了千年才到我的耳朵里。

“公主和王子在舉行婚禮?！毙觾鹤院赖卣f。

我看著大巫師的眼睛，第二次和他對視，我知道杏兒說的話一點用處都沒有，他一下就看出我不是原本的假王子，他知道我是誰，比我自己都要清楚。

他看著我，露出一種意料之中的滿意笑容。

就在那一刻我完全毫無畏懼，就在穿上那身紅衣服的時候，我感到自己要開始為某些東西而獻身了。我坦然地等著他走上前來抓住我，或者感受一下很有視覺效果的灰飛煙滅。我擠出一個洞悉所有的笑容，一定很丑。

可是大巫師什么都沒做，他就那樣笑著，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把掛著金天的桿子就掛在外面。

他在告訴我：我就是這樣的失敗者，不會逃跑，無力拯救。

突然間一種悲傷扼住了我，那種失落的感覺，像是丟了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