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草 原 行（四）

　　龐大的餐廳，空空蕩蕩。

　　餐桌玻板下壓著紙條：“此地是消費場所，每人最低三十元！”

　　看畢，懷著被宰的悲壯，太太細閱一遍菜單后，要了一盤108元的手扒羊肉，一瓶10元的燕京啤酒，二碗五元一碗的米飯，并于旁邊餐廳人員眾目睽睽之下，不慌不忙，猶如在自己家里，慢吞吞地掏出了自帶的咸菜和豆腐乳。

　　不一會兒，廚師送上了手扒羊肉。

　　待我倆剛用筷子拈進嘴巴，廚師便一迭聲追問：“我親自動手做的，味道如何？”

　　我和太太相視而笑，多新鮮，廚師親自下廚房做菜？可以上書列傳羅。

　　廚師高大粗壯，臉膛紅黑，露著二排微黃整齊狼爪般的牙齒，威風凜凜。“你是蒙古人？”我用力地啃著羊腿，感到寒風四起。

　　“正宗的蒙古人哪，成吉思汗，孛兒只斤?鐵木真，噠噠噠，噠噠噠，噠！”

　　“嗯嗯，好好?！?/p>

　　“味道如何？

　　“好極了！當年成吉思汗吃的味道，也不過如此吧？師傅貴姓??？”“姓鐵，鐵木真，鐵木真，知道嗎？”被我的恭維刺激得興高采烈，樂不可支的蒙古廚師，越發精神抖擻，勁兒十足，眼睛發亮，右手高高揚起，像握著一把蒙古大彎刀。

　　我斜斜身子，可疑地想離他遠一些。

　　孛兒只斤?鐵木真（1162—1227），蒙古汗國可汗，尊號“成吉思汗”（GhinggisKhan），意為“擁有海洋四方的大酋長”。世界史上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

　　千年以后，鐵木真成了眼前這個蒙古廚師引為驕傲的名字。

　　也成了現在所有蒙古族人引為自豪的代稱。

　　我曬笑著凝視鐵木真廚師的眼睛，他也微笑著凝視我。

　　他在我眼里看見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卻在他眼里，看見了縱橫馳騁的蒙古武士，餐風宿露的圓頂鐵氈帽，沾滿無辜者鮮血的彎弓利刀……黑旗狂亂，胡茄凄厲，皮鼓暴響，大地在蒙古大軍的鐵蹄下顫抖……風雪迷漫，風雨飄搖，大漠落日般的空蕩，惆悵與失望……

　　我突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發表在某大型月刊上的詩歌片斷。

　　“……無月之夜，昂然驅騎，任悲涼穿過軀體，只為恢復找回，祖先血寫的榮光！”我口是心非地對他伸伸油汪汪的大姆指，鐵木真廚師就又一次自豪的笑了。

　　那是一種彷徨于現代文明悲酸凄涼的笑。

　　那是一種從旅客身上找回自尊驕傲滿足的笑。

　　那是一種對殺戮掠奪顛覆破壞極其向往的笑……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那是愛國詩人和義軍首領，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率領著不愿做奴隸的人們，奮起抵抗外敵，驅逐噠虜。何等的壯烈，何等的偉大！千百年來，激勵著人們自強不息，保家衛國，寧愿站著死，不愿跪著生。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路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蹦鞘菓n國憂民的志士豪杰，有心殺敵，報國無門，一腔熱血空灑，滿腹悲憤難抑，在壯懷激烈中勾勒的英雄夢。何等的綺麗，何等的感人！千百年來，成為正義之戰的經典像征。

　　可是，孛兒只斤?鐵木真呢？

　　還有無數個陶醉在他赫赫武功中的真假鐵木真，以及現在或以后的崇拜者們呢？

　　當年，孛兒只斤?鐵木真（成吉思汗）率領所向披靡的蒙古鐵騎，蹂躪歐亞大陸，一共屠殺了2億人；其中，僅在中國大地就屠殺了近3000萬漢人……

　　可就是這個嗜血魔王，卻還被人輕蔑的鄙夷為“只識彎弓射大雕”

　　千秋功罪，誰人曾以評說？

　　所幸，不管怎樣血腥野蠻，風云變幻，歷史終于走到了今天。昔日的獸性競爭和動物本能，被崛起強盛的善良平和，幸福安康與大同世界，磨礪得面目全非，幾近絕跡。

　　嗜血成性，崇尚暴力，窮兵黷武，縱然能取得一時的輝煌，卻逃不脫被歷史唾棄的厄運。

　　和平發展，和睦相處，強國富民，才能驕立于歷史長河，受到后世的景仰與擁戴。

　　雖然還有暴虐，貪婪和披著光鮮外衣的罪惡，但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這是當代人的幸事和福利！我們，一定要萬分珍惜??！

　　讓我們充分擁有飽腹，建設更新的人性社會。

　　讓我們攜手并肩，防患未然，舒飲幸福的和平。

　　讓孛兒只斤?鐵木真和無數大小鐵木真，就停留在歷史深處吧，于他，他們和我們還有千秋萬代，都絕對是樁特大幸事。

　　跨出餐廳，暮色正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