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編白居易《琵琶行》
文/劉濤
1.
潯陽江上。
蓬船內雞飛狗跳,一片兵荒馬亂。
“快點,要過來了。”紅色的羅裙掃過,灑下一片濃重的脂粉。
于是我在黑暗之中被一雙手抄起,有模有樣的抱在懷中,從陰暗潮濕的犄角旮旯到春光半露的溫香軟玉,天上地下云泥之別,憑的只是她一念之差。
半柱香之前,我還勉強算的上是一塊砧板,船夫在我身上剁過一條魚,鱗還留在縫隙里。而現在我身上釘著幾枚釘子,纏著臨時從衣服上抽下來的絲線,成了不倫不類的樂器。
“我說這是什么它就得是什么。”她的語氣勢在必得。
2.
燭火隨著船的前行明明滅滅的晃著,有幾次差一點就熄了,映在船簾上的影子也是婷婷裊裊似真似幻,怕是引人靠近的并不是琵琶的樂聲,而是這一抹未名的香艷旖旎,教人一探究竟。
“還請姑娘出來彈奏一曲。”鄰船斜擋著去路,不止一次的邀請道,看來不見她的真面目是不肯罷休了。
她的心跳聲若擂鼓,如脫兔般幾欲跳出胸口。話語卻仍四平八穩處若不驚。
“什么姑娘,都已經半老徐娘了。”
確實啊,從對方細不可聞的嘆息中就能察覺到,用來形容年華的豆蔻,早就熟透腐朽然后跌為塵土。
相邀的兩個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勾肩搭背,喝的微醺,大概懷抱著我們也不是風華正茂,你這種風韻猶存的就剛剛好的心態,一個勁的說無妨。
“花前月下,美酒與美人。多好的意境。”其中一人手捧著酒盅,一半都灑在了衣襟上。
“讓我這想走之人也舍不得走了。”另一個附和。“可這酒也喝的差不多了。”
“如果不嫌棄,奴家這里還有酒。”她微微屈膝,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掏出一小壺酒遞了過去,側著臉的嫵媚是在銅鏡中擬了上百次的,一顰一笑恰到好處,絕不會有差池。
“佳釀啊。”那人感慨。如果我有鼻子,那我一定會毫不留情的嗤之以鼻,這酒水廉價怕是拿去騙人都覺得寒磣,可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品嘗它的男人無一例外的都說好,要么是喝的五感失常,要么就是意不在酒。
“謬贊了。”說罷,她便用十指在我身上撫動,還當真就有曲子傳了出來。她不光是彈,腰肢也隨著曲子擺,松松垮垮的衣服掛在身上搖搖欲墜,不經意的就露出半抹香肩。江風把這曲子聲都吹的虛幻了,她是一條柔軟的綢緞,迷了男人的眼。
“呵呦。”音律仿若實質的絲線,繞在男人的脖子上然后逐漸收緊,他們的眼神聚了又散,最終迷離了起來。“我好像都能看見有河從我眼前流過。”
“明明是她發簪上珠子掉落的聲音。”醉眼朦朧的兩個人伸出手來摸,目標卻出奇的一致。
“呸。”幸好有我正義凜然的護在她胸口。
3.
“這琵琶聲真是………琵琶?”一曲彈的時間也不算短,他們這才發現我壓根就不是什么琵琶。
“說來話長。”她抬起芊芊玉指一擦眼角,眼中立刻就有了若隱若現的淚光。
“來,坐過來說,夜筵席散了我們再擺,今晚月色正好,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有花堪折直需折,莫待……”友人一腳踹來,方知道自己說話跑題,著青衫的男子面露窘迫,這肯定不是自己想出的詞兒。
“往事不堪回首啊。”她裝模作樣的感慨。
“誰都有不堪回首的時候,最近年齡大了,總是落枕,想回首也回不去,你說萬一哪天不小心一回,扭到那條重要的筋脈,就撒手人寰了,多可惜。”
“這是職業病吧?”她試探性的問。
“好眼力。不過公務繁忙的日子已經過去了,不提了。曾經多風光啊。”
“敢問公子名姓?”
“白……白居易。”
“這樣啊。”她眼中閃過一抹狡黠,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清了清嗓子,繼續開口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想當年老娘……咳咳……奴家在京城的時候可是響當當的頭牌。知道穆,曹兩位琵琶大師么,當時他們看我天資聰穎,為爭著收我為徒,大打出手,頭都打破了,那場面叫一個慘烈。嘖嘖,我都不忍心看,只好告訴他們先來后到,慢慢來不著急。”
“不是我吹,十三歲的時候我就出師了,走哪都有排場。那些有錢的公子哥兒,哪個不是跪在我的裙子下面,手捧著金銀珠寶求我彈奏一曲,收來的紅綃多的沒處使,都上茅房用了,嘖嘖,現在想想真是奢侈。”
“對,真奢侈。”那兩個點頭附和。
“哎,當年他們都是貪圖我的美色啊,就連我的褻褲都恨不得裱起來掛在墻上欣賞,正兒八經聽我彈琵琶的有幾個人呢。如今年輕大了,他們又喜歡上了了年輕的美嬌娘,我這一曲也不值錢了,只能淪落到在船上賣藝。”她說話時無奈的攤著手,眼神卻媚如絲線,使勁地勾著對面的人暗示著他們拿出點什么來。
“值錢,值錢。”青衫男子從衣服中摸出幾枚銅錢,放在了她手心里。
“嘶。”我能聽見她從牙縫里倒吸冷氣的聲音,這是她要發作的前兆。但愿她不會一時氣急敗壞的摔了我,雖然我可能連這幾個銅錢都不值。
礙于面子不好發作,她為自己倒了一蠱酒一飲而盡,入口才察覺這酒是方才自己拿出來的,于是又一口吐了出來。遭殃的必定是我,被淋了滿頭滿臉,然后被她嫌棄的放在桌子上。
4.
“對了,還沒說這東西呢,看著也不像是琵琶,一定是你在逗我。”話題本來就是由我而起,兜兜轉轉的終于回到了我身上。
“這就是你不知道了。”她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這確實是琵琶,不過可是大有來頭的琵琶。”
“怎么講?”被她營造的神秘氛圍帶動,叫做白居易的男子也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聲音。
“這得從我丈夫身上說起。你也知道,我年輕時愛慕虛榮揮霍無度,到最后紅顏老去手里沒幾個錢。我們這種賣藝的吧靠彈琵琶本身也賺不了多少,要是走投無路賣了身,那后半輩子沒法活了。但是頭腦呢,我還是有那么一點,索性我就嫁了個落魄的商人,用不多的積蓄幫他翻了身。”
“你都嫁人了啊。”男子表情略顯失落,不過我在船上呆了這么久,還當真沒見過她口中的“商人丈夫”。
“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都不是個事兒。”她豪邁的一揮手,繼續侃侃而談“我們成親沒多久,他就去浮梁販茶了,他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偷偷養小妾這種事哪能瞞得住我呢。”
“瞞不住,你可是風月老手啊。”
“不不,是明察秋毫。”被她的杏眼一瞪,男子立刻改了口。
“言歸正傳,我丈夫不在家的時候,我可是將他收藏的寶貝里里外外的翻了個遍。就屬這個琵琶最值錢。你知道西域么,對,就是從那邊過來的。做這個琵琶的材料是一種生長在海中的樹,而它的弦是鮫人的發絲。你聞聞看,是不是有種海水的味道?”
“還真是。”那倆人將信將疑地湊過來在我身上嗅了嗅。
“還有鱗片呢。”
“我就說吧,別看它不起眼,貨真價實的寶貝。”她說的洋洋得意,我被夸贊的云里霧里。我怎么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樣一段詭譎離奇的身世,在我印象里,我好想只是一塊做臥榻剩下的邊角料而已。怎么經她一說,瞬間就有了種身價百倍的感覺。
“可是這真的是琵琶?”看來這謊也沒那么容易圓,但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大概又要供方才的伎倆。
“來,干了這壺酒,我給你們再彈一曲。”
她擺好了姿勢,手指撫著弦久久沒有動彈。
“再彈一曲,獻丑了!”她的聲音提高了些,退到船邊的位置。樂聲這才悠悠的響了起來。
5.
“想我愛的那個人啊,她高高在上,錦衣華服,根本不屑于看我一眼。我費盡心思討她的歡心,她都不正眼瞧我,甚至把我遠從她的身邊遠遠的驅走。我不甘心吶,我心中有多少話想對她說,雖然我不再年輕力壯,但是我心中還是有抱負的,還是能有成就的,可惜他不等我……”叫做白居易的男人已經醉了,眼神飄飄忽忽,快要飛到了天上去。合琵琶聲,他捶胸頓足語無倫次。
“莫非是唐……”她停下了彈奏,憲宗兩個字還沒脫口,就被制止了。
“別說這個名字,一提起來我就心痛。”白居易捂著胸口,一臉痛不欲生的表情。“此生我都不想了,滿腔的熱血和熱情啊,就隨著眼淚流走讓江風吹散了算了,這事兒翻篇兒了不提,現在我的眼睛里只能看見你。”白居易目光炯炯地盯著她胸前隱約綻放的春光,像見了骨頭的狗。
“這不是還有奴家彈著小曲兒陪著您消遣么,實在不行想想奴家還不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人,您至少比我活得好,這風水輪流轉,總有時來運轉的時候,到時候啊,您可別忘了萍水相逢這一場。”
“忘不了,忘不了,回去就給你寫個琵琶,行,行不行。”他說話含糊,差點咬了舌頭。
“這不,還有個事兒跟您商量。”
“但說無妨。”
“我啊,想賣了這寶貝改嫁。我丈夫好久沒回家了,也沒個音訊,不知是不是死在哪個小野狐貍的床榻上了,家里都快揭不開鍋了,不然我能重操舊業出來賣藝么。像你們這種文人雅士,不都喜歡收藏點稀奇古怪的東西,你幫我打聽打聽,能不能賣上個價,好讓我渡過難關。”她的眼波流轉,生生的能將人吸進去。
“沒問題,沒問題。這點小忙還是能幫的。”
“可是,我也是急著這一兩日。”她的表情轉換自如,剛才還笑意盈盈,下一秒就有了梨花帶雨的趨勢。
“來,這個先給你。”白居易不顧友人的掙扎,從他身上掏出一塊玉佩放在她手中,不是什么上乘貨色,好歹也能去當鋪換點錢。
“大恩不言謝。”她眉開眼笑的樣子當真越看越漂亮。
“那就用別的謝,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你家住哪里,我哪天好上門與你一醉方休,來彌補今天的遺憾。”這哪里是要一醉方休的表情,明明是干柴盼著烈火,久旱期待著甘霖的神情。
她湊在白居易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話,白居易的友人也按捺不住的湊上來“別忘了,玉佩是我的,算我一份。”
6.
江面上的船都停了,月亮也沉在了昏暗的水底。兩個心懷鬼胎的人就此別過,臨走時還裝作猩猩相惜依依不舍的樣子。
回到自己的蓬船內,她重重的把我扔在地上,砰的濺起一些灰塵,我覺得我要散架了。
“叫你機靈點,險些穿幫了。不過你說這消息可靠么,怎么看也不覺得那種滿腦子酒色的猥瑣男人會是才情兼備的江州司馬。”
“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打探過的事兒什么時候出過錯。今天收獲怎么樣?”
“呸,窮酸的要死。”她隨手把玉佩丟給了那個藏匿在暗處,抱著琵琶的姑娘。原來真正彈曲子的是她。可當她從陰影里走出來的時候,我才覺得,長了這么一張五大三粗的男人臉的姑娘,還不如有女人味的半老徐娘,難怪彈得一手好琵琶,只能藏在幕后配合人演雙簧。
“這玉佩賣的了錢還不夠我今晚下的血本吧,要知道那些個五石散花了老娘不少錢。你說你要是有出息,戴個面紗,撒一把藥,也不是沒有騙男人的本事。若不是今天失手把琵琶掉進了湖中,我能用這破玩意兒騙人,還好藥量下的足。”
“姐姐好口才,沒再撈點什么回來?”
“沒,不過他說替我寫個詞賦,說不定咱倆還能體驗體驗做頭牌受捧的那種感覺。”她們二人嘻嘻哈哈的笑著,敢情這種勾當已經不止一回了,連經歷都是自己意淫出來的。
“多虧了這東西,讓我臨時想出來那么完美的故事。不過在明處仔細一瞧,還真夠臟的。”她嫌棄地踢了我一腳,船也恰好在此時晃動了一下,我就順勢落入了水中。
“可惜了,還想拿它繼續騙點銀兩呢。”她嘴上這么說,卻沒有撈我的意思。我只好看著她的船漂的越來越遠。
“我就說這可行,反正哪個女人不比你們家的母夜叉來的要好。”熟悉的說話聲。
“行了吧,你也好不到哪去,人家萬珍樓的頭牌唐莞莞說到底是嫌棄你沒錢,你肚子那點花言巧語也就只能騙一騙昨日黃花了。”不就是剛才那兩個男人么。
“我可是出了一塊玉佩呢。”
“你放心,人和那寶貝最后都能得手,瞧她那恨不得倒貼我的樣子。”
“白居易……你隨口編造的名字還真風雅,什么時候有這本事了。”
“誒?我哪能想的出來,這不是在我們后面沒趕上船的那位的名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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