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皇帝的日記

　　改編自《皇帝的新衣》

　　文/徐強

　　原文：許多年前，有一個皇帝，為了穿得漂亮，不惜把所有的錢都花掉。他既不關心他的軍隊，也不喜歡去看戲，也不喜歡乘著馬車去游公園——除非是為了去炫耀一下他的新衣服......

　　1645年4月1日禮拜一晴

　　今天我在哥本哈根皇位世襲的典禮上，宣讀了《愛國宣言》，在繪有三頭口吐紅舌的藍色雄獅和九顆血色雞心的金色國徽前，帶上了新一任瑞典皇帝的皇冠。

　　“永遠熱愛我的子民，熱愛日德蘭半島童話般美妙的土地。”我被簇擁在國會議員和紅衣主教的虔誠匍匐中，熱血澎湃，因為我即將擁有瑞典的士兵。

　　在成為皇帝之前，我只是一個平凡的王子，常像一只貓般慵懶的坐在櫥窗前寫日記，直到窺探到騎士們整飭有序的穿過皇室外的菲爾頓廣場，驚動起漫天的鴿子也擺出隊形。這時我會因著帝國士兵的威武健壯，激動的從椅子上蹦跶起來，為他們鼓掌吶喊。

　　我為數不多的愛好是跟著丕平謀士和皮爾曼將軍去看戲，非要說其他什么興趣的話，那就是乘著馬車去游天鵝湖邊的公園——鋪滿冬青和木春菊國花的葦地公園，有一個叫做安東霓的姑娘，常坐在花雕大理石長椅上乘涼，她總令我想起厄里尼港入口處巨大鵝卵石上的美人魚雕像。

　　我想等我長大了，就脫下王子華麗的外衣，以平民的身份向她求愛。

　　1645年9月12日禮拜四雨

　　我的老父親病死在這個糟糕的雨天里，沒有什么詞匯可以表達我此時沉痛的心情。

　　“繼承我頭銜的兒子啊，你除了要擁有獅子的力量，野狼的堅毅，以及狐貍的狡猾，還必須牢記最重要的一條品格，狗一樣的溫馴。等你真正領會最后一點，瑞典才會在動蕩不安的歐洲里，長久屹立。我的年輕繼承人，請始終信任跟隨過我的兩位大臣，丕平謀士和皮爾曼將軍，他們這個級別的老演員，會竭盡心力為你出謀劃策。愿我交給你的子民和土地，在你活著的時候，長久的幸福美滿。”

　　這是父親死前的遺言。

　　狗一樣的溫馴？我總覺得這會給皇室蒙羞，但我始終相信并摯愛我的老父親。

　　今天會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記，我將不再看戲，不再乘馬車去公園，不再思念安東霓。

　　我要像父親那樣扛起瑞典，去尋找獅子的力量，野狼的堅毅，狐貍的狡猾，甚至是狗一樣的溫馴。

　　1655年6月25日禮拜三陰

　　十年，我再一次翻開日記本。

　　十年里的瑞典，在七年戰爭、英德戰爭中，始終保持中立。我開始忌憚在歐洲頻繁挑起戰事的德國，日德蘭半島南端萬惡的強盜，隱隱有把利爪伸進瑞典的趨勢，他想違悖我們達成的和平協議。

　　我有些后悔一個月前沒答應和英國結盟共同對德。

　　因為丕平謀士和皮爾曼老將軍告訴我，來自德國的間諜近一個月里已經滲入了我方的議會和軍隊，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監視皇室內閣的舉動，我們很難再將希望結盟的意圖傳達給英國。

　　德國動手是遲早的事情，但也不想這么快就和我們撕破臉皮。一旦瑞典皇室給英國透露意欲結盟的信息，我想絞肉刀般的德意志軍隊三天之內就能殺到哥本哈根。我必須讓英國軍隊率先繞到瑞典南端，共同發力抵抗德國，否則我瘦小的丹麥領土實在經受不住德軍的蹂躪踐踏。

　　在這段日子里，我要演一個昏君，演戲對我來說并不是難事，畢竟我是一個從小愛看戲的人。

　　演昏君的目的是為了讓那些德國間諜看不到我的野心，拖延德國入侵瑞典的時間。同時丕平謀士開始想辦法把結盟的信息傳達給英國。

　　好在英國的使臣并沒有走遠，就逗留在哥本哈根境內。

　　當丕平謀士今晚對我說他想到傳遞訊息方法的時候，我欣喜若狂。

　　這個方法很奢侈。

　　我需要不停的換新衣，以后每天的每個小時都要換一套衣服，而后走上大街去向我的子民炫耀。新衣的色彩和圖案里融入了很難琢磨的密文，每套衣服都是一個詞匯，是瑞典人和英格蘭人才懂的古爾德語。

　　說到這，我有點困了。

　　明天我就要開始扮演一個奢侈的昏君了，我不知道英國人能不能看到我想說的話，我想我的子民會因此而憎惡我。

　　1655年7月7日禮拜六晴

　　三天前，哥本哈根的皇室迎來了兩個騙子。

　　是的，兩個騙子，我和我的大臣們都知道他們是騙子，而且還是德國派來的間諜。

　　他們自稱是能織出人間最美布料的織工，說是任何不稱職的或者愚蠢得不可救藥的人，都看不見這件衣服。他們擺出織布機，裝作很忙的樣子，可是織布機上分明沒有半點布料。

　　當然，只有童話里的人才會相信這愚蠢的謊言，我的大臣們都是有智慧的人。

　　可是我們不能揭穿。

　　于是在我裝昏君的同時，我的大臣們也開始裝起了昏臣。

　　兩個騙子明目張膽的挑釁我們，無非是想在德國軍隊進入瑞典之前，首先羞辱皇室一番。他們心知肚明我們敢怒不敢言，只能被他們牽著鼻子走。

　　當然他們也一定是嗅出了我頻繁換衣的端倪，并且準備給我穿上透明的“衣裳”，在明天的游街大典上，讓我在我的子民面前赤身**的出丑。可是我和我的大臣們出點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曾經在登基典禮上發過誓，要把自己的尊嚴放在子民的安穩之后。

　　我開始明白父親說過的那一句“狗一樣的溫馴”。

　　如父親所說，丕平謀士和皮爾曼將軍不愧是演戲的好手。大前天和前天他們分別拜訪了騙子的織衣房，對那塊布料的精致做工發表了由衷的贊美。我也在昨天晚上，和更多“愚蠢”的大臣們給兩個騙子熱情“捧場”，為他們揮霍更多的金絲和金子，賜給他們“御聘織師”的頭銜，封他們為爵士。

　　騙子很滿意我們的怯弱，整個瑞典皇室沒有一個人敢對騙子說出真話，如此怯弱的皇帝和大臣，又怎么有膽子結盟英國，和強大的德意志帝國對抗呢？

　　我當然希望我和我的大臣們打消了他們的疑惑，我更希望前一陣子招搖逛市的炫耀我的衣服，能讓英國知道并有所動作。

　　只是從明天起，我就要開始赤身**了。

　　1655年7月8日禮拜天晴轉大雨

　　這是我一生中最難熬的一次游行盛典。

　　當我披著那并不存在的布料，光著身子、高昂著頭顱走在兩排古城堡擁護而出的街道上時，我的心狠狠的抽搐。

　　不光是因為屈辱。

　　風吹到海邊會掀起波浪，流言傳來傳去會使群眾動蕩。一些群眾真的把我當成了昏君，他們怕被我視作不稱職的愚蠢子民而開始附和著稱贊我披在身上的美麗“衣裳”。

　　“乖乖！皇帝的新裝真是漂亮！他上衣下面的后裙是多么美麗！這件衣服真合他的身材！”我聽到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我深愛著的子民瘋狂在叫喊，我在他們的稱贊下麻木的自夸迎合。

　　那時候也許只有我的大臣們明白我的心寒，他們伸手顫抖著托住了我的后裙。

　　偽裝耳沉的人，不如天生的聾。世上最累人的事，莫過于虛偽的過日子。

　　“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沒穿呀！”一個小孩子最后叫了出來。

　　我惱怒的望了望那個孩子。

　　我的心底浮起一抹欣慰，他給了我希望，讓我重拾了信心，希望之橋就是從信心這兩個字里搭開來的——而這是一條把我們引向無限博愛的橋。我的子民里，是有人說真話的。

　　這一晚，大雨突然滂沱，我坐在哥本哈根阿爾法教廷的十字架前，手捧圣經，赤裸的身體披上帝國紅底白十字的國旗，趁著雷聲雨聲，獨自放聲大哭。

　　“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永不止息。”

　　1655年7月15日禮拜天晴

　　得知英格蘭軍隊在兜兜轉轉幾日后，終于繞過德軍視線，抵達日德蘭半島南端時，我已經赤身**一個禮拜了。

　　皮爾曼將軍很快找出了所有的德國間諜，包括那兩個騙子。我并沒有下令處死他們，而是放他們回家。我要讓他們記住，德國人才是愚蠢與無知的化身。

　　今天，我的士兵氣勢高漲到極點。

　　我站在哥本哈根的至高點，升起了我摯愛的帝國國旗，當白十字旗迎風飄揚，我開始為我的士兵慷慨激揚的演講，內容如下：

　　在我們之外不再有別的國家，唯有波濤，峭壁以及兇惡的德國人，即使是效忠和馴服也免不了受其驕橫跋扈。這個強盜，在劫掠一切大陸后，現在又想到瑞典來搶奪。如果敵人富足，他們就貪求財物；如果敵人貧窮，他們也要征服以獲取榮譽。無論東方還是西方，對他們都欲壑難填，世上惟有他們對貧窮和富裕都懷有如此的貪心。他們搶劫、殺戮、偷盜卻美其名曰“統治”，所到之處皆化為焦土，卻稱之為“和平”。如果德國人的箭雨真能遮天蔽日，那我們正好在蔭涼下作戰。士兵們，在那金字塔的絕頂上，40個世紀在瞠目注視著你們，留來勉勵大家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但是對于勇敢者而言，幾句話就如同長篇大論的演講——

　　一、我愛我的軍隊，致死不休。

　　二、別忘了我們是貴族，輸了記得投降，可以被贖回，但別忘了在德國俘虜營里獲取一點小秘密，這也是戰功。勝利，才是軍人的第一榮譽。

　　三、必須由衷贊美我**的日子里，展現給你們的完美身材，承認你們的皇帝永遠英俊。咳咳，這一條可以忽略不計。

　　四、戰場上可以逃跑，但不能丟下隊友。

　　五、為了強調第四條的重要性，第五條同上。

　　六、我會給每一位活著回來的士兵頒發一枚榮譽勛章。

　　1656年7月15日禮拜六晴

　　我在六個月前親赴戰場，和我的士兵一同舉起長劍和盾牌，此時和德國的戰爭已經持續整整一年了。

　　戰爭是死神的盛宴，是為達到勝利而導致的一連串悲劇，如果我們不結束戰爭，戰爭將終結我們。

　　戰爭中沒有高尚的**，沒有溫和的摧毀，不論任何美好的事物，唯有結束戰爭才是明智之舉。獲得第二名的，永遠沒有領獎的機會。

　　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也是一場艱苦的戰爭，我的士兵們英勇并驕傲地為祖國戰斗，他們是不平凡的一群，彼此緊密相連，這樣的友誼只存在于戰斗中。在兄弟之間，共用一個掩體，同用一個散兵坑，在最需要的時刻彼此扶持。他們一起目睹死亡，一起受苦受難，我很驕傲能與他們一起并肩作戰。

　　他們應該享受永遠的，快樂的和平生活！

　　幾個月里，大大小小的戰役多到數不清，有大勝，也有慘敗，我很多次差點被德國人的長劍刺穿心臟。

　　只是人生若無值得犧牲之事，猶如白活一場。

　　有些希望可以動搖，但不能被覆滅。死亡并不可怕，但是由于戰爭的挫敗而茍延殘喘，則像活在生不如死的世界。

　　我對上帝乞求一個非常簡短的愿望：神啊，讓我的敵人變得很荒唐！

　　我不知道是不是上帝聽到了我的祈禱，在今天近乎死戰的戰事中，瑞典和英格蘭軍隊以微薄之勢取得了勝利。

　　這天夜里，皮爾曼將軍問我要酒喝的時候，我沒有給他。他在戰場上太過拼命的態度，讓我很敬畏，更多的卻是惱火。我很怕他就這樣死了。

　　當哈哈大笑的皮爾曼老將軍最終一瘸一拐的離開走廊，我心中生出一股無比崇拜的敬意，有些老人顯得很可愛，因為他們的作風優雅而美——他不愧是瑞典最強悍的士兵，強悍到可以永遠倔強獨行。

　　1656年8月7日禮拜三晴

　　今日，我們贏下了戰爭，德國遞交了戰爭投降書。

　　我滿腔的愛國熱情，涌入喉頭。

　　是的，我愛我的丹麥，愛丕平謀士和皮爾曼將軍，愛我的子民和大臣們。

　　還有什么好說的的呢？

　　一場戰爭所迎來的勝利，雖然給我的國土帶來了磨難，也迎來了更加屹立不衰的丹麥精神。

　　我希望的我的子民，在我的短暫生命里和子孫后代更加遙遠的和平日子里，永遠童話般的活著。

　　我閉上眼睛，不想多說，也不愿去給士兵們發表壯懷激烈的演講。我知道他們都思念自己的父母，等著送給未婚妻刻滿情詩、木制的棒槌，這是丹麥最華麗的求愛風俗。

　　那么，就讓我親愛的日德曼半島永享太平吧！

　　每一年的8月8日禮拜四晴

　　征服一個女人，就如同征服一場戰爭。

　　我在戰爭結束后的第二日子里，決定向安東霓求愛。

　　是的，我要換上樸素的衣裳求愛，就像葦地公園湖泊里交頸的天鵝。

　　我想，她應該還坐在鋪滿冬青和木春菊的花雕大理石長椅上乘涼吧？為什么不呢？她為什么不迎接我這個征服了一場偉大戰爭的皇帝呢？

　　那么，我該送她刻滿情詩、木制的棒槌？還是瑞典盛產的琥珀、燧石呢？

　　送瑞典的國花吧！奔放的木春菊，必定能毫無遺漏的展現我金黃色的濃厚熱戀。

　　她會不會拒絕我呢？她會不會介意我那些年赤身**、頻換新裝的奢侈日子呢？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會把每一年的8月8日定為瑞典的情人節，在每一年的這個時候向安東霓發起濃厚情意的告白。

　　最偉大而長久的示愛不是“我愛你”，而是“我找到你”。

　　我是一位桀驁而智慧的帝皇，當我領悟老父親繼承下來的厚黑與韜晦，才明白人生之光榮，不在永不失敗，而在能屢仆屢起。

　　皇帝的新衣，將會是一塊擁有無限博愛的布料，它會將平凡而樸素的大愛，鋪遍日德曼半島的每個角落。

　　我想安東霓會給我一個溫柔而和平的審判，攜手我摯愛的子民，為我盛情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