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覺來知是夢，不勝悲

　　摯有一個大的不可思議的書房叫凝慧閣，據說顓頊大帝隔離天地后，湮滅典籍，很多書籍都被搬到了天庭，在人間無處可尋，不知摯用什么方法搜集到了這些已經成為天書的書籍。除了天書，還有很多民間流傳的書籍，包括詩詞、歌謠、字畫。

　　摯最近一直都很忙，剛開始我是為了消磨時間才待在他的書房里，后來卻是真正迷上了那里，原來書里有一個更加廣袤無垠的世界，我流連其間，如癡如醉，連摯都搖頭笑說：“看來我家娘子將是一代才女呢?！?/p>

　　摯忙完政事回來時已是已是華燈初上、月上柳梢，我卻還在凝慧閣，桌上的茶已經涼了，宮娥已將飯菜熱了好幾遍。摯抽走我手里的書，滿臉郁悶的說；“我要吃醋了，現在在你眼中貌似它們比我重要?！?/p>

　　我笑嗔他一眼：“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今天不是很累。”

　　摯笑說：“嗯，是有個好消息，來，先去吃飯。你看書可以，可也不能忘了吃飯啊。”說著拉我出了書房。

　　“什么好消息？先告訴我嘛?！蔽冶阕弑銚u著摯的胳膊。

　　摯停下來面對我站著，因為喜悅，眼睛被映得神采奕奕。

　　“清揚，舅舅和危就好被釋放了?！彼f道，連聲音里都是喜悅。

　　“哦，太好了，那個窫窳他是不是快醒了，所以…”

　　“嗯，這次我欠了陸吾神一個大人情…….不過，我會還他的?！睋催t疑了一下，笑著說道。

　　那頓晚飯，我們吃的格外開心，我好久沒見摯這么開心了。

　　吃完飯后，摯說：“清揚，我要親自去疏蜀山接他們。”

　　“我也去。”

　　“聽話，你就待在亳山等我。”

　　到此次必定有不少娵訾氏的人同往，他們想必很不待見我，為了不讓摯為難，我點點頭。

　　摯將我拉進懷里：“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p>

　　摯離開后，我一改往日到處愛跑的毛病，常常抱著一本書，在清悅閣一待就是一整天。

　　雙雙笑說：“小姐，你現在跟剛來的時候可是大不一樣了?！?/p>

　　我笑笑，要是一樣，那才奇怪呢。

　　雙雙繼續勸說：“小姐，也不要整天待在屋子里看書，對眼睛不好。還記得你發現的那個機谷嗎？我聽藍凌王姬說，其實她和摯還有長琴公子、危公子，他們小時候就喜歡去那個機谷玩，不過他們叫那個谷為‘幾谷’。”雙雙說著，用手在桌子上寫了出來。

　　我聽得起了興致：“哦，為什么叫‘幾谷’呢？”

　　雙雙看我有興趣聽，笑著繼續講道：“聽說，是因為從上方看去，那個谷是幾字形。藍凌王姬還說，在幾谷幾字形的折彎處有溪水流過，溪水中有鳴石，以鳴石為樂器，吹出的聲音宛如天籟。”

　　“雙雙，你怎么突然和藍凌王姬這么熟了？”我順口問道。

　　“??？沒有啊，就是偶爾聊過一次?！彪p雙竟有些驚慌，我有點奇怪，卻不想多問，岔開話題說道：“那好吧，我去幾谷散散心，順便看看我有沒有運氣尋到鳴石?！?/p>

　　正要出門，雙雙叫住了我：“小姐?！?/p>

　　“嗯？”

　　“這會兒有點熱，帶著帷帽。再喝碗綠豆湯，以防中暑?！彼f著拿來帷帽放在桌子上，又端來綠豆湯，可是她卻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接過她手里的綠豆湯喝了，又戴上帷帽，笑嘻嘻的說：“雙雙姐姐，你真好。”她一震，許是我許久沒這么喚她了。

　　和瞿如到了幾谷的幾字折彎處，那里的溪水很緩，兩面是山，只有一面開口，倒是很涼快，我讓瞿如去玩，自己跑進水里去找鳴石。

　　才玩了一會兒便覺得累，感覺不對勁兒，自從從湯谷出來，我的身體蘊育了大量靈力，從來不會輕易就覺得累。

　　我直起身來，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陣隆隆聲，似是雷聲，仔細聽來，又像是一群野獸在向這里靠近。我暗叫不好，這里的地勢只有一個出口，若真是野獸攻來。恰恰堵住了幾字折彎部位的出口，我忙叫瞿如，通常都是我一叫瞿如便瞬間出現，現在卻許久不見瞿如的蹤影。遠處的隆隆聲越來越近，揚起陣陣飛塵，我暗蓄靈力，卻是一點力氣也沒有，我居然連半分靈力也無法蓄起。心中一寒：雙雙，你還是下手了。

　　知道我體內蘊育了昧谷、湯谷能量的只有冰夷、哥哥、摯、雙雙，能夠拿去我荷包里的紅玉草迷藥讓我暫時失去靈力的只有雙雙，能夠這么容易控制住瞿如的也只有雙雙，我嘴角微微上揚，雙雙啊雙雙，你真的覺得我很笨很傻嗎？不是沒有疑惑，是不想，不想負了這份姐妹之情，那碗綠豆湯，我明明知道有問題，可是還是毫不猶豫地喝下了，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想做到哪一步，沒想到你想要的居然是我的命，這份姐妹情誼，終是負了！

　　野獸群越靠越近，已經堵住了出口，我這才看清是一群犀渠獸，犀渠獸身軀似牛，長著比牛角更加尖銳的獸角，聲音卻似嬰兒啼哭，此時滿山谷中都是嬰兒的啼哭聲，聽來讓人渾身發麻、毛骨悚然。附近山中并無犀渠獸，想必是有人從別的山中驅策過來的。

　　我眼前忽然閃過哥哥憑欄而立時孤單蕭索的身影，也想起了摯兩鬢灼目的白發，他說：“我再也經受不起那樣一個一百年了。”心中一定，我不能死，一定要想辦法活著。隨手摸到了掛在腰際的一把短劍，這是臺璽送給我防身用的，當時只覺得精巧鋒利，可伸可縮，還可用來削水果，不想今日只有靠它來防身了。

　　犀渠雖是食人獸，可是也很謹慎，一群犀渠虎視眈眈的形成圍攻之勢，卻是蓄勢待發的看著我，似是在估摸著我的靈力究竟有多高。我拔出短劍，一道劍光閃過，犀渠獸稍稍后退，不禁暗贊臺璽的手藝，真是名不虛傳。一頭領頭的犀渠獸向我攻來，似是要探敵虛實，我不敢露出失去靈力的痕跡，只用劍來抵抗，不想另一頭犀渠從背后攻來，我躲閃間已露出了痕跡。暗叫不好，果然，群獸一起攻來，此時的我跟普通凡人沒有任何區別，只用一些不耗費內力的劍招抵御群獸，可是恁是手握寶劍，也抵不過這兇猛的犀渠群而攻之，它們的角插進了我的胳膊、我的腿部、我的腹部，沒有多久，我我便覺得筋疲力盡，全身都在痛，可是我不能停下來，我不能再留下摯一個人。

　　忽然，一聲長嘯傳來，一襲鵝黃的身影飛來，飛到我面前，護住了我，是雙雙。我看著竭力護住我和犀渠獸惡斗的那個黃色身影，心中的寒意散去，她終究還是來了。

　　雖然雙雙的靈力不弱，可是犀渠獸是猛獸，數量又多，她一邊要打斗一邊要護我，很快便處于弱勢，鵝黃色的衣裙上血跡斑斑，我大聲對她喊：“你趕緊離開，你不是要殺我嗎？為什么又來救我？”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咬緊嘴唇和犀渠獸戰斗，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雙雙衣服上的血跡越來越來越多，臉色也越來越白，可是還剩下那么多的犀渠獸，并且此時的犀渠獸都像是發了瘋一般，眼睛里都是嗜血的瘋狂。

　　我開始求她：“雙雙，求你，趕緊離開，你救不了我的，這樣下去，我們都要死。”

　　雙雙似乎也怒了，沖我大喊：“你閉嘴，你還敢輕易說死，你死了，他也會死?！彼壑惺菓嵟?，憤怒下面是濃濃的愛戀，我明白了她口中的他是摯。

　　就在雙雙快支撐不住的時候，放勛領著一隊兵馬趕來，犀渠獸被殺死了很多，剩下的被趕跑了。我抱住快要倒下的雙雙，她倒在了我的懷里，看著受傷過重，奄奄一息的雙雙，我哭著問：“為什么，到底為什么？”

　　可是雙雙她居然笑了：“清揚，我再這么叫你一聲好不好？”

　　我點點頭，淚珠不停的滑落。

　　“清揚，還記得你剛來時老是喜歡叫我姐姐嗎？我嘴上不敢應，心里卻是陣陣發暖，是真心把你當親妹子一樣的待?？墒呛髞恚乙彩钦娴暮弈?，你真是自私啊，那么決然的就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所有的痛苦，可是你把那無邊無際的苦都留給了太子殿下。我看著他日日憔悴、夜夜痛苦，他原本是那樣灑脫的一個人，卻為你生不如死，他痛我也痛，我是那樣的愛他，可是他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而你卻絲毫不懂得珍惜，于是我開始恨你，即使知道你已經死了。我打算今生今世都陪著他，陪他熬著、受著?？墒牵憔尤挥只貋砹?，太子殿下也活過來了，我本來是該開心的?？墒俏抑辣菹?、曦妃、藍凌王姬，還有那些氏族們，他們不會讓你們在一起的，與其讓他左右為難、將來痛苦，不如快刀斬亂麻，讓這痛苦早點結束……剛才你那一聲姐姐叫的我心發軟，也一下子明白過來了，殿下，他再也經不起失去你的痛苦了，我差點害了你，也害了他?，F在，現在….好了，我沒有對不起他….”雙雙的氣息越來越微弱。

　　我忙止住她：“嗯，雙雙，你別說了，先讓放勛幫你療傷?！?/p>

　　放勛要過來幫她療傷，她卻握住我的手不肯放開：“你…..你，還認我這個姐姐不？”

　　“嗯，你一直都是我姐姐?！蔽也煌５狞c頭，她釋然一笑，又似想起了什么，用盡最后的力氣說道：“小心，小心曦……“話沒說完，雙手垂了下去，雙雙是妖族，此時氣息已盡的她開始慢慢顯露出本體，先是雙腳變成了尾巴，繼而慢慢向上身變化，我無力的看著她變回本體，卻不死心，求救的看著放勛，放勛朝我搖搖頭。

　　“不要告訴摯……”失去意識之前我對放勛說。

　　雙雙替我梳了好看的發髻，雙雙為我準備好了可口的飯菜，天涼了，雙雙讓我加衣裳，天熱了，雙雙說戴上帷帽，以防曬黑。我追著雙雙叫姐姐，雙雙捂住我的嘴說：“尊卑有序，你是王姬，不可以亂叫?！蔽也宦?，反而追著她叫，她好似生氣了，轉身就走，我急了，在后面追，我說：“雙雙，我不叫了，我聽你的話，你快回來?！笨墒撬^也不回，走得又快又急，我怎么追也追不上，急得滿頭大汗。

　　“雙雙?！蔽掖蠼幸宦曅褋恚S之而來的是全身無處不在的疼痛，還有被撕扯著一般的心痛。

　　床邊是兩張同樣焦急的面孔，兩雙滿是擔心的眼睛，是摯和放勛，我一把拉住摯的手：“摯，雙雙呢？”摯握住我的手沒有說話，眼中有歉然、有無奈，還有憐惜，他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雙雙，當時我不懂，現在卻全明白了，摯應該早就知道雙雙對他的感情，也知道雙雙的癡念，所以他有歉然，有憐惜，亦有不忍心的無奈。

　　看他們的臉色，我知道雙雙已經去了，眼淚無聲的滴落，一滴又一滴，又密又急，卻流不盡我心中的悲痛和難過。

　　摯將我擁進懷里：“清揚，不要太自責，不是你的錯。若說有錯，也都是我的錯，我一直都知道雙雙對我的感情，卻不想她的執念竟是如此之深。”

　　“我也有錯，其實我心里早就開始懷疑雙雙，卻不敢面對，我裝著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想知道雙雙想做到哪一步，也許大家說開了反不會讓她送了性命?！蔽以娇拊絺模兜蒙砩系膫谝彩且魂囈魂嚨耐矗瑩匆皇直е遥皇址旁谖业暮蟊?，將靈力輸入我的體內，傷口的痛緩和了很多，我這才發現摯滿臉疲憊、滿身風塵，他應該是幾天幾夜沒合眼趕回來的，又在我床邊守了這么久，我忙坐起來：“我不痛，不要再亂用你的靈力。”

　　“我們回家去?！睋幢鹞蚁腚x開，原來我住在以前住的望月殿。放勛上前攔住，眼睛里是不容拒絕的威嚴：“放下她，你覺得你的昭陽宮是安全的嗎？”

　　我朝放勛搖搖頭，我不想讓摯知道此事與曦妃和藍凌有關，讓他傷心、為難。放勛無聲的嘆息一聲，終是咽下了下面的話。

　　“我不會再讓她有事?！睋次⑽⒁汇?，像是明白了什么，隨即冷冷說道。眼中也是不容拒絕的威嚴，毫不遜于放勛。

　　放勛讓開，摯抱著我走出望月殿，我竟不敢回頭再看放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