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摯回到亳山的次年，帝嚳頒布五正之制：以勾芒氏（即重氏）為木正，以祝融氏（重黎氏）為火正，以蓐收氏為金正，以玄冥氏為水正，以后土氏為土正。勾芒氏專事天文歷法，主祭東方和春季之神；祝融氏主事農(nóng)業(yè)，主祭南方和夏季之神；蓐收氏為少昊氏古老的一支，主管刑罰，主祭西方和秋季之神；玄冥氏，主事水利，主祭北方和冬季之神；后土氏，女媧氏的一個主要支部，地位高于前四者，可以說是統(tǒng)管。
自帝嚳頒布五正之制之后，摯比以前更忙了，偶爾見到放勛，覺得他的眼神更加低沉，不過兩人都是面無表情的各自忙碌著，我暗自嘆息，這兩人還真是兄弟。
我拉著來看我的臺璽問道：“臺璽，你給我講講陛下新頒布的那個五正之制好不好？”
“你什么時候開始對政事感興趣了？”臺璽笑著問道。
“我哪里是對什么政事感興趣啊，我只是覺得這幾個氏族陌生，還有啊，這個五正之制貌似對摯和放勛都有什么影響。”
“哦，原來不是對政事感興趣，是對我大哥感興趣。”臺璽笑著打趣道。
“哼，壞臺璽，不說算了。”我一時惱怒，說著就要走人。
“好了，好了，是我錯了還不行嗎？”臺璽拉住我。
“好，這次可是你求著要講給我聽得哈？”我斜睨著臺璽。
“好，好，好，是我求著講給你的，行了吧？”臺璽笑著說：“父王撇開邰氏、有娀氏、陳鋒氏、娵訾氏四大氏族，卻大力抬舉勾芒氏、祝融氏、蓐收氏、玄冥氏、后土氏，并頒布以這五大氏族為首的五正之制，意在打破四大氏族把持朝政多年的局面。這些年，四哥主理朝政，四大氏族，除了娵訾氏，其他氏族都已經(jīng)明里暗里的開始支持四哥。大哥的歸來、五正之制的頒布、再加上以盤瓠為首的犬戎氏的力量，四哥多年的經(jīng)營，可謂是功歸一簣了。
這五大氏族中，蓐收氏和大哥的青陽氏同時出自古老的少昊氏，所以其實蓐收氏是大哥的勢力，祝融氏未來的族長是長琴，而長琴一向和大哥交好，所以祝融氏實則也是支持大哥的。陳鋒氏以前對勾芒氏有恩，所以勾芒氏應該是會支持四哥的。只有玄冥氏和后土氏保持中立，現(xiàn)在還看不清他們的傾向。”
“哎，真夠復雜的，我聽得頭都大了，摯他不是想出來嗎？怎么反倒把自己給繞進去了。”我拍拍腦袋，郁悶的說道。
“什么？”臺璽問。
“啊？沒什么，沒什么。是這一大堆的氏族把我給繞暈了。對了，臺璽，你支持誰呀？”我問道。
臺璽皺了一下眉，半晌沒有說話，我想也許我問了不該問的，忙說道：“哦，也許我不該問這個。”
臺璽卻笑了一下說：“沒什么，我和二哥一樣，心思都不在那里，二哥一心在農(nóng)事上，我一心在研制工具上。”
我松了一口氣，又開始和臺璽嘻嘻哈哈的說笑。
晚上摯來看我時我猶豫著要不要問問摯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卻不知怎么開口。一邊躊躇著一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卻突然被喝茶的摯一把拉過去坐在了他的腿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我盯著他問道。
“你倒是說說看，什么事值得你這么猶豫著不敢問。”
“哦，其實也沒什么了。”
摯一手攔著我的腰，含著笑意的眼睛一直盯著我看，我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從他腿上起來背對著他說道：“嗯，那個，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弱水畔說的話還算不算數(shù)，你，你是不是也想做帝王？”
摯許久沒有說話，我便也沉默地站著不敢轉(zhuǎn)身，我怕看到他的猶豫，那畢竟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尊。
摯走過來，從后面摟住我的腰，熟悉的氣息在我鼻端縈繞，讓我覺得心安。
“當然算數(shù)，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算數(shù)。我若連一諾千金的道理都不懂得，娘子怎肯托付終身？”他的聲音低沉中富有磁性，說不出的好聽，我的臉一下子便紅了，“誰是你的娘子？”說著便要掙脫開他的懷抱。他卻緊緊抱住不放：“好娘子，不要動，今天真是累。”他聲音里有濃濃的倦意，我嘴里嚷著不樂意，身子卻安靜下來。
“你既然對那個位子沒有興趣，為何又要增強自己的勢力？據(jù)我所知，除了新近頒布的五正之制外，你還多了不少來自神族的力量。”我將我的疑惑說了出來。
“嗯，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呢，有人跟你講了五正之制？是臺璽？”
“嗯。”
“五正之制是對我有利，也是我竭力勸說父王推行的。如今的四大氏族，其實是陳鋒氏一枝獨秀，唯有培植新的力量，才可打壓陳鋒氏如日中天的氣焰。放勛一味的培植陳鋒氏的力量，并不是因為他心胸狹隘，而是他顧慮著我和父王。可他的顧慮卻打破了氏族之間原有的平衡，也引起了父王的不滿。我扶持這些氏族并不完全是為了增強我自己的勢力，而是為了增強他們自己的勢力，只有他們自己強大了，以后，無論誰做帝王都不會小覷了他們。
這帝王其實是人間的帝王，只要放勛他好好培植自己的人族勢力、并贏得民心便好了。至于和神族的交好，我只是為了保護我想保護的人。”
“那你這么做對娵訾氏有什么好處？我想娵訾氏落寞這么多年，你最想幫的應該是娵訾氏才對。”
“嗯，不過你只說對了一半，我是不想看著娵訾氏沒落下去，可是我也不希望它有多強大。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我希望的是娵訾氏能夠平平安安的一代一代傳承下去。五正之制的頒布，讓陳鋒氏專心對付新的五大氏族，分散了對其他三大氏族的注意力。”
我嘆了一口氣：“只怕娵訾氏和曦妃娘娘未必明白你的苦心呢。”
摯將下顎抵在我的肩上沒有說話，我感覺出了他的疲憊，看來不幸被我言中。
“清揚，我們給雙雙自由好不好？”許久，摯緩緩說道。
“嗯？雙雙她想離開亳山了嗎？”我轉(zhuǎn)身問摯，他似有難言之隱，我這才想起，盤瓠和長琴的那件事?lián)匆恢蔽聪蛭业烂骶売桑瑩催@樣為難，也許與那件事有關，于是說道：“自從到了亳山，我便與雙雙情同姐妹，我信她敬她，她若想離開我自然不會阻攔，若是……..”
“殿下、小姐，請賜雙雙一死。”雙雙聽到了我們的對話，跑進來跪下說道。
“雙雙，你這是做什么？起來說話。”我忙去拉雙雙，雙雙卻跪著不起，眼睛死死地盯著摯。摯的眼中竟有幾分無奈和憐惜，我有點不懂何來的無奈，又何來的憐惜。
“我早就說過，你是清揚的人，是去是留都是她說了算，既然她說由你選擇，你便自己看著辦吧。”摯對雙雙說，說完后竟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雙雙一眼，我覺得他對雙雙有些殘忍。
“小姐，雙雙若做錯了什么，那也是無心之過，還望小姐不要將雙雙趕下山去。”雙雙又朝我跪著說道，她眼里有一種我所不懂的決然，讓我心中一凜。
“雙雙快起來，我還怕你走了我怎么辦呢。現(xiàn)在你不打算離開，我高興都來不及，怎么趕你走？”我邊說邊拉雙雙起來，她這才站起。
為了慶賀“五正之制”的成功頒布，帝嚳特別邀請九大氏族前往長樂殿赴宴。我在看書，雙雙在翻騰衣柜，我放下手中的書“雙雙，你在干什么？”
“在幫小姐選準備赴宴的衣服啊？”雙雙頭也未回的說道。
“啊？我也要參加？不是宴請各大氏族的宴會嗎？”我已經(jīng)由曾經(jīng)的超級喜歡參加宴會轉(zhuǎn)變?yōu)槿缃竦某墔拹簠⒓友鐣?/p>
“藍凌王姬和思凌王姬都要參加，小姐你也是王姬自然要參加了。還有啊，曦妃娘娘還特地命人來通知，要小姐你務必參加呢。”雙雙雖然這么說，可是一直以小姐稱呼我，而我，也從來不記得自己是什么王姬。
一邊任由雙雙幫我梳著發(fā)髻，一邊思索著，曦妃一直都很厭惡我，怎么會突然派人來讓我務必參加宴會呢？難道她對我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了？這個，恐怕是不容易。
“小姐，好了，快看看，你真美。”雙雙打斷的我的思慮，我看向鏡子里的自己，發(fā)髻被雙雙梳成精致卻不失婉約的樣式，并無繁復的頭飾，只一根白玉簪斜插于發(fā)髻之上，為了此次宴會，雙雙又特別在發(fā)髻上簪了一朵嬌嫩的白色玉蘭，襯得人也如玉蘭般空靈卻不失嬌艷。我站起身轉(zhuǎn)了一圈，一襲雪白的長裙飄逸靈動，襯得身姿也婀娜多姿。
“嗯，裙拖湘水，鬢挽巫云，雙雙，你的發(fā)髻和衣服配得真好，哎，要是離了你我可怎么辦啊。”
“小姐，我怎么會離開你。”雙雙說道，可是她的眼神似在躲閃著什么，總覺得這次回來雙雙哪里不一樣了。
長樂殿，宴會之上。
除了以前見過的不少熟面孔外，還有不少陌生的面孔，想必九大氏族的族長以及公子、小姐都來赴宴，其中不乏翩翩佳公子和窈窕美嬌娘。忽然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我看，我順著視線看去，一個五官清俊的男子朝我友好一笑，我不認識他，可是看著并不面生，也許是在以前的宴會見過，遂也還之以友好一笑。回頭間卻看到曦妃正看著我似有若無的笑了一下，剛才的一幕應該都落在了她眼中。
和以往無數(shù)個宴會一樣，在絲竹管樂、歌舞升平中，大家謹小慎微的注視著帝嚳的一舉一動，仔細的揣度、謹慎的回話或者微笑。筵席還未過半，我便厭倦了。
“陛下，臣妾聽聞邰氏的伯陵年少有成，是眾多氏族公子中的佼佼者，不知伯陵公子是哪一位？”曦妃笑著問帝嚳。
“曦妃娘娘謬贊，臣伯陵給娘娘請安。”上前請安的竟是剛才那位沖我笑的公子。
“公子果然好相貌、好氣度。”曦妃頻頻夸贊，我有點奇怪曦妃怎么突然對邰氏的公子這么感興趣了，邰氏是王后的娘家，她不是應該最討厭的嗎？
“陛下，我倒是有一門好的親事，還望陛下玉成。”曦妃對帝嚳說。
“愛妃不妨說來。”帝嚳面帶微笑，眼神卻是深不可測。
“伯陵是王后的侄子，陛下的義女清揚王姬也正值妙齡，陛下瞧瞧，這兩人可真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呢。”曦妃笑看著伯陵和我說道，不知道的人會覺得她有多么欣賞我呢。
我呆呆的看著笑靨如花的曦妃，愣在了原地，原來如此。
我望向摯，他的眼中是不可置信和澹澹寒意。坐在上位的帝嚳微不可查的掃了一眼摯和放勛，沒有說話，似在沉思。我一時震驚過后，腦袋開始不停的運轉(zhuǎn)：曦妃想把我指給邰氏的伯陵，從表面上看對勢力減弱的邰氏來說有利無弊，所以連王后也不好出言阻擾，而我若違背，便不僅是違背了帝嚳的旨意，竟是連王后的面子也撥了。曦妃真是好算計，竟將我逼到了只能進不能退的境地。而我，只奢望于帝嚳不要答應，可是這種可能性幾乎很渺茫。此時的四大氏族正需要安撫，聯(lián)姻是最有效的法子，我雖然只是他的義女，可畢竟有王姬之名。當年他連他最愛的女兒藍凌都舍得，何況我只是一個義女。恐怕他也知道摯和放勛為了我鬧僵的事，我若嫁了他人，他也不必在兩個兒子之間為難。
越想越覺得無力，只覺得后背不停的冒冷汗，卻是渾身乏力，感覺時間過了很久，才見帝嚳緩緩啟齒。
“父王……”“父王……”摯和放勛竟同時上前跪下，打斷了將要開口的帝嚳。
帝嚳眼中閃過不悅：“摯，放勛，你們又有什么事？”
摯和放勛看了對方一眼，摯朗聲說道：“兒臣請求父王將清揚許配給兒臣。”摯說完，整個殿堂里都安靜下來，大家震驚的看著摯，雖然宮里宮外流傳著我和摯的不少傳言，可是摯這樣明目張膽的在大殿上搶親，大家還是很吃驚。我看著摯，他雖然跪在那里，后背卻直挺，是不容商榷的堅持。我心中的不安散去，我想，無論遇到什么事，我們都不會放棄彼此。
我又歉然地看了一眼一旁跪著的放勛，今生，我只能負他。
“胡鬧，清揚是你們的妹妹。”帝嚳怒喝道。
我苦笑一下，妹妹？我從未將這王姬身份當回事，這重身份居然又成了我和摯之間的阻礙。
帝嚳怒氣沖沖的拂袖而去，被指婚的事被擱了下來，我和摯卻都無一絲喜色。
宴會不歡而散，眾人紛紛走出了大殿，只有摯還跪在大殿中央，我一直站在殿外的陰影里等著摯出來。直到眾人散盡，摯才走出大殿，夜色中，他的身影幾分疲憊、幾分蕭索，這樣公然違背帝意，又這樣違背母親的意愿，他心里必然不好受。
我走出陰影，輕輕喚道：“摯。”
“怎么一個人站在那里，也不怕夜風傷了身子。”摯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說道，他的眼里是暖暖的關懷和濃濃的愛意。
我反握住他的手：“摯，我好開心。”
摯微微一笑，嘴角處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放心，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我點點頭。
夜色靜謐，晚風微涼，
昏暗的燈光下，兩個影子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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