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試之后的暑期工，大概是我離開體制之后，第一次窺見這個社會的面目的開始。因為在賣場來當銷售的人，其實很多都是因為各種原因已經停止學業的人，所以那時侯我就自然而然聽到諸如“要讀大學的人怎么也來干這種工作。”的聲音，其實我當時在心里暗罵：“丫的，沒人規定什么活是規定誰來干的吧。”但后來想想還是淡定下來，拋開因為對自身不能改變此刻境遇，而轉向埋怨社會不公的戲謔的社會因素，另一方面，其實他們所說的，多多少少會受到很多固化觀念的影響。

　　這里說的觀念，其實就是許多根深蒂固的觀念。用米蘭·昆德拉的話來說就是“媚俗”，但這個“媚俗”是個很抽象的概念，為此他在《生命不能承受之輕》里講了眼淚和小孩的故事，“媚俗讓人接連產生兩滴感動的淚滴，第一滴眼淚說：瞧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們，真美啊！第二滴眼淚說：看到孩子們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類一起唄感動，真美啊。只有第二滴眼淚才使媚俗成其為媚俗。”想想看，一大群天真浪漫的孩子，踩在廣袤的草坪上奔跑，是不是讓你的心隱隱感到觸動，為之感動。但很不巧，理性的你覺得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場景，只是覺得是你們這幫小資情調泛濫的人在矯情，所以你準備不感動。可是另一方面，你又會覺得，好吧大家都在感動，我不感動好像太冷血太沒人性了，于是你偽裝在人群里，跟他們發出同樣對于美好的感動。每一次這樣的場景一出現，你就會跟著眾人一起感動，久而久之，這就會形成一種條件反射，告訴你自己以后有小孩奔跑在草地的場景，你都要流眼淚，都要感動。

　　其實這本書在很多年前，我已經讀過一遍，但當時我對這段話的理解僅僅停留在一種抒情的層面，若干年后，再重新看這段話，同時經歷很多的事情，讓我對這段話有了重新理解。原來昆德拉很早以前，就已經告訴我們，“媚俗”是個社會現象。最簡單的，比如到高考誓師大會時，我們一定要充滿雞血。我們看到一個北大碩士生去賣湯粉時，一定要鄙視他。朋友生日，一定要第一時間發祝福才算是有心。軍訓過后，你一定要說，絕望鍛煉了我。李娜拿獎時沒有笑容就表明她不尊重人。

　　人作為一種社會動物，本身的存在需要融入到當前所處的群類中。而一旦你的行為與旁邊的眾人有所相違背，他們就會用異樣的眼光來看你。而你的心里就會產生恐懼，覺得我不能被排斥。于是你決定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不再當一頭王小波講的“特立獨行的豬”，不要有自己的個性，而改走“群眾路線”，只要跟著大家就對了。于是你安靜地隱藏小提琴，參加到眾人的狂歡之中。

　　再來談教育這塊，其實也一樣。教育本來的目的是為了完善人，是為了讓人更接近于“人”。而中國功利的教育早就已經開始扭曲這個觀念，只要你能拿高分就對了。分數告訴告訴你，要有一個好分數才能進好高中，進了好的高中才能進更好的大學，到了大學挑一個好的專業，然后你找到一份眾人羨慕的工作，結婚，生子，買房，安老，這樣的一生就圓滿了。當你告訴分數，我今天晚上抬頭看見夜空的星星很美好，它會告訴你，這有什么用。當你告訴分數，我今天在書里發現，原來李鴻章跟張愛玲有親戚關系，分數沉默了一會，又說，這有什么用。你又告訴分數，說隔壁桌男生寫信給我，我很開心了，然后分數生氣了，對你大吼“這有什么用！你沉默了，開始低下頭，合上書，把信撕了。因為你知道，這些對你沒用。

　　我敢跟你打賭，你一定跟我一樣，從來沒有逃離過一節你自認為沒用的課。你也跟我一樣，不會一幫人坐在學校最高的天臺，聊夢想，聊人生。聊到黎明的降臨。因為我們打心里開始，就不想脫離這個固有的媚俗。可是，你告訴我，你的心里頭真的是這么想的么？

　　這又讓我想起了另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奇怪的人，他對自己的母親非常的好，每樣事情都為母親做得很貼心。在眾人眼里，他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是，有一天他的母親去世了，他沒有用很厚重的禮節和器物去葬送她，也沒有留下一滴眼淚，也沒有任何一絲悲傷的表情。然后眾人說，你怎么這樣，那是你的母親啊，你要用厚重的器物，滾滾而流的眼淚去送走她啊。這個人開始說，我生前對我的母親非常好，我的母親也走得非常安詳，所以我不用花虛華的財物去葬送她，這叫厚養薄葬。我為什么要流眼淚，為什么要覺得很難過。眾人說：不行，你一定要流眼淚，一定要覺得很難過。因為這樣才能證明你的愛。這個人也不再辯護什么，于是，他離開了所有人......

　　這樣媚俗與對抗媚俗的場景橫亙在我們的生活的每一處，在提前固化的觀念就像是盜寶電影里無處不在的紅外線，你要小心翼翼，不能觸碰。但同時，我們也明白“俗”本身是不帶任何對錯，沒有人說在情人節要有無處不在的巧克力，北大碩士華爾街做高大上的工作，高考失利要痛苦失落，做完暑期工感覺好像長大了一歲等等的場景是錯。因為這個世界很多東西，其實是很難以對錯的來區分的，所以“俗“它自己是沒有義務來承貸你們的對錯的判斷的。而我們所反對和厭惡的只是為了討好所有人而而隱藏自己內心的最真實的想法。

　　很可惜我不能告訴你怎么選擇才是對的。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我還是希望我能堅持這樣的場景繼續出現在我的生活里：當你冷若冰霜地走過時，二樓以上所有男生覺得那才是女神的范，而我卻依然喜歡你笑靨若花，陽光燦爛。當你們問我，世界杯了，為什么不看足球時，我會說，我喜歡看保羅轉身后仰跳投多過梅西無解帽子戲法，我愿意為科比撕裂腳踝遺憾離場而同悲也不會覺得C羅遺憾出局仰天哭泣有什么好傷心。也許我不能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能被所有人喜歡的我，也不能以我的特立獨行跟這個世界的“媚俗”來對抗，但我還是希望堅守自我的底線。

　　所以，當你們希望我給出A答案，而我選了B的時候。請你們理解和尊重，不是每一個答案都只能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