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喬納森?弗蘭岑:
不知您是否介意一個中國人談論“《自由》”?
如今令我十分惡心的便是我穿著睡服,踢拖著塑料鞋與澤塔和約塔在書屋中吃軟餅干的那個夜晚。澤塔和約塔只是來告訴我,克西后天就要去哈拉馬拉達了。我怔了一會兒,想起克西的哥哥就住在那兒,便問:是不是普西辭世了?約塔極其鄙薄地回答道:并非如此。我反倒白了一眼,不滿于約塔對我的態度,嘆息著:那太遺憾了,我敢肯定克西去哈拉馬拉達簡直是個天大的錯誤!假如我不是想了解克西去哈拉馬拉達的詳情,我就會照著約塔的屁股上踹上一腳,然后叫他滾蛋。我與約塔、澤塔簡單的分享了一些餅干。或許是我不太愿意別人在書屋中吃這種只有我懂得如何食用的餅干,碎屑砸了一地,潔癖會令我在客人走后以手指小心的將之捻起來,送入口中。也可能是我急于知道克西的現狀,我不情愿的談了談上午在集市觀賞一只鹵豬頭的感想。澤塔和約塔并不像往日與我聊天時那樣仔細的記著筆記,結束時對我的觀點表示贊同。這會讓我懷疑我自己是否表述了我的偉大觀點。不過今天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克西離開這兒的倒霉緣由,可約塔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復,我要求查看他的筆記冊,結果上面確實沒有疑似相關的信息。反倒是澤塔告訴我克西今夜恐怕得在監獄中度過,原因是他無法買到去哈拉馬拉達的車票,售票者無法查找到它的具體位置,所以克西無法洗脫某個嫌疑。我想說這簡直是活該,我早就警告過他了。不過澤塔轉告我克西希望我能夠為他買到去哈拉馬拉達的票,無論價錢如何,他不介意我在其中吃回扣,他信任我。
我絕對相信,克西的行為就是在侮辱上帝。
我竟是如此的善良,為了克西而四處奔走。
直到被迫求助于宇普西?。ㄑ芯繉W習所的默默無聞的地質學者與醫藥師)。宇普西隆聽完我冗長的敘述后非常輕蔑的剜了我一眼,我感到一陣疼痛(像被蘇亞雷斯咬了一口)。“這聽起來比冉?阿讓還糟糕?!薄澳阋策@樣認為?”“不,我的意思是你竟愿意為你的朋友去尋找一個大家都遺忘了的地方?!薄耙粋€被集體遺忘的地方,你是指哈拉馬拉達?”“當然,哈拉馬拉達。一個沒有人愿意再提起的財富與自由的象征。”宇普西隆,“不過那里對普西來說是圣弗朗西斯科,而對我來說是令人作嘔的盧維納。只有他才能夠從哈拉馬拉達發掘到機遇。如果不是上帝賦予了他超乎常人的智慧,那他大概擁有狗一般的嗅覺。沒錯,普西,一個像狗一樣的家伙。”
“狗一樣的家伙?”
“他把我欺騙到哈拉馬拉達,那里一片沼澤,但普西卻幻想著貨運輪船能夠??吭谀抢?,他沒日沒夜的在一堆發黃的草紙上盤算著所需的物資,并起草了一封致地方政府與保險公司的信件,要求為這不毛之地購買雙份的保險。”宇普西隆語氣低沉,“當然,他分文沒有,甚至縮衣減食,他希望政府能夠提供他一筆貸款,而且承諾以高利貸的形式償還。他真是個天才,政府拒絕了普西的豐厚的利息,因為在法律上是不允許的,那屬于**。但這卻讓政府看到了普西的決心。政府竟然連普西的面也沒見到,就急于將改造沼澤地的重任交于普西。我幫他打理了一切?!?/p>
“改造沼澤地?這怎么可能?”
“他在學習研究所的時候就是研究土地規劃與土木工程的,我說過他是個天才。他起先托我運來了大量的混土和干沙,兩個月來,他一直赤腳在沙粒上規劃著,那些沙土足夠為他建一座城堡。我盡可能的勸說他,不會有貨船駛入哈拉馬拉達,干這事指定賠本。與其說他是個固執的人,不如說他是個狡猾的人。他不久之后就通過混土壓沙方式使沼澤地不再泥濘不堪,盡管仍不能通行吃水很深的大型貨輪,但輕便的船筏卻可以暢通無阻。幾天后的一個晚上,我來到普西的房間,再次警告他,按照目前的情況,我們至少得在哈拉馬拉達耗上大半輩子的心血,否則即便售賣我們的全身所有的器官也資不抵債。普西卻十分鎮定地對我說,我們的貨物不需要用笨重的貨輪運輸,那樣不安全。”
“是什么貨物?”
“其實就是**與一些違禁物品,或者一些低廉的仿制品。普西,狗一樣恬不知恥的東西,他不僅為自己創造了大量的財富,也為此貢獻了可觀的稅收。哈拉馬拉達就是一個財富與自由的象征地,沒有約束,沒有憂愁,只要你向上帝禮拜:我尊敬的主,我愿意將《圣經》交還給您。”宇普西隆虔誠的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現在我只能依靠配制藥水維生,不過他們也需要我。所有曾沾染上哈拉馬拉達的人都離不開這藥水,除了普西,他似乎從不為病痛擔憂……”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完全按照宇普西隆的指示,在研究學習所中的圖書室中翻查地圖,并將每一塊沼澤地標注出來。宇普西隆說得沒錯,只有受上帝眷顧的人才能獲得財富與自由,而我相信我一直都是。如果不是因為哈拉馬拉達,或許我畢生都不會了解到如此豐富的地理與氣候知識。我花費了大量的時間,最終確定了哈拉馬拉達的所在。但我絕不會想到,澤塔和約塔居然背著我將克西保釋了出來。約塔執意認為克西患上了嚴重的癔癥,必須接受收嚇。澤塔盡管不認同約塔的看法,卻仍舊為約塔討來了一罐生米。約塔簡單的用幾件衣衫包裹了討來的大米,在克西的腹背均勻的揉搓起來。他們大概折騰了好一陣子。當我知悉趕到公寓時,克西已經氣息奄奄,像一灘打碎在床席上的雞蛋。我小心翼翼地伏貼在克西的胸口,但除了一股谷米的氣味,什么動靜也沒有。我嘆了口氣:“我們得想辦法救活他?!蔽乙贿呌脻駸岬氖纸聿潦弥宋?,一邊嘗試向克西坦言:“哈拉馬拉達,與其說是財富與自由的象征,不如說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獄?!笨宋黧@恐地盯著我,喉嚨止不住的吞咽著口水?!奥犞以缇途孢^你,財富與自由是無法通過繼承得到的。”我責備道,“你為什么不能明白這個道理?”克西不再掙扎,只是無法克制的渾身抽搐著。“我去找請宇普西隆先生來一趟?!蔽曳愿罎伤图s塔道,“別再用你們那些不頂用的玩意兒?!?/p>
而事實是,宇普西隆只留給我了一箱勾兌的藥水和一條被辭退的消息。宇普西隆是個聰明的人,他明白我需要什么。一箱藥水,就是我開啟“天堂”大門的金鑰匙。我冒著暴雨將那箱藥水拖回了宿舍,肥胖的雨滴不僅揉搓著柏油公路,也揉搓著我對幫助克西的興趣與饑餓的腸胃。我分別向政府與保險公司投出了兩封揭露普西勾當的匿名信,我認為這樣一來普西與政府和保險公司的交易就不會那么順暢了,于是我就可以從中取利,像摩西帶領受奴役的希伯來人一樣帶領普西逃離困境。
臺風雨肆虐城鎮后的第三天,我迫不及待的帶著疲倦的面容打理了行裝,饑寒交迫的我只飲用了一瓶未煮熟的羊奶,我準備帶著那箱藥水與滿嘴的腥膻味憑借著對哈拉馬拉達殘存的記憶離開這對我而言至今仍舊陌生的城鎮。我沒有料到的是,澤塔與約塔在我的宿舍門前守了整整一夜,我準備離去的舉動驚醒了酣睡中的他們。澤塔睡眼惺忪的打量著我。我尷尬極了,一時不知所措。我照著約塔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上了一腳。“看起來你們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但是聽著,我現在有一件要緊的事須要處理。”“克西希望能夠見你一面?!薄霸干系郾S铀?,我會和他見上一面的,但不是在現在。”“克西或許支撐不過這個禮拜了?!薄澳悄銈優槭裁床恢苯尤フ医谈??豈有此理,我可不是可以隨意涂抹的萬金油!”澤塔和約塔對我聳了聳肩。我故作心煩意亂的鉆進狹小的宿舍,在布滿灰塵的藥箱中翻找出一瓶辨認不清標簽的注射液和一板沒有說明書的膠囊。“你們簡直就是低能兒,我平時真是寵壞了你們倆。”我將注射液和膠囊交付給了約塔,“這是一支強心劑和一些維持生命的藥物,記住每天給克西服一粒,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使用強心劑,那對他的心臟沒什么好處。”我另外將一疊鈔票遞給了澤塔,“去給克西請位教父作個祈禱,去請個東正教的,我對新教徒不很放心?!睗伤穯柕溃骸氨匾臅r候我們可以去勞煩宇普西隆教授嗎?”“不必了,他去遠足了?!蔽衣唤浶牡姆笱艿?,“不過如果他回來了,務必代我去研究學習所答謝他一番。”“但是答謝他什么呢?”“就答謝他曾經請我啜飲過絲滑拿鐵吧。”
這孤獨寂寞的旅途,甚至找不到一只給以生命跡象的甲殼蟲。我本以為可以在漫長的途中將我畢生的積蓄揮霍殆盡,但現在看來它們似乎成為了我的累贅。不過幸運的是按照地圖的指引,我幾乎沒有費什么力氣就到達了哈拉馬拉達。正如宇普西隆所述,這里就是一塊沼澤地,甚至是所有沼澤地中最糟糕的一塊。我耐心的在哈拉馬拉達駐扎了半旬,觀察著沼澤地中的一舉一動,可是什么也沒有,我決定不顧危險的深入到沼澤地中的一探究竟。我選擇了一個氣候溫和的日子,盡管我從一開始就心打退堂鼓,但我不想輕易的放棄,這該死的好奇心與自尊心使我一步步的陷落在這片毫無人煙的沼澤地中,我耷拉著腦袋,像一條喪家犬。我試圖尋找到這里曾有過土木工程的痕跡,但是打著瞌睡的我每前行一步,身子都會死死的卡在泥水中。而流溢出來的藥水使得沼泥更加的稀滑。這些藥水的味道和宇普西隆的體味一樣陳舊,像是從耄耋鰥夫粗糙的皮膚上刮取熬制而成。我想宇普西隆欺騙了我,這里是不可能改造成小港口的,即便是耶穌也辦不到,縱使這里成為了小港口也不會有船筏停靠的,沒有人會把他的大半輩子搭在這大糞缸中,因為畢竟沒有誰真正愿意充作遭人唾棄的醬缸蛆蟲。說實話我討厭沼澤地的腐臭味,也開始討厭自己尋找財富與自由的哈拉馬拉達的念頭。
我在想如果克西能夠挺過禮拜日的話,我愿意請他與澤塔、約塔共同食用那種只有我懂得如何食用的軟餅干,我想我已經有了新的更為堅固的偉大的觀點。
我懷念那個夜晚砸碎在宿舍地面上的餅干屑了,那時我醒了醒鼻子。
既然已經爛尾 唯有任人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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