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臺階上抱著阿腓呢喃而語：“阿腓，今天是月圓之夜，摯他說過要來接我去章莪山的，他一定會來的是不是？”阿腓用爪子撓撓頭，又晃動著毛茸茸的大尾巴逗我笑，可是我實在笑不出來。

　　摯，你不可以失約。

　　瞿如飛下樹枝，長嘯一聲，要帶我去找摯，我搖搖頭，不，他說過要來接我，我就在這里等他。瞿如郁悶的看我一眼，又叫了一聲，似乎在說：“女人真麻煩。”然后重新飛到樹上睡覺。

　　身后傳來腳步聲，我猛然轉身：“摯？”

　　眼中的喜悅瞬間散去，不是摯，是放勛。

　　放勛的眼神微不可查的一黯：“是我，你失望了？”

　　“啊？不，不是，沒有啊。”我想掩飾，可是越是掩飾越是明顯，我想這樣的自己肯定讓放勛很難過，遂安靜下來，只是沉默的站著。

　　“清揚，陪我去喝杯酒。”許久，放勛說道，聲音是沉緩的，帶著幾分疲憊、幾分落寞，我要說出口的不又咽了回去。

　　“好。”也好，也許摯不會來了，與其一個人在這里苦苦等待，不如去和放勛一起借酒澆愁。

　　放勛疑惑地看著我，似是對我這么爽快就答應很是吃驚。

　　“我們去哪里喝？”我問道。

　　“去望月臺好不好？”

　　“好，走吧。”望月臺，那個我以前最喜歡的地方，還真有點懷念。

　　我叫來瞿如，瞿如很不樂意的飛下來，它貌似很不待見放勛。

　　我看著望月殿，這里居然一點兒也沒變，和我離開時一模一樣，梳妝臺上還放著我離開時沒帶走的一根簪子，似乎隨時等待著主人將它戴起，桌上甚至還擺著一盤桑葚，我走過去拿起一顆桑葚放進嘴里，冰冰的、甜甜的。現在已經過了吃桑葚的季節，這應該是從冰窖里剛拿出來的。

　　放勛站在門口，沉默地看著我在房間里四處走動，我心中滋味難辨，不敢看他，腦中閃過一個詞：物是人非。許久，只問了一句：“這么多年了，這里居然還是老樣子，沒有人住過嗎？”問完后，又覺得這話多余，遂又沉默下來。

　　“我們去望月臺吧，我記得以前你最喜歡坐在那里看月亮。”放勛笑了一下說。

　　來到殿外，正直月上中天，皓月當空而照，廣袤的夜空中竟是一顆星子也無，我心中一動，這月圓之夜，原本是屬于我和摯的，曾將的那么多個月圓之夜，我在這里等著他的到來，看著他似月中之仙一般飄然而至，今夜，他在哪里？

　　“清揚，坐。”放勛說道，我這才注意到望月臺上放著好幾瓶酒，我們就著月色，席地而坐。

　　放勛只是沉默的一杯又一杯的喝著酒，半晌，一句話也無，月色灑在他的身上，顯得格外清冷。我看著他，覺得我竟是從來沒有看懂過他，以前覺得他如水般溫潤儒雅，可是他的神情又常透出如山般的剛毅和威嚴。他看著待人和暖，實則處處透著疏離冷漠。眾人說他賢明溫厚，可他有時行事的手段卻狠辣剛果。

　　“你在看什么？”他突然抬起雙眸看著我，黑沉沉的眸子，比這夜色更加深幽，似要將我卷進去，看得我突然便心慌起來：“沒，沒看什么呀？”

　　他抬起手，似要撫上我的臉頰，我忙撇過臉，他苦笑一下垂下手，猛喝了一口酒，“清揚，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這一聲為什么問得我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沉默，靜謐的夜色里、如水的月光中，只有讓人窒息的沉默。

　　“在冰夷的水宮，我答應過你，若你能想起一切，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并隨你處置。”放勛緩緩說道。

　　“不，我不想知道。”我急忙說。

　　“清揚，你怕我？”

　　“哪有啊，我干嘛要怕你。”可是我說話的底氣并不足，是啊，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有點怕放勛了。

　　“我希望其他人怕我，可是清揚，我不希望你怕我。你住在章明宮的那段日子是我最開心的日子，每天都盼著快點處理政完事回宮。看到你清澈的眼睛、看到你無邪的微笑，我所有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你像個精靈一般，所有規矩、尊卑在你眼中都不值一提，我喜歡你莽撞的沖進我的房里，喜歡你坐在月光下的樣子。可是后來我才知道，坐在月光下的你是在等待著另一個人。每月的月圓之夜我都看著你跟著他離去，而我，居然沒有勇氣走出來阻擋。”放勛緩緩說道，我吃驚地看著他，我一直以為他不知道，原來他都知道。

　　“老天好像特別的厚待他，我所喜歡的一切似乎理所當然的都應該歸他所有。”放勛笑著說，可那笑容看著格外苦澀，我知道他說的那個他是摯。

　　“我陪你喝一杯。”說著倒了一盅酒喝下去，很是苦辣。

　　“這么多年，我兢兢業業、殫精力竭。他呢，他做過些什么，回來彈了一曲《六英》，那些見風使舵的人便說什么他是天命所歸，哈哈，天命所歸，父王居然默認了。我知道，父王心中的太子一直就是青陽摯，我做的再多、再好都沒用。”放勛有點喝多了，滿臉的失意和落寞看得我心酸。

　　“放勛，別再喝了，你喝多了。”我伸手按住他要拿起的酒盅，他卻順勢握住了我的手：“清揚….”

　　“別再喝了，借酒消愁更愁。”我想抽出手，他卻握地更緊了，借勢一把將我拉進了懷里：“清揚，為什么，為什么你的眼里從來都只有他？”他的聲音低沉傷感，帶著酒氣的氣息在我耳邊縈繞，我的心慌亂的跳著，想推開他，因為有前車之鑒，又不敢太過用力，額頭無意間撞上了他的臉頰，居然有點濕，是他流淚了嗎？

　　“清揚？”一聲帶著怒氣的喊聲。

　　我一把推開放勛，清涼如水的月光中，一襲白衣的摯站在半空中逍遙的背上，月光灑在他的身上，泛著冷冷的寒意，他的眼神亦是寒意澹澹。我在清月閣等了他一個晚上他都沒有來，卻在這里等到了他，現在他又要誤會了嗎？還是不相信我，現在，我在他的眼中、心中是不是更加的不堪？心中難過，面上卻是冷然一笑，長嘯一聲叫來瞿如，瞿如似是只我所想，速度如風，冷冷的夜風刮在臉上，感覺舒服了很多，可是還是難怪，摯，天下所有的人都可疑我，唯有你不可以，連放勛都知道從始至終我心中眼中都只有你一個。

　　身后傳來逍遙的鳴聲，我讓瞿如加快速度，你既然疑我又何必追我？

　　即使瞿如如今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很多，可是也比不上鯤鵬逍遙的速度，逍遙趕上了瞿如，摯一把將我拉到逍遙背上，他怒氣沖沖的看著我：“你要去哪里？”

　　“用不著你管。”我也怒瞪著他，可是瞪著瞪著眼淚就下來了，在他面前，我總是這樣的沒出息。

　　他猛然低下頭吻住了我，連吻里都是怒氣，吻的我嘴唇陣陣發木，他還在生氣。我的淚還是忍不住地流，流到了我的嘴里，也流到了他的嘴里，這個吻也變得咸咸的、澀澀的。他的怒吻緩了下來，逐漸變得溫柔，慢慢吮吸著我的淚水。

　　許久，他停了下來，輕輕將我擁住：“你說過你不會再做逃兵，不會再丟下我離我而去…..”他輕聲說，原來他在氣這個。

　　輕風將他的一縷白發吹到了我的眼前，我抱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了他的懷里：“我沒有要丟下你，我是氣你不信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傻丫頭，我們經歷了這么多，我怎會疑你，怎會不信你？”

　　“那你那天在藍凌面前保持沉默是什么意思？”我怒氣沖沖的掙扎著要從他的懷里出來。他卻緊緊地抱住我。

　　“娘親和姐姐是我最親的人，你也是我最親的人，我希望她們能夠真心實意的接受你。那天，眾多證據都指向你，我若當場便護著你，姐姐對你的厭惡之心必然更重。我是想查出事情后再在姐姐面前替你辯護。”

　　“哦，查出來了嗎？”我安靜下來，低聲問道，嘴角微微上揚。

　　“嗯，差不多了，以后再告訴你。”

　　“嗯，那個…..剛才，剛才是放勛喝醉了。”想到他剛才身上和眼里的寒意，我支支吾吾的解釋著。

　　半晌他沒有說話，我開始緊張起來，抬頭看他的臉色，卻沒想到他正笑看著我。

　　“啊？壞人，你嚇我。”我捶打著他的胸。

　　“哈哈，好吧，我承認剛才看到放勛抱著你，我是很生氣。可是看到你生氣離開，我的幾分醋意都被驚慌嚇跑了，我怕你一走又是一個一百年，我可再也經不起那樣一個一百年了。”他笑著說道，我卻聽著心里難過，用手指繞著他飄下的那縷白發。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等了你好久，你都沒有來，我以為你忘了我們約定的今日。”我在他的懷里囔囔低語。

　　“我怎會忘，這幾天，我一直在想你。沒有來見你，只是想先把事情查清楚了。清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原來君心似我心，心中泛起陣陣幸福的漣漪，忍不住輕聲哼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

　　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挑兮達兮，在城闕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逍遙的速度不知何時慢了下來，清冷的月光此時溫柔似水，拂過臉頰的風亦是溫柔的。

　　如此良人，如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