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克瑙的雪28
十二月前一天,列車腳下的平原如同被冬風撕裂的蒼老皮膚,腳步打在上面找不到人間顏色。
列車在荒郊的平原上停了一晚,從昨夜開始就開始下著阻攔視線的大雪。跳過十一月,雪依舊沒有消停的跡象,可列車來自人間,駛向地獄,沒有東西可以阻擋它漆黑的征程。
剛可以看見天空上的光亮,柴油機的轟鳴就代替了時間加速了生命走向死亡的進程,所有人都握緊了吸附在喉嚨里凍僵的呼吸。
隆冬的列車上,有著可愛的女孩子,她站在玻璃窗旁,蜷曲的長發將黑色帶到她的腳踝。車上的人都和她一樣縮著身體站立著,陰暗里看不清一個人的表情。
她伸出蒼白的小手在堆積霧氣的玻璃上畫了一個圓,在玻璃上畫出了一道凝望人間的窗。
世界全部裝進她大大的眼睛,視野盡頭昏暗的云層而下,烈風翻過云靄一般的山脈,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在她眼睛里,世界一片純白。那是她記憶力最凄美的白色。
可她看不見的是,列車駛過之后,雪地上露出漆黑又冰冷的鐵軌,同列車的速度一樣,催人淚下。
直至正午,慘淡的日光還在拼盡氣力地渲染墓地的氣氛,列車正是在這個時候拖著哮喘般的轟鳴聲達到終點站。車頂載滿了新鮮的白雪,可大雪在它駛向終點前都停息了。
沒有一片雪甘愿落在這塊冰冷的土地上,車頂上的雪畏懼哆嗦凍結成一團,誰也不想觸碰這比冬季還要寒冷的地面。
小女孩兒的腳步是凍僵的紫色,被擁擠的人潮卷到了列車外,身后的車廂里傳來皮鞭和哀嚎的雙重奏,每種聲音擁有的唯一功效就是疲憊聽覺。
從黨衛軍鼻息里噴出來的霧氣看起來比她所觸摸到的空氣更加刺骨,雖然她的感知早就被寒冷麻痹,在人群中面朝自然和地獄同時顫抖,連掙扎都算不上。
剩下的幾具尸體從車廂里踢出來的時候已不成人形,躲在人群后面矮小的她看不清楚,只能忘掉自我地拼命去顫抖。
尸體中有的是在車上就死掉的,小孩兒、孕婦、腐朽的老人,氣候延緩了它們腐敗的時間,至少在脫離車廂之前,沒有人知道它們早就是停止心跳的人類。剩下的就是因為動作慢落在人潮后面而丟掉性命的可憐蟲,就如他們襤褸的衣衫一樣,生命殘破不堪,風吹即折。
聲音和腳步凍結成冰,沒有消融的方法,燒掉的是唯一的處理途徑。
脫離車廂那一刻,他們已經不再是人類了,性別是他們唯一的特征,皮鞭和鐵拳會強行把他們并排成男女兩列。這個階段過后,她的視野里也找不到她唯一可以依賴的母親了。那個女人最后留在她頭發的顫抖的哭聲也眼淚都凍結成冰,知道的就只能是這些了,其它的一無所知,就像沒有人知道她的死活。形成隊列之后,他們就像變成了會移動的腐肉,沒有名字,甚至連代號也沒有。
腐肉們全部塞進集裝箱似的房間里等待處理,然后列車帶著轟鳴離開這個極寒之地,去運輸另一堆腐肉。
她一直在尋找母親,可是每張面孔都是極為相似,最大限度寫上了驚恐加絕望。直到穿著黃褐色軍大衣的黨衛兵命令他們去浴室清洗身體時,她在人群中也沒有找到那個可憐的女人。
帶他們去浴室的人告訴他們,洗干凈后就得換上統一的制服,還告訴他們馬上就要為生存干活,可沒有告訴他們的是,當他們走進巨大的浴室后,通往人間的門就再也打不開了。
她努力睜大眼睛,妄圖在這群人中找到自己的母親。
最后她還是沒能找到那個女人,卻忘記了合上雙眼。
存活的痛苦遠大于死亡,所以他們盡情地撕扯頭發,撤掉頭皮,挖下眼球,抓破喉嚨,掏出腸肚,再紛紛倒地,如同醉酒后的狂歡,肢解軀干是唯一的慶祝方式。這場自我肢解的狂歡全部都縮映在她眼瞳里,她睜大的眼睛未曾遺漏一個細節。
就只剩她一個人安靜地站立在紅色的狂歡中,失掉了色彩和言語,也忘記了去呼吸,最后也沒能找到那個女人身上的一個部件。
半個小時后,守在門外的黨衛兵穿戴著防毒面具打開了人間之門。她就站在一堆軀體的零件之間,腳下流淌著紅色的河流,停止了呼吸,停止了時間。
被奴役的囚徒馬上就斬開了工作,拿著鐵鍬推著翻斗車清理地上的肉塊們,動作熟練迅速,誰也不愿意在這間飄蕩著齊克隆B毒氣的浴室里多呆一會兒,地面上的肉塊流淌著和他們一個顏色的血。
可是沒有一個人看見了這個小女孩兒,人群在她身邊來來回回,她也不為所動,簡直像是透明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腳踝處的頭發染成了妖艷的紅。
她是最后一個離開第三浴室的,這片無主之地就開始飄著雪了。黨衛兵中誰也沒有料到會下著這么大的雪,屠殺場很快就變成了雪國。他們感覺很冷,馬上動手處理尸體。
不成人形的尸體被扔進巨大的焚化爐,火光映紅了他們的臉,好像是血凝成的霜。煙囪上冒出黑色的濃煙,是尸體產生的,有的升到高空,飄到遠方;而有的因為太重又沉到地面,要么被人吸進肺里,要么埋進雪里,永遠地呆在人間最冰冷的地方。
大雪下了三天,透明的小女孩兒路過了比克瑙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找到要找的東西。
三天后,黨衛兵把最后的尸塊扔進焚化爐,它們在火焰里褪去身上難以縫合的傷口,向上翻滾成濃煙,再脫離煙囪,最后沒有人知道它們去哪了。可是雪停了,安靜得讓人毛骨悚然,就連口吐冰渣的黨衛兵都感到刺骨的嚴寒。
時間靜止的小女孩兒站在了終點站的鐵軌上,
遠方又駛來了列車,滿載榮耀,
遠方又駛來了黑色,劃破白雪,
遠方又駛來了轟鳴,催人淚下。
小女孩兒,沒哭也沒笑。
列車滿載著囚徒和實驗品,從她身上碾壓而過,在比克瑙的終點站停息了咆哮。
而它駛過來的平原上又下起了雪。
這就是你想告訴我們的吧!
可你忘記了表情和言語,
對不起啊,我又要說對不起了,對不起,說給迷路的你,沒有時間的你,你要找的東西可能已經去了很遠的地方。
在紙條的暗碼上,”要一直陪著你!“我說出來了,也不知道你能否明白我的意思,權當作你懂好了,所以你才會讓我看見這些的吧。
失去重要的東西,相似的我們都在找同樣的東西,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能看見你的吧。
我不是英雄,也沒有任何的能力,但是痛苦的記憶循環億萬次,你還是在尋找回去的路。
也不知道究竟能否看得見,在這里為你使用一次眼睛。
塌陷之后,我再也沒有看見任何人,我卡在兩塊斷掉的墻壁之間活了下來,雙腿都斷掉了,疼痛過后就沒有感覺了。抱著懷中的小女孩兒,大家都看不見她,遲鈍的她去不知道如何去表達她的感情。
“現在沒事了,別害怕!”她的額頭額頭冰冷,傳來上個世紀的時光。
“雖然一點都不想動了,但是還得看清東西呢,你還是真是個害羞的家伙呢!和花大小姐說得一樣。”我將右手的食指伸進了眼眶里。
“不是太遙遠的地方,我還是能看得清的哦。”
來吧,把我們悠哉游哉的春天帶回來。
食指打開了眼睛里的那個開關,我們看見了雪中發光的妖精,還有那飄搖的小路。
三月帶著迫不及待的腳步正在趕回新高。
三月的最后一天,睜開雙眼就看見了橘黃色的夕陽,安靜地掛在窗戶旁,好像還流瀉著輕柔的呢喃,感覺好像睡了個漫長的午覺,對啊,春天總是讓人感覺發困,睡過頭也是正常的事情。
耳邊回蕩著平靜的呼吸聲,頭發金色的千雪安靜地睡在我身邊,每次看見她都會覺得很可愛。盡管動一下就痛得要死,我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拄著床邊的拐杖。
內褲師兄被綁成了一個木乃伊躺在自己的床上,不知道死掉沒有,我才懶得去看他有沒有呼吸呢,讓你自生自滅好了。
還有一只腳搭在他臉上,啊,這孩子的是叫鹵蛋的吧,睡相真難看。
腿腳不方便走得就是非常慢,不過夕陽照在身上各位舒服呢。
打開房門,正好看見想開門的小雨,女仆在那個瞬間顯然驚呆了,不過眼睛里的驚訝馬上就變成了大顆大顆的淚珠,撲到我肩膀上就哭了起來。
喂喂喂,女仆大人,我全身都想散架似的,可不可以輕點啊。不過這看見真好啊!
白雪和冬季不見蹤影,看見暮色小鳥飛回了樹梢,是正常的春季。
在女仆的攙扶下,我打開了隔壁宿舍的門,盡管還綁著繃帶,Lemonade還是一臉酸酸的笑容抱著她裝著標本的亞麻袋子。
旁邊床上的花小尋臉上貼著創口貼,真想給她拍張照,真可惡,現在行動完全不方便啊。喂,你睡覺的時候能不能把那本黃色言情小說扔在一邊啊。
顧管彤在對面的床上,被夕陽染成金色的眼瞼安靜地合上,我知道,那漂亮的長睫毛下也是金子般眼瞳。
“謝謝你,帶領我們走出來了!”
——《OrangeEcho比克瑙的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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