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殺人
湖水的深色會襯得夕陽有油畫的厚重感.這樣的景色是她愿見的,花上一天時間在長椅上看時間變化也無不可,只是看愿不愿罷了。
三國時東京最為繁華,而劉備到孫夫人的房里亦是會膽怯的,那種繁華不見得是閨飾天價的奢華而是一種兵氣。凌厲的女子總會有柔軟的心,她們得保護自己。子昆第一次進姝垚的房里變感覺到銳利的抗拒,其實也根本算不上進她的屋,僅僅是見她去拿那只據說是戰國某某夫人的金步搖罷了,她是賣家,他買。
姝垚想起她家原來的樣子,顯赫的陳家大宅。她的父親極愛戲。彼時正逢清朝落敗,紅極一時的譚派唱腔不在復的光鮮。譚鑫培帶著他的戲班在烽火里流浪,陳家老爺便雇下他那一班子人入住府上,姝垚纏著纏著,譚鑫培還就真成了他老師,姝垚一直不叫他“師傅”而是“英秀”,他的堂號。文雅清逸的字從少女口中脫出尤為悅耳。
班里有個很紅的周武生,是個會卜卦的主,每次他見姝垚去學堂便會拖長調子唱到“姑娘慢些,嘞~”最后一個調百轉千回總能拉起姝垚的笑顏,可惜這調是姝垚決計學不會的;王叔是當時揮班進京那趟有名的凈角,還是個負責道具的手巧人物,他偶爾給姝垚串珠串,串的極有風味兒。王叔還喜歡拉她說話,講些奇人異事,偶爾也發出一個老人的感嘆,姝垚聽他唱:“三皇五帝到如今,有道是能者安天下,無者害黎民,能算者算得清哪家落敗哪家亡,都道是無口器皿把勢說清。”姝垚望了望陳家大宅隔出的安穩之地,有些人,逢世就能感覺到歷史。但凡歷史,總是染血的。
那日夏夜陳家老爺請了生意上的人來聽戲,就著荷池搭起了臺子,大紅的蔓布遮著后臺,臺下幾把椅子擺好,清瓜涼飲,小食糕點弄得好似地道。她還記得那晚英秀唱的《文韶關》,聲調悠揚,圓潤含蓄有透著蒼勁,像入木三分的書法,不單單是雅致和力道。譚鑫培不愧是譚鑫培,開口便醉了荷塘的花影兒。
姝垚別了宋子昆便去了湖邊,看看風景。晴里每天的夕陽都像英秀和他戲班離去那天一樣。不過還好,他們仍在同個城市,甚至偶爾周武生還會給她算上一卦。
是的,人們從不缺這點豪情。在偏逢這混亂的格局是大肆揮霍一把,叫這些個梨園子弟也在這正經的動亂下唱幾許咿呀的柔情。陳家在那場大火后就漸漸落寞,到是宋氏家族以及其高調的姿勢走向榮盛,安安穩穩的拉并起一干宋氏子孫。
那場大火從英秀的戲班在陳家暫住的位置燒起,一直延伸。姝垚的眼里是一大片火光晃著,她的手里還抓著王叔送的珠串,她能清晰的感到那珠子越來越燙手,可她就是跑不出去。明明那些樓閣她是那么熟悉,甚至比住在這里的英秀更熟悉,最前面就是荷塘,明明只要跑到那就好了。宋子昆大喊著姝垚,拉她穿過樓閣跳進荷塘。
姝垚揉揉頭發現自己在湖邊睡著了,感覺好似不能呼吸。夢醒了才能喘氣兒,這樣模模糊糊的夢境有過好多次,什么都不清晰,但知道救了她的人是宋子昆。所以近來也和宋子昆越走越近,他是個讓人很舒服的男子,相處越久越這么覺得。
姝垚隨便吃了點就去了去英秀的戲班,本想見見英秀卻得知今晚他有事出去了,倒是周武生看見她臉色不好拉她說說話,偏要給她算上一卦。姝垚說了之前的夢境,卻見周武生面色沉重,反復問她細節。姝垚拼命回憶細節講與他聽,見他面色無常后便也把這事放在腦后,只是聽得他囑咐“那宋子昆畢竟是宋家的人,你要當心些。”
姝垚不知道的是,當晚周武生等著譚鑫培回來拉他到一旁談話,沉默很久后周武生開口:“鑫培,那宋子昆在害姝垚!”
譚鑫培揉揉眉心,無奸不商,宋家的人豈是善茬“你確定么。”
“當然!還記得姝垚反復做的夢么,她心里那宋子昆可一直是救命恩人!可你想想,陳家地形他又怎會知曉,重要的是,姝垚自己沒發現,今天她給我說的夢里,她拿著珠串在以前那間雜物間,前幾次還是在你房間,第一次說的是在王叔的作室,她離荷塘的距離在變遠,越來越遠,她醒來的癥狀越來越嚴重,已經好似不能呼吸了。宋子昆根本不是什么救命恩人!他……”
譚鑫培搖頭示意他住口,“姝垚知道么?”
“還不知曉”
“那先緩緩吧。讓我看看你這幾次給姝垚算卦解,”約小半盞茶的功夫后“明請姝垚來看戲吧。”譚鑫培看著周武生的眼睛說道。
第二天戲班門上貼著休業的字樣。里面的一班人倒是熱熱鬧鬧的準備起來。姝垚看到后便從后門進去了,門坎邊擇菜的老婆婆笑的很慈祥,“垚垚啊,你說他們已經好久沒這樣一起熱鬧的出去過了啊,快進去看看吧。”姝垚墊墊了腳告辭婆婆進了內堂,看見一班子人都換了衣服,全然是個正緊讀書子弟的樣子,王叔倒像個教書先生。
“要出門么?”
譚鑫培笑笑,展開折扇,“我們今日去吃齋。”
周武生神秘的拉著姝垚,“來來來,姝垚啊,今日你會見到我師父的,讓師父給你卜字。他們那的齋飯可好吃了,外人根本吃不到!”姝垚轉了個圈:“那還不快走!”
到了寺廟,按照規矩把帶的一袋米交到伙房里,領了根有號的木簽,在功德箱投了錢,在隨人流去參拜各路神佛,去大雄寶殿聽主持講經,聽和尚們唱經,三拜九叩之后齋飯也差不多好了。剛從蒲團上站起來,跪坐得腿發麻的姝垚在心里安慰自己,“為了好吃的齋飯,好吃的齋飯。”一面擺出“一心向佛”的表情來,姝垚看見大伙臉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幸福表情,發現信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怪不得當然周武生不愿留在山上。
飯后班里其他人都各自找樂趣去了,譚鑫培喝周武生帶姝垚繞到藥師殿后放生池邊,看見有位僧袍老人在喂錦鯉,紅色的脊背在有青色的水里過,放佛受驚的模樣。老者微笑著向他們示意噤聲,把一只手伸進水里,那紅錦鯉歡快地游到手邊輕啄,另一只手示意姝垚過來,拉著她的手輕輕放進水,她看見那紅錦鯉受驚似的逃開了。老者又拿些魚餌給她,示意她再次將手放進水里,那紅鯉試探著游了過來。周武生和譚鑫培在一旁看似松了口氣。老者笑著:“杵著干嘛,還不過來。”周武生嘻嘻哈哈過來,“這是我師父,原來我受不了佛學偏只和他學算命,他就把我趕下山了。”待周武生走到老者跟前,老者又順手一把魚餌招呼到他臉上“臭小子,塵緣未了,這佛地才不留你。”轉個身又似回到那個高深的老者,“貧僧悟空,難得有緣,姑娘可測一字之機。”姝垚有些驚喜又有不解:“怎么測?”“已測得一字,至于字中之機,得待姑娘自行參透。”
三人隨老者回僧房,見老子拿出長條形淡黃色符紙,上有朱砂勾勒的圖案襯底,桌上有筆墨并一干器具;老者拿筆在符紙上寫了個“鳳字,交給姝垚,轉眼老者又變成老頑童模樣,偏讓周武生給演段猴戲,“師父,你當我猴耍!”“多年不見,連讓為師高興這種基本尊師重道的禮儀都忘了嗎,小子!”
周武生一臉無奈,倒是叫姝垚譚鑫培樂壞了。一段猴戲之后,周武生連忙拉兩人跑出藥師后殿,心有余悸地往后看他師父未追出來才松口氣。
老者端坐于僧房桌前,慢慢嘆口氣。
下山后送姝垚回家,晚些時辰戲班有場晚戲,聽說是宋家包了場。開場至散場一直未有宋子昆身影,英秀和周武生有些奇怪。
“誒,那宋子昆怎么不來陪他爹看戲?”
“那家伙又不是親生的,倒是今日卜的字,你怎么看?”周武生拿一條汗巾抹臉。
“由錦鯉來看是逢兇化吉之兆,鳳為百鳥之王,姝垚命應極好。”
“誒,譚大哥,我看你也挺有算命天分嘛,不如拜入我師門下,嗯?”周武生略帶點痞笑,又道:“我看也似如此,倒是我倆疑心重些,不過卜字這東西,解字極難,也不知有何隱情。”
譚鑫培拍拍他肩,“行吧,走著看。”
“譚大哥,為什么你對姝垚這么上,難道是……嗯?那可要趕快些下手啊,別讓那小子搶了先。”譚鑫培反手打過去,剛好中周武生額頭“說什么呢,姝垚就像我妹妹一樣;說,自己唯一的徒弟,能不上心嗎…她,對譚家有恩,我希望她能好好的。“說完后才見周武生一臉正色,不似剛才嬉戲,“這就說的通了,佛家講究緣,因果而定,你欠情于她是因,還必是果,那使她逢兇化吉的貴人恐怕當是你。”
因果報應,命數天定,冥冥中誰又講得清這個前生后世的姻緣債,欠過的總該還,付出的必有果,華燈謝后,自有定奪,順其自然之道,從心而行才是解法。
當晚姝垚回家,看見府門邊守著那個古董商人,姝垚并不喜歡這種商人,一副精明又討好人的嘴臉,做著典當倒賣的行當,還得提防他會在背后捅人黑刀,利益為先是姝垚最為不齒的,說她自命不凡也好,心比天高也罷反正自認是不拘于俗的性子。
那男人略帶點討好笑道“陳姑娘,您上次當的幾幅山水可是有買家了,就看是您是想賣還是不想賣。”姝垚幫襯著管家也知道陳家已不如從前光鮮,偶爾還得典當些古玩字畫來補貼家用,強勢自傲的模樣永遠是最佳防御外衣,姝垚利落轉過身來,“價格何許,買家何人,我問你,你可泄露了賣家信息?”那商人連忙擺手搖頭,“哪敢啊,您又不是不知,干我們這行,守信可是保障啊,不然哪還敢一直做下去呢,您說是吧?”姝垚心里不屑倒也認同這說法,只是這商人討笑嘴臉著實讓人不爽,想當時子昆來買金步搖時的模樣,如玉君子,當真如此吧。這么想著,耳朵有些發燙,忙轉注意力,問道:“買家是誰?
“誒,陳姑娘,這價格您定滿意,比您底價可高了不止一倍啊。至于買家嘛,只知曉姓宋。”
“宋子昆?”姝垚渾然不知自己將宋子昆名字講出口來,那商人一臉震驚,“大小姐真是厲害,”姝垚可聽出從“陳姑娘”到“大小姐”的轉變了,卻不知其用意,冷哼一聲:“此事怎輪到你妄言談論。”只見那商人仔仔細細偷著打量姝垚臉色,便又接下去道:“誒,大小姐,我可是給您說的實話,您看啊,這管家落敗興亡,沒人比我們更清楚了,別小看我們這種小行當,哪家開始賣古董字畫,哪家開始買古董字畫,興衰盡在這不言中,甭管外面是如何如何光鮮,您說是吧?”這說的也確實有理,姝垚點頭讓他繼續說下去,那商人又掛上討好的笑容,“您可不知啊,宋家現在是當世大族,那宋子昆也是極有能力的,這些不說,單是打聽有關您的事就花了不少功夫呢,又千叮嚀萬囑咐不得告訴您,您要是動心,就考慮考慮宋公子,得了這個良婿,陳家也振興有望啊。”那商人搓搓手,“那大小姐您是賣呢不賣。”姝垚摸出幾個銀元給那商人:“賣了吧,今晚你從未來過陳府,懂嗎?”“懂,懂,懂,大小姐放心,一定給您辦妥嘞。”姝垚回到府中閨房,看著墻上空出兩幅畫的位置,無意中才悟了當時王叔口中“能算者看得清哪家落敗哪家亡,都道是無口器皿把勢說清”這話是什么意思。
從口袋里小心拿出那符紙上寫的卜字,“鳳”人中龍鳳,姝垚想興這陳家,再不得讓父母如此操勞。
與此同時宋子昆去見了另一個人,當年他被宋家正宗收養后正式拜見其余四家,其中就有陳家,陳家小姐那時便入了他的心,他經常找她玩耍,不過幾日后就由宋家老爺送往日本、法國學習,陪同的仆人很細心地將國內姝垚的一切消息傳到他耳里,有姝垚在學堂里的試卷,詩作,上女紅課的繡作等等。不知不覺,姝垚像子昆在國外唯一的盼頭,而姝垚早已忘記幼年時一場相見。法國留學時浪漫的氣氛讓子昆產生種偏執和非姝垚不可的混亂。
那個人,是當年將宋子昆帶與正宗的道人,是宋家人。小時子昆偏生活在他周圍,親如父兄,他這次見他只為說:“道長,我想要陳家大小姐,爹似不高興,想勞煩道長勸上一勸。”那人周遭氣場溫和,望著子昆點點頭。子昆內心喜悅不溢言表,恨不得立馬向陳家提親,又不敢放肆。近日里,只是常約姝垚出來游玩,并坦言買她家字畫一事,更是博得姝垚好感,而陳家父母向來認為姝垚有自由的權利,從不干涉。
那道人去見了宋家老爺,只言:“你瞧,陳家命數將盡。”說完,那宋老爺只勾勾嘴角,回道:“多依仗道長好手段,至今也讓他陳家嘗嘗薛、賈兩府之殤。”不等道長回話,便哈哈大笑起來,“宋子昆啊宋子昆,真是個好苗子。”
這張結婚證呈長方形,中間寫著“結婚證書”四字,周圍是鮮花鴛鴦等吉祥圖案點綴,上書:兩姓聯姻,一常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簽,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陳宋兩家聯姻,陣勢空前,譚鑫培的戲班當是必到。約著十天半月過后,喜氣消進,姝垚找上周武生,這一陣心悸嚴重,那夢仍是重復在做,甚至更甚。
周武生不解,怎么如此,暗里說姝垚命數極硬啊,安慰姝垚寬心后周武生找到譚鑫培說了這事,兩人決定再去趟周武生師父那兒,誰知悟空大師聽了緣由搖頭:“解字難啊,一個鳳字誰有知是福是禍,這雖不符佛家的果,但必有因才得果,找到因才可解。”兩人拜別大師后,決定去找宋子昆。
姝垚回陳家看望父母后,去看原來那間書房,里面全是她喜歡的書。看到《紅樓夢》,便拿回宋家。她想起佛家言的因果,想起從前父母說過愧對于宋家的事,想起曾經宋家有個小男孩和她一起看過《紅樓夢》,想通了夢境里離荷塘越來越遠,想通了為何周武生和英秀的擔心,說什么為“凰”也不過如此。
回到宋家,子昆已經在等著她了,拿一只全體通透的玉佩給她看,就是她這不識玉的人也喜歡非常,子昆給姝垚掛在腰上,“這玉極難得,配你才好。”說著輕吻姝垚額頭,一起去吃了飯,下午去看戲。這幾日晚姝垚都在用簪花小楷抄寫《紅樓夢》。入夜,子昆處理完事物回來,聽見姝垚說:“明日我回家一趟,搬些書來。”
“我陪你吧。”子昆抱著姝垚。
“不用,晚安。”
二日。回到陳家,姝垚拿出兩張戲票給父母,是譚鑫培的主場,陪同他們了會話,陳家父母叫車去看戲,姝垚便回了書房。結婚證書和那玉佩都收撿到一個梳妝盒里,姝垚已淚流滿面,想到“開辟鴻蒙,誰為情種,這懷金悼玉的紅樓夢”。
一場大火會燒斷一切,落得個白茫茫才干凈。
次日報上登陳家失火,由書房燒起,燒到荷塘,宋夫人死于火難,灰燼中僅余一塊美玉無損無傷。
那日大火時正巧是譚鑫培周武生找上宋子昆時,了解到幼年詳情后三人去拜訪悟空大師,誰知大師嘆了再嘆,“陳松兩家有舊怨,宋子昆不過是餌,讓成家落亡的餌,從小身邊只有她的消息,便是讓你執念過深,才樂得殺人于無形,是邪道的法子,那姑娘逃不過命啊。”三人趕回陳家后便已是大火之后的痕跡。
人到最后的了悟大概不敢輕易笑任何一種命運吧,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幸運,惜福吧,指不定何時就是鳳變凡鳥,轉眼掉血灰。
偶然想到夢境殺人。 人太執著,心盲無明。其實那句話很對“孩子怕黑暗,情有可原,人生的真正悲劇是成人怕光明”而姝垚對于他來說就是光明,子昆就像個小孩,對未知的東西不知應是留下還是毀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英秀,周武生都一樣,他們更能看明白遭受過的疼痛雖然會減輕,但無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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