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遇見（二）烈之殤

十四

那天瑾說讓我們務必撐到中午，是因為她還抱著一線希望，雖然她自己也清楚希望渺茫。

戰爭剛剛開始的時候就早已派人去與朝廷取得聯絡，并且第三天時信使就早已帶來了朝廷會派來增援的消息。

但是幾天后瑾覺察到了什么，她已經猜到空城這次是注定要滅的，屢次派出信使督促在沙漠周邊各城的駐軍支援，推脫無果，但是就在休戰的早晨，瑾的部下收到了朝廷的密函，蔣大人會帶著援軍支援，中午抵達，請將軍與公主努力堅守，絕不能投降。

最后這封信，公主連將軍都沒有告知，她知道這封信又是一紙謊言，雖然大漠遙遙，普通人要數月抵達，但是綠城的飛驥奇兵一日便可抵達，卻數日毫無動靜。抱著最后的希望她打算撐到中午。若是蔣大人帶兵抵達，空城的老弱婦孺還有救，若是……

其實瑾也沒想好空城若真的被朝廷舍棄，自己最終是否真的會舍身祭城。

紫夜海的確輕而易舉地將城外的敵人瞬間殲滅，但那是在眼睜睜的看著很多無辜的守護者幾乎死光了之后，他說的沒錯，他們都會死，但是他也完全不在乎他們的生死。他唯一在乎的是空城有沒有滅。

但他也救了瑾。

他可以很輕易地帶著現在仍然只能躲在杏兒的營帳中的我們離開這里，這里的人沒人再關心空城還在不在，人們只是不想死在這個讓我們毫無頭緒的陰謀之下。但是此刻他唯一關心的是空城的存亡，并不是因為里面還有幾萬百姓在里面，他不關心這些尋常人的生命。他要守住的是那座城。

統治者會固執地為一座可以進行統治的城展開無數殺戮，但是空城其實早可以作為一座廢墟遺棄在沙漠中了。

這個問題人們很少提出，但是我記得在空城里的第一年我問過：“上古大帝為什么要耗費這么多人力來守這個城？”

人們說，這里有寶藏。

什么樣的寶藏需要這樣守？干嘛不把寶藏藏在京都？

那多危險！而且京都怎么裝得下，聽說這批寶藏，多的足以收買玉帝老兒，讓他把天庭的寶座讓出來！

扯淡！

還不信？你個傻子！哈哈哈……

我將整壺酒全都倒入口中。

那些執著地守護的人都是傻子，那些妄想著成為守護者實現英雄夢的人都是傻子，那些心肝情愿自己來到沙漠中的人都是傻子，那些騙著自己空城有寶藏的人都是傻子……

傻子和不傻的人都快死光了！

“中午的時候，南面的天空突然間一片金光，翻江倒海，感覺瞬間就能把整個城都吞了！”阿烈說，“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中午，中午過了之后又會怎么樣？”

“紫夜海救了你？”我問，眼前的阿烈總是晃動。

“那個老混蛋，他沒救我，只是我死得晚了些，他雙手像這樣聚齊一束光便把敵人都滅了，卻偏偏等到最后一刻，我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兄弟全都死了。”這條漢子哭了。

“后來怎么了？”我其實不是很關心，站起來卻站不穩。

“公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完全地信任他！”阿烈把手指握的“嘎嘣嘎嘣”響，咬牙切齒的說，“早晚我會殺了他，給兄弟們報仇！”

我突然想到了金天，他現在像一條死魚一樣被大巫師掛在一根很高的桿子上，我想去求紫夜海救他下來。

“你那個外面吊著的兄弟，估計活不下來！他不會救他的！”阿烈說的是實話。

可是金天畢竟也和那個老頭一起在一個營帳里睡了兩年，他不可以這么無情無義。

其實我也沒想到，竟然能在這里碰到依然活著的金天。魚干、藿東和小白，是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我面前的，小白死了之后，他們仨的尸體被我從死人堆里找了出來，金天失蹤，我想八成他活不下來，我在堆積如山的尸體上找了半個晚上也沒找到金天。很多人沒有尸體，他們死的時候直接就灰分湮滅了。

“紫夜海，求你，救救他！”我沒站穩，直接跪在這位天神打扮的人的腳下。

“你站起來！別他媽像個娘們似的哭！”

我真是個慫貨，張開口竟然就直接跪下了，我哆嗦著雙手將眼淚抹掉，求他一點用都沒有，我的舉動反而讓所有人都很鄙視我。

我用自己的血救了左巖和雷丘，如果早知道可以這樣，我或許能讓小白不死，他們和我相伴了很久，讓我做人渣的時候也不至于太過孤單，我不想他們死。

然后我突然間發了瘋，紫夜海說你自己去救，我真的赤手空拳要沖出杏兒的營帳。

我看到身后的人們各自絕望而冷漠的眼神，他們眼睜睜看著我沖動的赴死，卻無動于衷。我想起自己其實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根本不配和他們一起躲在這里商討著什么驚天陰謀，可能他們很想我快些死，那我就成全了所有人的心意。

我要為了唯一在乎我的兄弟——金天——去死，他為了保護我，守口如瓶，像條死魚一樣就掛在外面，現在我就去救他！

我沖出營帳的時候，一身嫁衣的杏兒突然抱住我，我這才想起來今天我和她已經成婚了，但那完全是假的。她死死地抱住我的腰，不讓我出去，我用力把她推開，腦后被打了一下，我剛剛喝了不少酒，感覺無比的暈眩惡心，轉身看到左巖正舉著凳子，臉上的疤可笑至極。

“原來是你打我……”

我死死地抱住他，讓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東西全吐在他身上。

我聽到滿屋子的人笑得前仰后合的，聽到有人對我說：“你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