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比克瑙的雪27

　　比克瑙的雪27

　　女仆帶著鞋印的臉上寫滿了無辜，再看了下顧管彤臉上的麻木，大腦里填滿了”斷頭茶”這三個字。

　　馬克杯里是紅色的液體，和血液一樣的深度，所以我知道是紅色的。水霧湊近鼻尖，可惜我聞不見氣味也感知不到溫度。是紅茶嗎？透過紅色，看見白色的杯底。

　　握著馬克杯的這雙手在發抖，我至今還不明白為什么女仆會用悲痛欲絕的表情看著我，而翹著二郎腿的顧管彤保持著一臉嚴肅。

　　但問題的根本是，我根本就不渴，水喝多了我會想去上廁所。

　　來到骯臟的男生錯誤就是錯的，我會來到學校也是個錯誤的選擇，最后在圖書館的樓頂跟著蠢蛋跳下去是我這輩子做過最欠缺考慮的事。我抓過馬克杯，一口氣喝完了。

　　舌尖未曾感受到味道，口腔也未感知水溫的刺激，有的只是液體滾過喉嚨的聲響，好像把我沉入了紅色的深海中，水喝多了，就會有，溺水的感覺。

　　我把馬克杯塞回女仆手里，忽略了她滿臉的失魂的淚水，將視線移到顧管彤臉上，卻看見了在不可一世的眼中裝滿了看待怪物的震驚。

　　從女仆顫抖的身體和音色中，我猜到了她被某種東西嚇到了。

　　“沒，沒事吧?”她嗚咽的聲音好像是面對死神最后的哀嚎。

　　我不知道自己喝掉的究竟是什么，難道不是紅茶嗎？

　　我搖了搖頭，身體無法感知任何外部的刺激，感受不到痛就失去了預警的機能，就算身體慢慢走向衰敗和死亡，我也沒有絲毫的感覺。我搖搖頭。

　　“可，可這里面……“面對女仆的一臉驚愕，我猜到的是，難道在茶里投毒了？

　　“小雨！”顧管彤d聲音突然就殺過來，打趴了女仆顫顫巍巍的聲音，”給我拖地板去！”

　　“可是……”女仆回頭就撞上了顧管彤獅子一般的目光，硬生生將到嘴邊的話語吞進了肚子里，端著馬克杯低著頭去拿工具打掃衛生。

　　顧管彤迎上了我一無所知的目光，三月末的某個午后，白雪吞掉世界，紅色試圖吞噬萬物，我看見了她金子般的瞳，撞上了不容置疑的審問。

　　”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第二天，宿舍外飄滿紅色的雪花，孤寂的飄落著，沒有風，聲音們都被剝離埋進雪下，再也看不見了。我坐在電腦前，電熱爐里搖曳出溫暖的橘黃，擴音器里灑出零零碎碎的想要殺掉我的京劇聲。

　　闖進我耳朵的，極限里電子元器件的蜂鳴，好像是某個春日午后梔子花眨眼間的開放。世界里，就我一個人保持著足夠的清醒，時時刻刻聽著他鏗鏘的步伐。

　　所有的笨蛋們都在安睡著，獨醒向來都是恐怖的事情，但我已經習慣。四點二十五，還有三分鐘，林音塵就會醒來，而合不上金色的眼眸，紅色正在侵蝕我的結界，早晚我得離開電腦前。但這些都不重要，重復了上萬次，我早已忘記時間流逝的單位。

　　我強壓胸中的駭浪，死死盯住趴在椅子上睡著的女人，她將一本很厚的破書抱在懷中，胸部很小，高傲的頭顱低垂，夜色一般摻雜冰冷的長發劃過蒼白的脖頸，被重力拉直。

　　未來不再是用來預測的，收集足夠的信息，它就是我腦海中既定的畫面。

　　耳機里傳來戲子躁動的長調，他在穿越時間的音障，將雪夜里的時間攪得渾濁不見底。

　　于是我問：“能快點進來嗎？”

　　他也同我一樣迫不及待，不可遏止地想把刀刃刺進我的胸膛。

　　理所應當地沒有人回來我的提問，然后，像是要給答案，林音塵和花小尋一同醒來了。

　　替代多余的提問，我同京劇的來源一樣迫不及待，將特制的營養液扔到床上，我問那個蠢蛋：“為什么這個女人會出現在這里？”

　　我真想拍掉這個傻瓜臉上的疑惑，因為紅色正在吞噬我吐出來的絲，我需要快點知道答案。

　　我把指著花小尋的左手抽回來，一腳跨到床上，抓緊他的衣領，壓抑不住興奮給了他幾耳光。

　　”蠢蛋，趕緊告訴我，為什么你要把這個女人帶進來。”

　　接了我四個來回的八個耳光，他想個宿醉未醒的酒鬼顫顫巍巍伸出左手食指指向墻角，口齒不清地突出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語，我都忘了疼痛深深扎進他的大腦。

　　言語就像是從他胃袋中嘔吐出來的，帶著未消化完全的腥臭味。

　　“因為，一直在盯著她看……”

　　因為我們都看不見的小女孩一直都在盯著這個女人看，原來是這樣。一萬次后，我終于到達了時間的臨界點。

　　我試著抬起頭朝上大笑慶祝可以走出這片深雪，沒等我宣告冬季的終結，聲音們卻溜得無影無蹤，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的脫落。

　　白色的墻壁變成黑色碎屑，混合著紅色的雪，被重力俘獲，形成飄落的斜線。林音塵的表情定格在悲慟的瞬間，我還不確定他朝上看見了什么。

　　我試著喊醒還在熟睡的手下們，聲音剛從喉嚨里爆發就被紅色的落雪稀釋得索然無味。

　　迎著紅色的優美的線條，頭頂出現了一個深黑的窟窿。電力剎那間就斷掉了，紅色的微光好像長在每個物質表面的寄生蟲。

　　代替我咆哮的是引擎的轟鳴聲，當它落在我眼前時，我看清了烈焰之中它的面貌，這是一直藏在隔壁那輛漆黑的暴風摩托，它就像自動巡航的導彈命中了目標，油缸的爆裂驚醒了蟄伏于冬季的所有生靈。

　　五樓，我們的基地也跟著天花板變成了碎屑，向下塌陷，明確說，整個男生宿舍樓都在地下的迷宮里塌陷。

　　陷落伊始，紅色洪水猛獸般吞咽了所有物體，我的額頭被紅色的射線點中，摩托爆炸的火焰里翻滾出韓霖澤燒焦的軀體。爆炸聲是時間唯一的聲音，也是死亡開始的序曲。

　　射線的來源扣動了扳機，子彈陷進了我的額頭，跟著我一同往下墜落，血液濺濕了我的視線，看不清狙擊手的面目，卻看見躲在隔壁宿舍錚亮的槍口，原來她一直就藏在隔壁，一直都在將惡心的槍口對準的我的額頭。

　　緋紅的夜里，陷落的頂端，發色櫻紅的少女，浮動的衣裙如同萬年未見的月華，她的墜落如同她身邊的蝴蝶，干凈空靈，既是最干凈之地也是最骯臟之所。

　　她好像跳進了另一個時空，下一秒就出現在我面前，咫尺相鄰，沒有表情沒有喜怒，唯一擁有的便是左腕上的劍刃，澄澈如夜，將會貫穿我的胸膛。

　　墜落是安靜的，劃過耳邊的風聲都被紅色擦掉，只剩下一副蠟味般的空殼，剝落了一切和墜落相關的真實感。

　　身后傳來楚劇的唱腔，像是紅溢滿酒香的深巷里飄出來般，覆蓋了我所有的痛覺，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把未來當成既定的事實，就是你要死掉的原因。”

　　我仿佛能看見身后他銀色的眼瞳，以及他右手上如眼睛顏色一樣想要銷毀世界的“雪淤”。

　　這般的墜落每個時間點就是終點，快點深陷地底，埋藏我遍布鮮血的軀體。

　　兩把刀刃前后貫穿我的胸膛，在我心臟里交鋒擦出火花，如同無數次在紅夜里我等待凌晨的櫻花樹下。

　　唯一不同的是，我一個人的軀體在從高空往地底墜落，眼前全是紅色，世界唯一的顏色，散落在這片墜落里其他伙伴的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未來從來都不是既定的，哪怕時間陷入了循環中，既定從來就是我腦海中的夢。

　　我要告訴你，在夢里是不會真正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