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青礫在小學時鋼琴過十級,但他并不是個文弱的男孩子,他喜歡跑步和足球,所以他頎長的身材均勻遍布豐盈健美的肌肉,十指修長,面容清澈,目光晶瑩,喜歡穿一件一塵不染的白襯衫,下擺仔細地塞在褲子里,是個少有的美麗少年。就像男生都喜歡馮睦睦,女生都崇拜曾青礫。
青礫是很聰明的,他并非徒有其表。他對待所有女生都彬彬有禮,面對個別厚顏無恥、狂風浪蝶的咄咄“勾引”,他仍然保持禮貌。
他是一個副校長的兒子,他的父親窮其半生終于得到這個職位,并沒有十分沾沾自喜,相反性格磨得老成持重、郁郁寡歡,在校領導的隊伍里,他本來排行第三,年初空降的一個退伍軍官把他擠到了第四的位置,軍人無法掩飾的干練粗獷的作風深受他人好評,卻讓他感到十分不適。在這個世俗世界里,他努力攀登,每一步都十分艱難,以前他最擅長的就是忍耐,但他卻發現,不知是年齡還是忍耐了太久,好幾次校務會議,他的發言一如往昔的謹慎得體,但當軍人站起來講話時,不打草稿大放厥詞卻得到熱烈掌聲和贊許,他幾乎想站起來咒罵一頓。
青礫外表不食煙火,內心卻相當地諳時世,他從來都知道父親內心的煎熬,但這一次是如此的沉重,使他想不出辦法來安慰他。青礫是在這種心境下成為鄭融的同桌。他開始近視了,老師將本來坐最后一排的他移到中間。
青礫用剛剛戴上眼鏡的完美側臉面向鄭融,三板斧的開頭:“你好!以后請多多指教!給你添麻煩了!”
他習慣性地等待對方一個殷勤激動的回答,即使對方還意猶未盡,他也要結束這個寒暄,畢竟一個程序就這么長,對待膩膩歪歪的女生,他早就摸索出應付之道,從不會花更多的時間。然而,他看到的是半個微笑,她的臉甚至還沒轉過二分之一來,和以往不同,只有譏誚。
鄭融和同桌相處得還算融洽,她們已經12年同桌,跨度從幼稚園到小學到中學再到高中,12年,沒有打過架,沒有紅過臉,一度成為佳話,老師說:很多夫妻都應該學習她們的相處之道。
換同桌之前,老師和鄭融談:“鄭融,想拆散你們啦……12年,你不厭煩嗎,這樣也不好的哦。”
老師總是東一套西一套,鄭融笑一笑應付老師,她知道boss有多善變。
“你知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你讓我放心,我就把青礫交給你了”
“什么……”
老師玄機重重的表情讓很多年后的鄭融依然無法猜透。走出辦公室,鄭融感到自己要瘋了,她沒有多在乎換掉同桌,她們相處的好關鍵是不在乎對方,不在乎就沒氣了。青礫在別人眼中是寶,但在鄭融眼中是個bug,而且是個大bug。
青礫從未碰到這樣的情況,他不知道該怎么處理,以至于他不甘心地數次搜索鄭融的眼睛,即使除了剛才那一眼,她根本就沒看過他,但她盯著黑板的眼神卻好象還是在譏笑,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在青礫心中滋長,那是焦灼感。
課余時間,無數人問鄭融。
“青礫怎么會和你坐在一起?”
“姐,你的小心臟承受得住嗎?”
“鄭融,現在吃慣大餐,以后看每個男人都是青菜豆腐,小心嫁不出去。”
“當心長針眼。”
“是福還是禍呢,姐姐。”
“妹妹,真心可憐你,看得到吃不到。”
“美色當前,如何抵擋。”
“命中一劫啊,小鄭鄭。”
“看你面無四兩肉,如何消受得起。”
“鄭融你也不差啊,但是在曾美人的襯托下實在悲劇。”
“青礫一直在看你呢,你知道原因嗎。”
“你在他眼里可能沒有性別啊”。
“禽獸”鄭融在心里默默地罵了一句,她是步行回家的,所以不用擔心出現肥皂劇里的被瘋狂的女生損壞單車的情況,她不在乎那些酸酸的敵意,她只是討厭自己陷入無聊的是非中,被莫名其妙地消費。
在成為鄭融同桌的一周后,曾副校長終于在重重心事之余,后知后覺地發現了青礫的壞胃口。他被軍人弄得心神不寧,校長竟然讓他分出一部分分管的業務,交給軍人,而軍人完全不懂得尊重老前輩,一上來就是改革,交換了一下曾副校長兩個親信的業務,親信叫苦不迭,副校長以前從來沒有退縮過,但這一次甚至想到了調動工作,他相信自己真的老了。他是在扒完半碗米飯后,看到桌上完好無缺的魚,老婆是不碰腥味的,魚是自己和兒子的最愛。
“青礫,你怎么了……魚不好吃嗎?”
“……”
“馬上要考試,緊張了?”每天把素質教育放在嘴邊的人心里念著的還是考試。
青礫點點頭,“……爸爸,今天晚上你要去值班嗎?”
“是的”
“我陪你一起。”
“好”副校長笑笑,青礫現在幾乎是他唯一的安慰,他希望兒子陪伴,從年輕人的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副校長和兒子下了一盤象棋后,恢復了一些精神,作為值班的固定節目,到各個教室走一圈,和幾個師生聊聊天。他剛剛離開,青礫用他留在桌上的鑰匙打開了檔案室的門,找到了新同桌的檔案。除了三板斧,他居然沒有和女生搭訕的其他詞匯,他原本的無懈可擊被鄭融的一個哂笑給擊碎了……他要跟鄭融說話,他忍無可忍。他沒敢開燈,就著窗外暈黃的路燈,他看到了鄭融,如果不是貼在她的檔案里,他根本認不出她來,她梳著兩個羊角辮,張著血盆大口沖著他笑,嘴里是兩個窟窿(新牙還未長上)。他覺得她就像一只邋遢的小狗,有點胖,還有一點兇。他忍不住笑出聲來,這是這個禮拜他第一次笑。
副校長走到教室門口,遭遇當頭棒喝,軍人正和師生們談笑風生,他講起部隊的趣事,學生們都激動和興奮不已。副校長回到辦公室時,久久回不了神,半個小時后,他才發現兒子留在桌上的紙條:“爸爸:我要去買點文具,不等你了。礫”
青礫以一周以來最輕松的心情走著,他無數次地想起那張血盆大口,不知不覺地拐上了最熱鬧的女人街——他以前經過都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逃離,他第一次近距離看那些琳瑯滿目的物件,女人的化妝品、鞋子、頭飾、包包、裙子……原來女人的世界是這么豐富,這么瑣屑,這么沒完沒了,這么神經質,這么可愛……他迷迷糊糊地走著,臉被一個柔軟的物體砸中,抬頭一看是竟然是一個文胸。雖然沒有砸疼,可是臉倒是紅了。
有生以來,他發現自己比想象中還要黔驢計窮,面對浩瀚如大海般的滿街東西,他竟然挑選不出一件合適的,也許對于女人,根本就沒有合適的。他這個年齡,不是沒有幻想過女人,曾經,他以為女人就是長頭發,會做飯和洗洗涮涮,然后每天晚上在家里等老公回來,白天穿裙子,下班換成褲子,身體比較柔軟和脆弱,容易顯老,喜歡嘮叨的人,比如他的母親。現在看來,他不是一般的幼稚。女性是由一堆莫名其妙的東西以莫名其妙的方式組合而成的,是謎中之謎。
他最后挑選了一個精巧的貝殼里放著五色的糖果,因為有兩個女生買了,還有一個男生給身邊的女生買了,所以他就買了。他知道下課時會被人看到,所以,第一節課上了一半,他把糖果輕輕推到鄭融桌上,他想她至少會認真地笑一下,就像照片上的血盆大口。鄭融沒有看他,盯著糖果看了一會,從嘴巴里輕輕擠出兩個字“白癡”,他以為她會說聲謝謝,看她張嘴,便馬上將準備好的“不用謝”三個字呈上,結果“癡”字和“謝”字打了個正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憤,手握著筆瑟瑟發抖。
有同學發現了,從里面拿出一顆,塞進嘴里。漸漸的,糖果終于被各色人等吃光了。貝殼依然躺在那個位置,就像一個傷疤,他每天看著它,而鄭融無動于衷地在旁邊寫作業,開小差。
那天很冷,他提前下課,在一條巷子口守了很久,終于等了鄭融。夕陽披在他的肩上,他如雪的面容像鏡子一樣反光,以至于她走到他跟前時才看清他的臉,她由衷地嚇了一跳。她臉上的驚慌之色讓他非常開心,原來她也會害怕。他還以為她會威嚴地怒視他,或者冰冷地走過他的身邊。可她現在卻怕的厲害。這就是女人嗎,你永遠也猜不透。
“我想問你,究竟為什么你討厭我?”
“我討厭你嗎……”
“難道還不夠……”
“白癡”
“……莫非你喜歡我?”
“白癡”
“……你像其他女生一樣喜歡我,一定是,你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白癡啊”鄭融大聲嚷嚷了起來,她想馬上離開,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按在墻上。
“我必須聽到真話……我要你親口承認……”
鄭融臉色慘白,她真得嚇壞了,顯得虛弱而無力。
“我說實話……我不喜歡你,也不討厭你,你對于我,就像空氣,我完全不在乎你……”她結結巴巴地說。
“你騙人?”
“如果我喜歡你,我就不會害怕你;如果我討厭你,我也不會害怕你。我沒有騙人,是你太神經。你坐不坐在我旁邊,我都不會想你,所以我怎么會喜歡你,又怎么會討厭你,我對你根本無所謂。請你不要抓著我……我覺得你,你多么像那喀索斯。”
他松開了她,她踉蹌著起身,往前跑去。他望著她的背影,對準垃圾桶狠踢一腳,結果他早晨剛上腳的新鞋張了大嘴。
鄭融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粗暴和力量,他抓住她的時候,她害怕得想哭,在此以前,她覺得男人有三種:一種是像她父親那樣的,一種是像馮睦睦父親那樣的,還有一種是像黃正元那樣的。但當青礫用比她還纖細的手指抓著她,男人陽剛的氣息從指間傳遞到她的身體,她強烈地震顫了。她剛才真的講了實話,她無心討好他,也無心傷害他,她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從前是陌路人,今后仍是,永遠都是,這樣最好。可是,他這樣逼迫她,她委屈極了,也傷心極了。
青礫整晚都沒有睡著。他查了書,原來那喀索斯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絕頂美麗的倒影,便愛上了自己,相思成災,卻始終無法得到所愛的自己,終于憔悴而死,后來他變成水仙花……
早上起床時,他作了決定,不再理會她,就像空氣,是她說的。
到了學校,鄭融沒有來;第二天上午,她還是沒有來。
他聽到鄭融過去的同桌給鄭融打電話:“生病了,要不要緊啊,我來看看你……那好吧,好好休息,88。”
那天的課,他連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身邊的位置上只有空氣,他覺得自己也像一團空氣,且越來越稀薄。
“曾青礫”
老師點名,提了一個問題,青礫茫然地站起來,甚至連問題也沒聽清楚。
“空氣。”他脫口而出,這沒頭沒腦的回答讓大家傻了眼,老師都忘記批評他了。
男神,這是怎么了?一向頭腦矯健、思路靈敏、秒殺難題于彈指間的男神俊臉泛著粉色紅暈,眼神迷糊得令人憐愛。老師吞了口唾沫,她是冷靜肅殺的女強人型,卻還是被少年無辜的美震撼到,她有點痛恨這個課堂,雖然這是她最得心應手的地盤,它卻束縛著這個可愛少年的身心,她突然想打開門,把他推出去,推向教室外面明媚的四月天。
學習不通其余都通的猴子們想到了答案:她,要回來了。能讓男神變傻的,只有女神。馮睦睦小姐將在下月歸來,她作為交換生去美國學習已經一年期滿。
一年, 時間亦不短,馮小姐本來就美麗不可方物,再加上西化教育,沾染上些許洋氣,估計已成為絕代佳人。歸期臨近,男神恐怕相思成災。
放學了,同學們都走光了,鄭融的桌上積了薄薄的一層灰,
青礫用手去擦,后來他索性用自己雪白的袖子去擦。
鄭融在門洞里窺到青礫時,她的第一反應是順手抄起鞋柜里
的一把小刀。父親常常不在家,她便在家中的很多角落藏好利器,謹防從角落縫隙溜進來的不速之客。
她考慮了一會,把刀放回原處,理了理頭發,開了門。
青礫還以為她病容滿面,想不到她在家舒舒服服,還胖了一
些,相比之下,自己倒有幾分憔悴可掬。
“聽說你病了。”
“沒病。”
“那……”
“進來。”
他走進來:“為什么不上學。”
“關你什么事。”她的口氣很沖。
青礫臉色難看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可憐的他才坐了幾秒鐘啊,與其被她轟走,還是自己離開。
剛剛要走,卻聽見她說道:“我在等你……等你和老師說……”
“說什么?”他回過頭看到她溫柔的眼睛,像兩顆深邃的星
星,閃著柔光,而片刻之前,她還很兇很兇。
“你可以對老師說我的壞話,盡量說好了,讓老師幫你換個
同桌……我不要緊的,真的……”
“那你為什么不去和老師說。”
“我想,這樣你會開心點。”
“哈,你還說不喜歡我。”
“哇,你這么自大,下輩子肯定罰你做丑八怪。”
“我好怕啊……喂,你真把我當空氣?”
“恩哼。”
“當氧氣行不行?”
“行你個大頭鬼。”
電話響了,鄭融抓起話筒:“喂……好吧。”她嘆了口氣,“我爸又要去應酬了,也不早說,害我準備那么多飯菜。”
“哎,你可以款待我嘛,省得浪費。”
“想不到你的臉皮這么厚,你來看我都沒帶東西,還想蹭飯。”
“我哪敢帶,你上次那個態度,我不想用我的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
“你的臉哪有我的屁股值錢。”鄭融吼道。
“好,好,你值錢……同桌一場,你不要我了,呃,完整地
表述是你要我不要你,有點亂,吃頓散伙飯總可以。”
“散伙飯?好吧,我再炒個菜。”
鄭融系上圍裙,她開始切土豆,手法靈活,切得又細又長,
堪稱廚師功力;她從水缸里抓起一條魚,又狠又準地將它摔死在水池里。
旁邊的青礫驚得跳了起來:“你好狠的心哪。”
“大哥,還不是為了款待你,請你走開,君子應遠離庖廚。”
“我是沒膽量做你的同桌了,你會不會像對這條魚一樣對我……”
“難說哦……”
青礫被趕出廚房,他參觀了一圈房子,很大也很寬敞,收拾得干凈利落,除了一個娃娃和幾個盆栽比較可愛,顯得鮮少情趣,不過也沒有暴發戶令人厭惡的作秀感。坐在沙發上,他翻了幾本書,在書的最下面,發現了一本影集,封面很舊,打開后,青礫看到了鄭融的父親,骨骼很粗,體格健壯,很嚴肅,即使拍照也不愛笑,頂多抿個嘴。鄭融在女生中是中等個子,站在父親身邊時顯得很嬌小,父女倆長得不太像,不過都不愛笑。青礫只能從鄭融的臉上大致想出她母親的樣貌,因為整本影集沒有她母親的照片,他隱隱猜到了什么,以至于鄭融將菜端出來時,他連忙合上影集,覺得有點難為情。他從來不喜歡觸碰別人的秘密,這是一種非常要緊的禮貌。他想她肯定要發作了,所以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這頓飯可能要泡湯,他可能被趕出去。
他再一次猜錯了,她坦然地笑了笑:“這本影集好多灰的,快去洗手吃飯。”
他覺得汗顏,為什么他從來沒有猜對過啊,如果她是一門考試,他一定負分。
她做的菜非常可口。青礫贊嘆道:“你的手藝嘆為觀止,應該去參加廚藝大賽。”廚藝大賽是最近電視臺搞的一檔頗受歡迎的節目,招募非專業的廚藝高手同場競技。
“有什么了不起的,如果你燒十年飯,你也行了。”
“十年?……”
“我家就我和我爸爸兩個人,其實我也不都是為了照顧我爸,而是他經常出差和飯局,我沒飯吃啊,迫于生計就學習了煮飯和燒菜,不像你啊,什么鋼琴、小提琴,都是高端上檔次的。”
“以后哪個男人娶了你,有口福哦。”
“如果他娶我,我會告訴他我有一個缺點,我不會燒飯的,而且死也學不會,看他還肯不肯。”
“為什么”
“太沒勁了。”
“你知道嗎,我寧愿和你交換……我寧愿學會煮飯和燒菜,而不是鋼琴和小提琴。”
“傻帽……”她指指墻角的鋼琴,“來一曲啊。”
“好啊。”
他放下碗筷,搓搓手指,剛要坐下,她抓著抹布跑過來,推開他:“擦一下,幾年沒人摸過了。”她抹了兩下,他剛要坐下,被她再次推開:“我先彈。”
她一屁股坐下,結結巴巴地彈了一點《致愛麗絲》的開頭,然后她苦思冥想這下一段,青礫用筷子敲碗,喝起倒彩。她慍怒地索性亂彈琴,可怕的聲音讓青礫捂著耳朵求饒。她剛剛停下手,一個不留神,被青礫擠掉半個凳子,他一屁股坐下,纖長的手指搖曳顫動,一個個完美的音符組成了一曲調皮而又深情款款的圓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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