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左巖將軍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和他長的真的有點像。
左巖總帶著面具,而我也沒有機會可以像這樣面對面靠近他,只是小白曾經偷看瑾公主時,竟看到了摘下面具的將軍,然后他一整個下午都盯著我的臉目不轉睛的看,于是我們面對面看了彼此很久,害的我被老兵罵成了畜生。
我看了半天覺得這小子皮膚確實不錯,只是丫長的實在沒多好看。他說三哥,我覺得你長得像將軍誒。
“要是你扮成將軍,戴上面具,靠近瑾公主,絕對很難被發現。不過,你沒有將軍長得帥,你還是差遠了,瑾公主絕對馬上就發現了。”他自言自語的意淫了很久,我實在懶得理這個變態。
“三哥,你還是挺帥的。”他突然湊到我耳邊說。
這個變態!
城中的成年男子只剩三千余人,重傷三百余人,百姓有二百人,像小白一樣重傷致死的百余人,現在加上百姓一起參加檢閱的一共只有不到三千人。城外有四萬異族包圍,敵軍正從遠方派來更多的兵力,而我們困在城中插翅難逃,派出的信使毫無音信,可以說我們和國家脫離了聯系,現在真的成了一座孤島。
將軍沒有再帶上面具,他的臉受了傷,英俊的臉上有一道傷口從額頭延伸至右側的臉,險些這個頭便一分為二。他和瑾都十分淡定,等待部下將我們檢閱和編制。
我和老兵一起,站在所有人的后面。前邊的那些人都是安靜的,即使昨天打了勝仗,卻再也看不到往日守護者的閑散傲慢。這安靜背后是沮喪的,我再也分不清哪些是守護者中的白衣精衛隊,哪些是只能身著破舊盔甲拿著銹跡斑斑的兵器的渣滓,也許這兩者此時都不在了。所有人身上,包括將軍,都是血跡,掩蓋了所有的白衣,所有的銹跡,和所有的光芒。
副將登記人名的聲音聽的十分清楚,我想應該記得剩下這些人的名字,接下來便要并肩作戰了。
“你聽那么認真做什么?”老兵吃著饃很隨意的在地上盤腿坐著,“不久后這些人應該都不在了。”
這句話完全不像老兵的話,那么冷酷和陌生,我看著他邋遢的臉,感覺這個人似乎不像以前一樣老了。我并不知道他的年齡,但以前感覺上已經六十好幾了,可是剛才的話十分的剛毅,他的眸子也不再渙散。
這個陌生的眼神,好想在看到他從戰爭中出乎意料的活著回來時,就已經變成了這樣。
“你是誰?”我的后背感到一陣痙攣。
“那么,你是誰?”尖銳的眼神像劍一樣刺向我,“葉騎,沙益涼城人,白帝在位二十三年七月初八子時出生,涼城富農葉經石的三子。但是你不是葉騎,你是誰?”
“你是誰?”將軍的副將說出了第四遍這一問題,從老兵問我是誰開始,他便站在我的身邊,我是慌張的,但并不是因為被發現我不是葉騎。
“15370號,紫夜海。”一個陌生的號碼和一個陌生的名字從副將口中喊出,之后他的隨從將隨意盤坐的的15370號拽起,略去了懲罰。
“1371號,葉騎,是你嗎?”我想我應該聽到了副將的詢問,但是我卻只盯著剛剛站起的這個除了眼神,其余裝扮都和我喊了兩年的老兵無異的叫做紫夜海的男人,和他的眼神相匹配,他的名字既陌生又年輕。
他究竟是誰?
“他究竟是誰?”現在我被帶到了將軍與公主的面前,四個士兵鉗住了我的雙手,我已經跪在了地上,可他們的腳依然死死踩住我的小腿。那種力度像是要把我的四肢與身體撕裂分離。
可事實上我什么都沒來得及說,就變成了疑似奸細從閱兵場帶到將軍面前。而當我剛剛來到了將軍面前時,雖然沒有審問,但我也早已從疑似奸細直接晉級為奸細了。猛烈的戰爭讓人們感到疲倦,奸細因此成了比敵人更讓人們憎恨的對象。
將軍的問題副將沒辦法回答,當然他也并沒有直接友好的詢問我是誰,他的腳直接從我的脖子將腦袋壓到地上,這使得我身后的四個士兵也不得不彎了腰,當然,我此刻的姿勢是可以五馬分尸了。
“說,你是誰,誰派來的,還有多少兵力正在來增援的路上?”
我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因為我的臉張紅了貼在地上,這個扭曲的姿勢實在難以發聲。于是副將與我都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把那個奸細帶到這里來。”這個聲音異于兵營里的其他聲音,突然聽到即使姿勢扭曲我也依然感到了些許的恍惚。當然它救了痛苦的我,當我能夠抬起頭找尋它的主人的時候,我看到了一身鎧甲,面若冰霜的瑾公主。我幾乎有些不太相信這個女人剛剛張過口說過話,而且聲音竟然溫柔甜美。
當然我雖然來到空城三年,但是從未近距離看過公主,也從來沒聽過的她的聲音。公主事實上在我的世界里只是那些閑散的士兵無聊時的談資和小白的意淫,眸子里嘴角上全是冰凌嚴苛與高傲,統帥千軍駐守邊城,有絕代的容顏和沾滿鮮血的手,還有,據說她對男人不敢興趣。
而真正看到了傳說中的瑾,卻完全沒有期待中那么的美麗,但是她的外表與目光都透著冰冷。她就站在離我不到五米的地方,帶著滿身的鎧甲。
如果此刻說我是個啞巴確實不過分,看到瑾時我幾乎忘了副將還在問話,我忘記自己此刻是個罪犯是個下級士兵和所有禮數,直直站在瑾面前一動不動,我想起了小白和我說過的所有傻話。
我盯著瑾發呆的時候兩條膝蓋彎都感到劇烈疼痛跪倒在地,抬頭后我看到了瑾的白眼,冰冷的面龐轉向將軍,那種傲慢其實讓我很委屈,我并不是因為驚艷于她的美貌而一直看她,相信她誤會了。
之前將軍一直威嚴的盯著閱兵場,現在他的戰靴正置地有聲的靠近我,現在我就看到了一張帶著傷和我很像的臉,然后他面露驚恐的看著我,比他的副將和公主驚訝多了,估計他們其實根本沒有仔細看我究竟是長什么樣子的,將軍驚訝的表情吸引了副將和身后的士兵,只有公主還傲慢的站著,一下眼皮也不抬。
審問事實上早已經停滯了,準確說來其實根本沒有開始,六個男人團團圍住我,那四個士兵小聲嘀咕著我和將軍的相似度,我依然跪在地上雙手鉗在身后,瑾還是沒有看我一眼。
我突然想糾正一下過去小白說過的話,準確的說,我和將軍長的一模一樣。
真的是一模一樣的。
四
“你不是一直都想成為我嘛,從今以后,你就是葉騎,家在沙益涼城,白帝在位二十三年七月初八子時出生,你爹是涼城富農葉經石,你是他的第三個兒子,六姨娘是你娘。你要去空城,成為一名守護者。而我是你,我娶豆花。”
我記得四十四年的那個夏天,從葉家宅子走出來的葉三少爺和門口獨自掩淚的六姨娘也只是簡單的揮了揮手,門口照例也只有管家丁老頭說了句路上小心,和平日里出門別無兩樣。只是天剛破曉,三少爺此次出門也不同尋常,拎著六姨娘用湛藍布包的大包袱,朝著西面的胡同走來。
六姨娘一直張望著,腳踏出了門檻,跟出幾步又停下,一直哭著又沒有聲音。三少爺卻只像平常般昂首闊步輕松的走著,像往常一樣,直至拐進了胡同也沒再回過一次頭。
而我就在胡同里按三少爺吩咐的等著,我看到一直哭著的姨娘進退兩難的站在原地,老管家嘆了口氣,望望胡同口這個方向,還是把站在外面的的六姨娘拉了回來,關上大門,街道上重回一片肅清,遠處菜場的吆喝聲遠遠的傳來。
這個場景至今依然深深的印在我的腦海中,也是我最后一次看到那個被全城人都稱呼為三少爺的葉騎昂首闊步邁著輕松的步子,葉家上下除了他,也只有葉老爺子葉經石會昂首挺胸的走,但眉頭總是緊緊鎖著的。
我和三少爺換了衣服,我接過他的湛藍布大包袱,交給他的是自己的兩手空空。
我們從此分道揚鑣。
我一直看著他身著我的白衣朝著東邊出城的方向消失了身影,我感到那個背影已不再是三少爺。他似乎在學著我的步伐,但是肩膀卻做不到松垮的自由擺動,沒有昂首闊步,反而連輕松的感覺都沒有了。那個身著白衣服的背影并不是我。
而我換上這身精致的藍色衣袍的時候,我試著挺直腰桿抬頭挺胸的輕松的走,直到走到西邊的城門,我已經無比的相信自己——我是葉家的三少爺,我是葉騎。
從此我便一路向西,來到沙漠邊緣的綠城,加入守護者的大軍,向那個傳說中的孤島前進。
圣古大帝的其中一條永世不可更改的法令,每戶每二十年中至少有一名成年男子前往大漠中的空城,成為守護者守護這座孤島。大帝的法令被設置成無法破解的符咒,只有當成年男子前往綠城簽下名字加入大軍之時,符咒便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之中毫無威力。而二十年從未送來成年男子的家庭會啟動這道符咒,從此全家上下灰飛煙滅。
而我作為葉騎來到綠城,寫下葉騎二字,葉家在接下來的二十年中便相安無事。
我穿著葉騎的衣服,帶著葉騎的包袱,簽下葉騎的名字,拯救了葉家,我是葉騎,是毫無疑問的事情。
離開了涼城就再沒人會認出昔日的那個我,尤其在跨過沙海后真正來到空城。人們幾乎都忘記了自己,即使同樣來自涼城的人,也早已把三少爺的英姿與我最后的記憶丟在了綠城——所有人來到空城,成為的都是一串數字。我是1371。
拿著那個湛藍布包袱在城門剛開時我便出城了,涼城外是一片樹林,從戚薇山流下的泉水穿林而過,山鶯、麻雀啾啾的叫著,我一直覺得這是涼城最美的地方,然而我卻即將帶著愉快的心情,從此離開這里。
我還是邁著輕松的步子,幾乎跳躍著踏著帶有露珠的小草在高大的楊樹、松樹和那些我并不知道名字的美麗的樹之間穿梭,吹著口哨、打著響指,最后停在了小溪邊。我看到水底光滑的鵝卵石上自己的臉,已經不再是十五歲來到涼城的那個少年,我看到了一張笑臉,那張笑臉已經屬于了二十一歲的葉騎。
向西的路途越來越遠離人煙,城市逐漸寥落,景色愈加絕奇。我走了數月到了綠城,到達時感覺已經幾千年都已經過去了,直至在青色大石碑上用沾了羊血的筆寫下了葉騎二字,心中感到自己猶如圣使般神圣和純凈。而一路上所見到的景致,也遠比我十五歲前在全國其他的地方的所見新奇瑰麗的多。神秘撩動的異域女子,詭秘的咒術,無際的草原,聚集的禿鷲,還有……只是這許多美景卻沒有太多記憶和感情在我心中牽扯。
在我一心要去空城的時候,遙遠的路途與漫長的時間變得更遠,眼前的事物都不能被稱作記憶。
一片沙漠吞噬一座城,任憑歷經風雨的墻多么的堅不可摧,但是細密卻鋒利的沙可以讓它尸骨無存。
一腳踏進沙漠,直至空城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就只是1371。
滿眼的金黃,到處都是沙子,沒有其他的記憶。我就這樣從葉騎變為一個數字。接下來要在這座城中作為守護者——終生守護。
那些依然驕傲的守護者是將軍的嫡系部隊,一身白袍英俊挺拔。而我從此也不再身著葉騎的藍袍,和那些自己來到空城的人一樣,穿著和沙子一樣顏色的粗布衣,庸庸碌碌,默默無聞。
如果說我的夢想是成為勇士,來到空城是自愿的,那么其他的守護者,大概有許多的不同吧。
因此我又重新想到了小白,如果家里還有別的兒子,他大概死也不會選擇來到空城,其實他并非看起來的那么軟弱,至少他活著來到了空城。
活著的人都走出了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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