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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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避免的事情就盡量不做，不能避免的就勉力為之。對小剛來說，美好的生活就是午休時聽著別人嬉笑打鬧，自己趴在桌上打瞌睡，讓陽光照得人暖洋洋的。

　　維持必要的朋友數量，花最小的力氣在人際關系上；學習天份好，但是卻盡量少拿第一，讓自己不要太過醒目，平日里盡量淡化自己的角色戲份。普通人，他的目標。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老師曾經私下里說：小剛這個人，只要愿意，總能做得很好。但他不以為然，有沒有實力和是否愿意去積極運用是兩回事。

　　他想要閑逸的生活。

　　直到裁斷考試的出現，他終于不能置身事外了，也發現自己永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人之所以會悲傷難過，是因為他們想要的太多，無法得到、無法滿足。總而言之就是一樣東西：牽掛。有所牽掛，自然就有了弱點。

　　小剛雖然韜光養晦，但是眼光很準，對班級里努力扮演某種角色的同學能一眼看透。努力維持自己正面形象的班長小明，在追捧中志得意滿的小蘭，不能容忍優越感受挫的小華，包括拋棄人際關系來獲得個人自由的小芳，無一不為了自己的角色用盡心思。小強不算，沒神經細胞的人都是本色出演的。但不管怎么說，大家都是為了獲得某些東西而辛苦活著。

　　小剛自覺沒有什么特別想要的，也不怕失去什么，這樣的自己實在毫無缺點，沒有被人抓住小尾巴的機會。

　　但他錯了。

　　當大家都圍住小明，或是粉飾自己，或是彼此揭短，千方百計逃脫被裁斷命運時，他茫然不知所措，躲在最后。但醒悟過來后他立馬扎入人堆里。不能落單，那樣會太明顯，給大家集體當靶子。于是他裝模作樣地應和著眾人。

　　小蘭的手指指向了小芳，然后是小強、小華，一根根手指像槍眼一樣對準了她，最后是小剛自己。他被自己嚇了一跳，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留戀學校的嗎，為了能留在學校里他竟然會無腦地隨大流誣陷自己的同學？

　　那一刻靈魂頭一次不能駕馭肉體，一種最為原始的沖動占領了他大腦的最高點。在威脅面前他也會怕。不知道是為了保全自己，還是被那時眾人異口同聲的指摘聲同化了，小剛的嘴巴說出了那天無數謊言中的一句：我看見了，小芳跟老師打小報告說我們自修課吵鬧。

　　他的話直接淹沒在那次人群的喧鬧聲中，或許小明根本沒聽見。但在劫后余生中小剛確確實實感受到了一種難以釋懷的罪惡感，那是靠把別人踩在腳下獲取自己向前進的感受。他不停地用“大家都這么做了”來寬慰自己，自己或許并沒有起到多大作用，法不責眾嘛。

　　他的心情稍有緩和。然而他并不知曉，噩夢般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小剛對小明被裁斷后還能回歸的事實也是滿腹疑問，正巧此時小明找到了他。

　　你知道你犯了多大的罪孽嗎。小明說這話的時候就像個巨大的影子罩在小剛的身上。

　　我犯了什么罪。

　　殺死小芳的罪。

　　咯噔一聲，對方的這句話一下子刺中了他半個多月以來最為痛苦的心結。的確，對于小芳他抱有極大的罪惡感，在他的心里種下了一棵仙人掌，每過一天無數成長中的倒刺都深深扎進他五臟六腑的角角落落。

　　小明冷冷地笑道，你的罪惡很大，因為你的慫恿我才會裁斷小芳，如果沒有你當時的話，我不會那么做。但是你還有挽救的余地，因為還有更為罪惡的人在。

　　小剛順著小明的目光看向了遠處照鏡子化妝的女人。

　　你有罪，誣陷同窗，我也不好，錯怪好人。但是歸根結底是因為她挑起事端，混亂大家當時的心智。贖清我們倆的罪過的方法只有一個，去除班中最為險惡的人。

　　小明的聲音低沉緩慢，勾人攝魄地回蕩，小剛的靈魂潛移默化地被惡魔所俘獲。是啊，只要除去她，自己也算是為小芳報仇了。他僵直的脖子不由自主地連連點頭。

　　第三次裁斷考試中坐在小蘭前面的小剛在猶豫不決之際做了他原本絕對不會做的事情。按照小明的指示，他在拿答題卷時多拿了一份，然后考試收卷往前傳的時候用空白的卷子替代了小蘭的。

　　當他顫巍著把空白卷夾在了卷子中間，避著監考老師目光交上去的時候，他感到有無數的眼睛盯著自己，激光一樣穿透自己的身體。他回頭四處張望，發現根本沒有人理他。

　　翌日拿到成績單后，小剛也不看自己的成績，只是沉默地趴在桌上。因為陷害小蘭的關系，他不停地冒著冷汗，一個錘子沒日沒夜地不斷敲在他腦袋里，心中的石頭也越來越沉。怎么回事，自己不是為了彌補當時為了自保而犯下的錯才這么做的嗎，為何當自己真正為了公理去鏟除罪惡時反而留下了更大的惶恐？小剛仔細地去思考小明對自己說的話，越發覺得事有蹊蹺。

　　糟糕，自己被利用了。

　　當他下意識隱隱有所覺察時，小明又出現了，把兩張紙放在了驚弓之鳥的他面前，一張是小明寫著第一名的成績單，一張是保證書。

　　簽下你的名字，我就不裁斷你。

　　小剛面如死灰地抬起頭，看見一張惡魔的臉。他明白了，叫做小明的人以天使的模樣離開，回來的時候變成了惡魔。

　　發顫的手艱難地寫下名字時，他一點也不想去回憶紙上文字寫了什么。小剛第一次發現自己也有牽掛，而且是很深的牽掛。他不想被淘汰，不想被開除，為了滿足這個寧可拋棄自己的原則。

　　小蘭在他的窺視中，無助地被淘汰了。

　　小剛本是個有些怪癖的人。他每天早晨醒過來都會現在腦海里計劃一下一天的行程。幾點到幾點要做什么，什么事情要完成，要花多少時間。只要是計劃好的，他就不會慌亂，只要是計劃好的，什么事情他都能辦得很好。生活節奏絕不因別人而被打亂。這樣的生活自由自在，小剛很得意，因為他覺得自己沒有欲望，所以不會有所牽掛。

　　但是小明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尾巴，利用他的良心不安慫恿自己陷害小蘭，導致后者獲得零分之后被裁斷出局；在此之前又用裁斷權威脅自己成為幫兇，為他的陰謀鋪路。那個裁斷權本來就是要用在小蘭身上的，自己竟然會被恐嚇到。小剛氣得咬破了嘴唇，血滴了下來也沒發覺，只是繃緊了身體閉著眼睛不敢作聲。

　　小蘭不明真相地被淘汰了，而利用小華和小強之間的矛盾，小明把罪惡的手伸向了兩人。

　　小強在裁斷考試中毫無競爭力，所以只要把關注點放在小華那里，這次不需要你動手，只要在考試中吸引監考老師和大家的注意力就行了，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小明一邊和小剛說著，一邊揮動手里簽了后者名字的保證書。小剛木訥地點點頭。

　　如果不遵從，保證書會在全班曝光，自己就毫無立足之地了。小剛痛苦地捂住了臉。

　　劇情果不其然地按照小明的計劃發展，小華因作弊被開除，小強被裁斷出局。小剛呆呆站在窗邊往外看，身后是一群同學在拼命看書，他自己顯得格外突兀。就像是一幅和諧的風景畫中出現了違和的一點筆墨。

　　毫無疑問，小明不會放過自己的，自己步小華他們后塵只是時間的問題，他完全明白這一點，但是他完全不敢舍棄學校的生活，這是對他個人未來的放棄，他甚至也不敢完全拋棄人際關系，害怕小明將保證書的內容公開。

　　他的手指毫無目的地沿著窗戶的玻璃框上摩挲著，來回撫摸。血液的溫度使勁降下來，平復許久以來的躁動和不安，這身體的主人現在渴望一個與時間空間無關的另一處領域，躲在那里好好反思自己，如果反思不出來就索性不回來了。

　　被狠狠地揪住了辮子了啊。他嘆了口氣，悉數自己做下的違心事件，唏噓不已。

　　目光游離在窗外，看向了無邊際的天空，他眼神漸漸失去了焦點。

　　看什么呢。

　　小華微微側過臉，是團支書小紅。

　　沒什么，發呆而已。他淡淡地說。

　　小紅挽了下額前的頭發，不動聲色地說，與其讓人拽著自己的命運，為何不努力一下主動把握自己的命運呢。

　　不可能的，就算我拿到裁斷權，小明也會威脅我把權力交給他，他有那張保證書，公開了的話我就完蛋了。

　　所以說，要主動把握自己的命運啊。女孩說著不明所以的話，轉身走開，也不再多理會小華。

　　不甘束縛的男生沉默半響，略有所思，然后靜靜回到座位上，翻起了課本。

　　又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如果是在過去，這是一個適合出去逛街散步、郊游踏青的好時節，不過該做這些事情的主角們都窩在教室里，座位上，角落里。他們連書都看不進去了，因為兩周一次的裁斷考試成績單又要下發了。

　　小剛不緊不慢地收回了望向窗外的眼神，信步走回自己的專座。他的桌上已經擺放好了一張成績單，安安靜靜地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個睡著的美人。只是當你把她翻過來時，她可能是給你一個深深的吻的公主，但更可能會是一個給你下了詛咒的巫婆。

　　他頗為輕松地鼓著嘴，隨意地翻過來一看，挑了挑眉毛，把紙團夾回課本里。臉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哀樂，只是一臉無趣，如同一個睡夢中被吵醒叫起來上課的學生，眼含惺忪。他把書桌里的書全部拿出來，一股腦地丟進書包，其他他以為的廢物都裝進垃圾袋里，扎好口袋。別人都在互相觀察誰是裁斷者，只有他一個人忙得不亦樂乎，自顧自地收拾東西。

　　不小心和小明一個對眼，小剛發現了對方慌張的眼睛，以及對自己投來的深深懷疑目光，那是一種驚恐交加的表情。他還給他一個簡單的微笑，讓后者更加困惑不解。

　　就在這時，廣播聲響起了，瞬間教室里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每個人都腦袋上都出現了一把巨大的鍘刀，在等待廣播宣判的同時人頭落地。

　　“第五次裁斷考試的裁決名單已經送到了教務處，在此宣布被裁斷學生名字：……劉小剛。”

　　聽到這個名字整個班級的人都舒了口氣，偷偷看向被報到名字的可憐蟲，卻發現那人早已背好了書包，拎著包往外面走了。

　　各位，再見。

　　小剛向大家招著手告別，全無半點悲傷之情。他掃視了整個班級，絕大多數人都是一臉的糊涂和迷茫，小明更是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他的成績單早就被他踩在腳下了。只有小紅朝自己點點頭，給自己回以一個微笑，笑容中包含很多含義，原諒，贊同，欽佩。

　　背著書包的男生在兩個多月來第一次感到如釋重負，舒出一口氣，大步流星走出教室，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