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

　　4

　　裁斷考試經歷到了這個時候，一次次無情的裁斷和淘汰畫面都刻在了這個班級每個學生腦海里，他們不自覺地把被裁斷時小芳、小明和小蘭的臉替換成自己的臉，一股更為可怖的絕望感襲上來，猶如芒刺在背。就如教導主任所希望的那樣，課間休息操場上追逐打鬧的男生少了，倚在窗臺旁聊天的女生少了，而無論上課下課，埋在座位上死命看書的學生多了太多，他們一個個被膠水黏住了屁股，耳朵了塞進了塞子，聽不到身邊的任何一處聲響，只是如同機器人般機械地用眼光粘著課本不放。

　　死靜的下課間，小華鐵青著臉不發(fā)一語，背后虎視眈眈的目光牢牢地黏在他的身上，甩也甩不掉，灼熱地燙在他的后背，好似下一刻就會有一只老虎撲上來咬死小華。小華兩只手用力按在兩條不聽使喚的腿上，努力阻止它們的哆嗦，咬牙切齒地低著頭不吭聲。

　　從小到大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帶給他的是爆棚的自信，尤其是在面對女孩子時，帥氣、多金，這讓他在追女孩子這件事上無往不利。學生時代的戀愛嘛，很簡單，本就不需要負責，不過是作為一種枯燥生活的添加劑，這是他的信條。只是在攻克小蘭這個出名的校花時他沒能一帆風順，面對他的強烈攻勢那美麗的女孩也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若即若離、不遠不近，一副高嶺之花的模樣。不過，這不僅沒使他氣餒，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勝心和對女人的征服欲。誰知那個小強突然半路殺出來，不斷地找自己麻煩。他有聽聞小強與小蘭之前的關系，但女孩卻跟自己一再強調兩人早無瓜葛。不管怎樣他都暗暗地動了個壞念頭：如果拿到考試第一名一定要用裁斷權逼女孩就范，以免夜長夢多。這對成績不錯的他來說不是個難事。

　　誰知在考試前夕小強突然又招惹自己，還動手打人，害得自己在之后的考試中大失水準。更讓他郁悶的是小蘭之后就被裁斷了，他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去細究事情的來龍去脈，小強已經完全變本加厲地盯上他了，他甚至懷疑自己如果一個人在走廊過道間，這個用拳頭考慮事情的家伙會不會又打自己。想到這里他就更加怒火中燒，自己如此的少年俊杰，竟然被一個粗人治得服服帖帖。

　　他心里狠狠地發(fā)誓，拿到裁斷權一定要把這個大老粗給裁斷出去。

　　就在同一時刻背后不遠處的小強冷冷地哼了聲，故意用鼻子發(fā)出粗氣，不時地把拳頭握得咯吱咯吱作響，威脅的氣勢徑直催逼著前面那個帥氣的年輕人。

　　自從上次裁斷考試結束后，這種老虎逮羊的態(tài)勢已經持續(xù)了幾天了，小強借著各種機會挑釁小華，咄咄逼人的模樣氣焰很是囂張。原本小蘭莫名其妙和他分手讓他相當疑惑和難過，但被淘汰后女孩一句“替我報仇”徹底點燃了青春期男孩心中的個人英雄主義之火，在那一瞬間所有的不解和不快全部煙消云散，一瞬間所有的情節(jié)都在他不算發(fā)達的腦袋里融會貫通，變成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劇情：很顯然小蘭是深愛自己的，這是毫無疑問的，自己那么強壯有力，高大威猛；分手一定是被迫的，原因肯定就是小華那個小子的從中作梗，或許是抓住了小蘭的什么把柄要挾她，活生生地拆散了恩愛的兩人，想必小蘭是有苦說不出。考試前她還悄悄跟自己訴苦那男人糾纏她不放，被他威逼利誘。沒想到自己動手腳訓了他之后，小蘭反而被淘汰了。一定是小華用裁斷權裁斷的，嗯，一定是這樣的。

　　小強想到這里心理掠過一絲得意和快感，不自覺地挺起胸。但隨即他又肅穆起來。小華的腦瓜子挺會讀書，看來的確是他拿到了第三次的裁斷權了，自己的成績卻不怎么樣，顯然沒什么機會拿到第一，怎么才能解決了這個眼中釘呢。上次打了那家伙一頓已經受到了教導處的警告了，如果再來一次可能自己還沒來得及為愛人報仇就已經先遭殃了，何況自己最近如此公開地與他交惡，如果他下一次再拿到裁斷權，難保不會針對自己。小強皺著眉頭，一邊繼續(xù)用兇惡的目光攻擊小華，一邊動著沒怎么用過的腦袋想主意。

　　他倆這種半公開化的矛盾每個人都看在眼里，無人去調節(jié)，更無人理會，整日忙著考試復習他們尚且覺得時間不夠。大家心里好笑二人如此閑逸，竟然有余力爭斗。

　　這一陣子小華小心翼翼地躲著小強，生怕陷入暴力中自己吃虧；另一方面小強發(fā)現這種小打小鬧的尋釁起不到什么作用，自己猛地打出一拳，迎接的卻是軟綿綿的棉花。兩人不約而同地把思路放在了能除對方而后快的方法上。

　　就這樣，各懷鬼胎的兩冤家等來了第四次裁斷考試。

　　座位相距五六米，兩人卻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對此次考試勢在必得的小華早有準備，答題速度驚人，幾乎毫無阻礙地快速前進，當他開始做卷子反面時，第一個翻動卷子的聲音在靜謐的教室里是如此悅耳，小華甚是得意，這節(jié)奏不錯。可小強就不行了，他沒想出別的方法可以對付小華，而考試又不是他擅長的。他額頭冒著豆大的汗珠，眼睛卻不時地偷看監(jiān)考老師的走位，空著的左手慢慢伸向筆盒里備好的作弊紙條。但老師一個回頭掃視，嚇得他又觸電似地縮回了手，手中的筆虛無地畫著，忙裝出認真答題的樣子。

　　隨著時間滴答滴答地流失，小強逐漸慌了手腳，他往前面看去，小華等人都在飛速答題，心中咯噔一下意識到，他很有可能在這次考試后被裁斷出局，這是他作弊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哎喲。

　　一聲**，小強和其他人一樣抬起頭。那監(jiān)考老師快步走到趴在桌上的小剛身邊問道：同學你怎么了。

　　老師我肚子疼。

　　沒事吧，還能堅持嗎。

　　還行，我能堅持住。小剛雖然嘴上這么說，但卻沒有起身繼續(xù)做題的意思，只是整個人伏在桌上，嘴里嗯嗯呀呀的。

　　監(jiān)考老師搖搖頭也就不管他了。大家也趕緊埋下頭繼續(xù)做題。小強苦笑一聲，這個時候鬧肚子，不等于是放棄考試嗎。

　　這時，監(jiān)考老師的聲音又再次響起：這是什么。

　　小強順著聲音看去，老師在小華座位旁邊撿起了一個紙團，展開，臉色頓時不善。他盯著小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聲音的調子突然高了起來：你怎么解釋這個。

　　把監(jiān)考老師臉色的變化全看在眼里，原本做題做得順風順水的小華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可怕的預感，當他看到監(jiān)考老師手中皺巴巴的紙上寫滿了公式和答題要點時，剎那間面如土色：這個不是我的！

　　那這又是什么。監(jiān)考老師無情地從小華本應該空蕩蕩的書桌兜里翻出了虛掩著的課本。發(fā)型夸張的男生愣在座上，瞠目結舌，百口莫辯。

　　這次考試因為發(fā)生了舞弊事件而令所有在場的考試學生人心惶惶。由于裁斷考試的嚴肅性和權威性無法質疑，在弄清楚情況后，教導主任當場取消了小華的考試資格，給出了直接開除離校的最高處分。完全莫名其妙卷入舞弊事件中的他在向老師一連串解釋沒有效果后，狠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猙獰地露出野獸般的表情。那個雖然自信但是在小強拳頭面前唯唯諾諾的男人一腳踹翻了書桌，發(fā)出巨大的響聲，把周圍的學生嚇壞了。小華沖著他的同學們肆無忌憚地咆哮著：

　　你們看到的吧，我根本沒作弊啊，給我作證啊，混蛋你們倒是給我說話啊。

　　在事態(tài)進一步惡化之前，教務處的老師趕來，把憤怒的小帥哥請出了教室。

　　我會跟我爸說的。臨走前，小華把牙齒磨得咯吱發(fā)響。

　　從難耐考試，到小華作弊被抓，到他被開除離校，一連串的變化讓頭腦簡單的小強一時之間沒緩過神來，好半天理清順序后他才由衷地高興起來了。真是太棒了，自己苦心孤詣地尋找解決仇敵的方法，豈料他自掘墳墓，作弊被抓呢。

　　強壯的小子癡癡地笑了，一臉的滿足，他瞇著眼睛，抖動的腿在地上打出一個個節(jié)拍，腦海里飛速地去思考如何把自己英勇地打敗小華、報仇雪恨的事告訴小蘭。他甚至揣度自己做了那么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小蘭回歸自己懷抱完全不成問題。美人在懷的溫軟香味仿佛已經讓他沉醉。雖然此刻根本不存在。

　　小剛瞅著坐在那里的小強一臉幸福模樣，不僅悲從心生。這樣魯莽和粗暴的家伙其實心地很單純，放在平時也未必真會做出什么傷天害理的事，但此刻卻早被注定任人魚肉。可笑的是悲劇的主人公全毫無覺察，正做癡迷做著美夢。話不太多的小剛強迫自己轉過頭去，望向窗外，他不想看到又一個同學在絕望中變形的臉了。

　　“現在播送一則通知，試驗班學生宋小華因為在裁斷考試中作弊，并且認錯態(tài)度惡劣，學校經認真討論決定給他開除學籍處分。此外第四次裁斷考試的裁決名單已經送到了教務處，在此宣布被裁斷學生名字：……趙小強。”

　　震驚，莫名，歇斯底里，瘋狂發(fā)泄，崩潰欲絕，然后狼狽地離開，這樣的劇情已經重復了很多次了，同學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他們做好了萬全準備，只要宣判的名字不是自己，那就心里少許歡呼下，然后安靜走開——絕不炫耀自己幸存的狀況，引人注目，也絕不會多理會那些被裁斷的人，被開除后他們就毫無瓜葛了。他們已經習慣了每過半個月都要聽到不甘心的怒吼和委屈的哭聲了，所以當小強沒哭沒鬧時，教室顯得格外安靜時，大家反而奇怪了，幾個多事的學生借著上廁所的名義悄悄窺看他的表情。

　　小強的確很震驚，但他馬上想到了之前小芳、小明、小蘭滿是莫名和疑惑的表情，終于認識到自己的淺陋；也想起了小華還余音未散的咆哮，只是那沒有起到絲毫挽回的作用。他認命地垂下頭，苦笑了下，在眾人悄悄地目視下，老老實實地整理起東西，離開。

　　平日不覺，真收拾起來時才發(fā)現學校里東西頗多。強壯的小子抽了下鼻子，狠狠咬著嘴唇，用力扯著眼角不讓液體留下，背起包，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小剛看在眼里，輕嘆一聲。做同學那么久，小強沒有比今天這樣更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