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后。
秋天令人惆悵,更何況當你正站在墓地中某個墓碑前的時候。我獲得批準將永久自由進出蘇赫薩拉哈堡國家公墓,為此我并沒有特別感激詹妮弗,因為四個月以來我一直沒騰出空來。今天要拜訪的人很多,埃文很幸運,她是第一個。
“我差一點兒就失去你弟弟了。”邊獻上為埃文準備的禮物,我邊自言自語道。墓碑被擦拭的相當干凈,四周也收拾得非常整潔,看來埃文在這里的待遇也同過去一樣好嘛。
自從埃文出事之后,我這是第一次正式的為她掃墓。當初打算送給她作為生日禮物的裝杜迪相片的相框始終躺在我寫字臺其中一個抽屜里。她又對花粉過敏,所以除這兩樣之外我只得選了現在這樣東西送給她,愿她接收到我的這份遲來的心意。
“不是因為誘惑。我從不認為伊莎貝爾是S用來接近我的工具。我想我會等她,一直等。你也許會笑我太傻,不過對待這件事我決定用一根筋的模式就走下去了?!蔽覔u搖頭繼續說,“在‘藍色燈塔’的案子中間我曾有一刻認為你沒死,多么自私是不是?你留給我的擔子已經變得太重,以至于想放都放不下了,但伊文斯的那個問題我仍舊回答不上來,別怪我,埃文,就當我在這個地方卡殼好了。今天還有很多事,不得不說,你這個工作狂也把我給傳染上了?!闭f著,我不禁露出微笑??粗o靜蹲坐在墓碑前的這只陶瓷的拉布拉多小狗的模型,我又說:“這小家伙長得像幼年時的杜迪嗎?但愿它能讓你在這兒不致太寂寞。我要走了,再見,埃文?!?/p>
一個小旅館里,維克特一家三口正在其樂融融地享受他們的幸福時光。對于我的到來,艾薩克好像不是很高興。要知道,小孩總是有那么一兩個討厭的人,或許我就是其中之一,或許我就是,沒有之一。維克特已經痊愈,他大概費了好大勁才說服荷美娜別對我發火的吧,我看她的態度有些冷淡,所以借機和維克特一起到外面的走廊上去。
“別介意,女人就這樣,你是知道的,過不了幾天她們就會好了。”維克特看了一眼他們的房間大門后轉向我說,“伊文斯怎么樣?”
“還是老樣子?!?/p>
“別太自責,老弟。你救了我們兩個,我想你搭檔他也是這么認為的?!?/p>
“他一定會醒過來。金是這么說的。哦,伊文斯住的是他曾經工作過的那家醫院,幾乎所有人都認得他,他在那兒得到了相當不錯的照料。金是他以前的同事的朋友,在治療藥物中毒方面是權威?!?/p>
“嗯,大家的目的都是相同的。對了,你等我一下?!本S克特突然想起什么,趕緊跑進房間去。沒多一會兒就拿這個東西又出來了。“這個給艾米麗亞小姐,跟她手里的湊成一對,然后擺在臥室里肯定很漂亮?!彼褳榱苏{查伊文斯下落而從29號典當行買下的那個古式臺燈遞給我道?!斑?,你妻子的事我很抱歉,托德。”
“謝謝。”
“啊,我們要走了,到處轉一轉,艾薩克聽了會高興壞的?!?/p>
“維克特,對不起?!蔽椅罩_燈,剛剛被維克特改善的些微輕松的氣氛因為我的話又變得嚴肅和沉悶起來。
“嘿,老弟?!彼萌^推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問你,如果現在國家和人民需要你挺身而出,同時又會使你周圍的人統統陷入危險,你怎么做?”他看著我,一副不問出答案誓不罷休的樣子。
“我一定選擇救更多的人。”
“好,這種選擇對是對,不過要保持很長時間,甚至是一生,那就有點不太現實了。我不是說了,別責怪自己,你的壓力已經不小了,如果有一天你被壓垮的話,剛才那選擇做不做還有什么意義呢?我建議你也出去旅行一下,好好放松放松。即使有一天真的被壓垮了,也還是可以有回復的機會。因為你的內心儲存量許多能夠恢復的動力,就像伊文斯。你們倆都是好樣的,從一開始我就這么認為?!闭f完,他沖我笑笑。
康福敬老院正在搬家,全體醫生護士及護理人員等紛紛行動起來,所以和艾米麗亞一直都是電話聯系。今天開始分批轉移住在這里的老人了,不過戈約爾夫人不在其中,于是我有幸再在這個地方見她一面?;蛟S是搬家的動靜太大,把老人家的精神頭給帶動了起來,一開口就說對了我的名字,但隨后又問起我她兒子在哪兒、怎么這么久沒來看她之類的問題,我就撓頭了。因為不能如實回答,一時間卻又想不出太好的理由來搪塞。好在“救世主”出現了。艾米麗亞碰巧路過,替我解了圍。過一會兒,我要離開敬老院的時候,才想到告訴艾米麗亞一聲我已經把那個臺燈寄出去了,讓她留意查收。
“我改天一定致謝維克特先生,還有,這幾個月照顧伊文斯辛苦你了,我再有差不多一周以后就可以休息了,到時就去看伊文斯,替我跟他說好嗎?我知道你一直在對他進行‘刺激療法’,是這么叫對吧?”
“我給他聽過你在手機語音信箱里的留言,效果不大,所以我想還是你親自去可能會比較好?!?/p>
“伊文斯肯定會醒來的,別太擔心了好嗎?”艾米麗亞握了握我的胳膊安慰道。
回到橘子坪。
總部依舊一排繁忙的景象。特工處辦公大樓我已經有四個月沒來過了,不管詹妮弗有沒有和康妮通過氣,一切都即將結束了。
“瑞奇哥哥,你真的決定了嗎?”班杰拿著我遞過去的辭職信又疑惑又遺憾地問。
“是的?!?/p>
“詹妮弗正在辦公室里開電話會議,你不等她出來嗎?”
我笑著搖搖頭,說:“替我跟詹妮弗道別。還有,班杰,替我向你姑媽問好?!?/p>
“姑媽她其實很想你,瑞奇哥哥。我已經搬回姑媽家去住了,她很開心。姑媽總說你要是能來吃頓飯該多好啊,可鑒于目前這種狀況……”
“我抽個空會回去的?!蔽矣幸獯驍嗨脑挼?,“謝謝你,班杰,再見。”
醫院,伊文斯的病房。
秋日的陽光從窗外招進來,我仍舊喜歡坐在陰影里的位置上。剛剛來為伊文斯測過體溫及做些常規檢查的巡視醫生稍稍給窗子敞開道縫兒,所以此刻的病房里才不再充斥著刺鼻的消毒水味和各種藥物相互摻雜的味道,而是秋風帶著盛夏末尾僅存的一絲花草的氣息一陣陣的飄進來。金說伊文斯各項體征均正常,再觀察一兩天大概就可以出院了,只是要他完全蘇醒過來恐怕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伊文斯就躺在病床上,源源不斷輸進體內的是維持生命所必需的營養物質。四個月來他一動不動,對外界的感知和反應幾乎為零。除了心臟還在跳動著以外,沒有什么能夠表明他正試圖掙扎著蘇醒過來,再變回那個總喜歡把別人當成病人的醫生了。金說腦CT顯示伊文斯并未完全腦死亡,由于那些被禁止生產卻在黑市流通的可怕藥物嚴重侵蝕了他的腦神經,現在看來伊文斯與一個植物人無異,不過金還說,如果在藥物治療得當的基礎上及時采用“喚醒療法”,即所謂的利用外界的聲音以及觸覺等手段不斷的刺激以達到促使新的神經生長,從而代替壞死的部分使患者重新漸漸適應外界影響最終完全醒來和恢復正常的療法。
我開始學著其他類似患者的家屬,將以前的伊文斯手機里的各種錄音和語音留言放給他聽,沒有反應;這醫院本身就是他工作過的地方,在這兒絕對有這方面優勢,比如請他曾經的同事來和他說說過去他們在一起時發生的事,結果仍舊毫無反應;給他聽他喜歡的音樂,如比較古典的天鵝湖、和他看的最多的一部電影同名的歌曲“最后的華爾茲”以及他的手機鈴聲——歡樂詼諧的“橘子花特快”……這樣一連持續了一個月,他的眼皮居然都沒眨過一下。我真想從病床上把他拉起來,狠狠地抽他幾個耳光,不是還有觸覺上的刺激嗎?這算不算?可想歸想,我下不了手,不是因為心疼,而是從那么高的燈塔外墻生銹的鐵梯上一步一步爬下來,我的兩只手不僅掉了一層皮,而且因為感染腫的可怕,剛到醫院時已沒了知覺,還好沒有截止的危險。金對此無比詫異,問我是怎么做到的,還說是我救了伊文斯一命,可他不知道過去曾有多少回我們都是這樣出生入死的。這一次,伊文斯,我還是不會放棄,就像在埃文目前說的那樣,對伊莎貝爾我不會放棄,對你,更不會。所以,快醒過來吧!
窗外有一大片云慢慢遮住了太陽,我怕會有冷風吹進來,畢竟伊文斯只穿著一身病號服,于是我過去關嚴了窗戶。這時屋里的陰影界限已不大清晰了,所以我坐到病床旁邊,調整了一下伊文斯頭下枕頭的位置。
“你要是死就痛快的死,不然就快點醒過來?!泵刻煳叶家獙σ廖乃拐f這句話?;蛟S有天他醒來還會記得然后找我算賬,不過那都不重要了。
“馬勒和S都被國安局秘密的關押起來。據說,S自殺了,馬勒的狀況也不太好。他們還是不讓我去見伊莎貝爾,不過詹妮弗說過她對S的時并不是特別知情,而且此案中也不屬于同謀,所以還是可以獲得假釋的?!蔽彝O?,伊莎貝爾那瘦弱的形象突然浮現在眼前,我閉上眼,卻無法將其抹去。
深呼吸,托德。再睜開眼時已經好了許多,我繼續說:“戈約爾夫人挺好的,艾米麗亞也很快就能來看你了,還有,克拉拉老師和班杰邀請我去家里吃飯。你瞧,還是有很多好事的,對嗎,伊文斯?”
我看著他,胸口起伏很穩定,呼吸也很均勻,閉著眼睛安靜的就像睡著了一樣,手腕上被玻璃碎片割出的一道傷口留下的疤痕雖已不那么明顯,但仍舊讓人一下便能回想起那天的可怕場景。金說伊文斯如果不給自己“放血”,那么后果肯定不是精神崩潰到自殺,就是狂躁到去殺人。哦,他是為了救我同時也為了就自己。不過,金并不知道伊文斯在上救護車之前都說了些什么,顯然是藥物作用導致意識錯亂的產物,我想伊文斯大概也已經忘記了,要是沒忘,醒來后也一定會想辦法忘掉,因為那些話實在太糟糕。
“我向詹妮弗提出了辭職,很抱歉沒有和你商量。但是如果你想跟我解釋一下《遺體和器官捐獻書》是怎么回事就太好了?!蔽矣浧饛拈僮悠核乃奚岱块g里收拾東西時無意中翻出的那張由他簽字確認的《遺體和器官捐獻書》,時間是在他離開這座醫院去初島之前。伊文斯從沒跟我說過和這有關的一個字,當然,這是他的過去,更是他的隱私,即使戈約爾夫人也不準知道她兒子如此有獻身精神,這一點完全是我的猜測,而且基本已經沒辦法去考證了。
“你還記得嗎?你買了槍去找你認為害死埃文的人算賬,還用康妮的手機號碼騙了我。我們本來是要坐船出海的,啊,我原來已經這么久沒怎么握過船舵了。我記得你曾經管舵叫方向盤,還問我為什么能駕船卻不能開車。奧爾金一定告訴你原因了,我們都有著那么不可思議的過去哈?不管怎樣,是你讓我喜歡上大海的,所以不如咱們把上次沒去成的出海計劃完成了好了,目的地還定在人魚島,順便再去初島的‘遺址’看看,怎么樣?這么有誘惑力的計劃你一定和我一樣動心了吧,醫生?快醒來吧,咱們一起去?!逼孥E并沒有發生,伊文斯仍舊安靜地躺在那兒,現在我能揍他了嗎?我低著頭看看自己已經好的差不多的手,心里想著,你這家伙最好快點醒過來,要么馬上就給我點回應,否則的話,我看先打你的胃比較好,反正每天你真正吃下的東西不多,應該不會嘔吐不止。我可不是醫生,不會也不能想到這樣做的后果是什么。這時,我握緊拳頭,卻感到身后陽光又從窗子射進來,只是已經沒有了威力,僅僅照到窗臺下面一點的地面就停止了。我站起來走回陰影里,可是突然有人敲門,是護士長維羅妮卡。
“怎么樣?”她問我。
我搖搖頭,隨后和她一起走向病床旁邊。伊文斯絲毫不知道狀況,始終沉睡著。
“他剛來我們醫院的時候總是會問我們一些很犀利的問題,經常讓我們這些前輩也回答不上來。這么聰明的孩子,聽話、懂事又孝順父母。后來他遇到了塞維娜,然后加入了援外醫療小隊去了一座小島,聽說那兒發生了瘟疫,我們都非常擔心他。但我想這小子吉人自有天相,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他一定會醒過來的。你是他的朋友,你已經為他做了很多,你很棒。”她終于抬起頭看看我,道。
“金說得對,伊文斯醒來還需要時間?!蔽铱粗S羅妮卡,她的臉讓人很治愈,一種溫暖融入心中,并且給你力量、給你希望。
“一切都會好的,別忘了這句話?!彼α诵?,轉身離開。
天氣正式轉涼后的第一個周末,克拉拉老師家。
要說飯桌上多了一個人的話,我覺得應該是自己。詹妮弗和班杰穿著情侶裝坐在那兒無比惹眼,好像全世界都還不知道他們的事似的。而克拉拉老師邊吃飯邊自得其樂。我們從頭至尾都沒聊任何關于伊文斯的話題,還有工作或者伊莎貝爾的事情,權當這只是一頓再普通不過的家常晚飯。對了,就說說眼前這對看起來和外面的年輕情侶沒什么太大區別的男女好了,姐弟戀雖然很時髦,但是真正要去經營好十分不易,更何況他倆的身份相當敏感,一旦有什么閃失,光是來自外部的壓力就足能瞬間摧毀他們。不過,他們本人好在心理承受能力幾乎接近銅墻鐵壁一般,因而也就不怎么在意那所謂的“別人的眼光”了。有人說愛情就是找到一個能管住你的人,“一物降一物”嘛,女強人和有勇有謀的親信,到底誰能降得住誰,這就用不著我們瞎操心了??傊?,祝他們幸福。
克拉拉老師喜歡將舞臺交給年輕人,畢竟她已這把年紀,搞搞幕后工作已經相當欣慰了,難道還指望整日舞刀弄槍、九死一生嗎?廚房才是她的好去處,所以晚飯后,桌上就剩我們三人。不想當電燈泡的我準備起身裝作想看一看剛剛修繕過的壁爐而借機走開,可沒想到詹妮弗把我叫住,說想找我談談,我這才看見班杰已經進廚房幫他姑媽一起收拾去了。
來到壁爐旁,爐火燒得正旺。我倆面對面坐到取暖用的木椅上。我看著紅色的火苗跳動的節奏想起了在里尼家圣誕節時才會有的那種感覺。而詹妮弗調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挪到我身旁,面對著爐火,我也轉向火苗坐著。
“不再為我工作的感覺如何?輕松還是自由?”
“別取笑我了。說輕松,伊文斯那兒怎么解釋?自由?我想即使在工作的時候也有。不過對現狀最準確的說法我想應該是平淡,感覺就不像是真的。如果說不懷念過去,那絕對是假的。”
詹妮弗的微笑不易察覺,在火光的照耀下用余光看去,她的酒窩仍像剛見面時那樣可愛,她只遺傳了里尼的臉型,而其他我想百分之七十都隨她的母親。
“伊莎貝爾堅持不請律師,所以審判的結果不是太好。不過也不是很重,兩年有期徒刑,緩期一年執行,并且緩刑結束時就可以提出假釋。我已經替你寫好了假釋申請,就放在班杰那兒,他會做好的一切的。”
“我又欠你一個人情,詹妮弗。上次奧爾金的事還沒……”
“他們都是對你我很重要的人,托德,所以算算不上什么你欠我還是我欠你的?!?/p>
“那我什么時候能見伊莎貝爾?”
詹妮弗不再微笑,似乎火光也不能融化那嚴肅的表情。她轉向我,但又轉回去,心好像很忐忑,猶豫著要不要把下邊的話講出來。
“伊莎貝爾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盡力不往更糟的方向去想。
“我已經去看過她了,瘦得不成樣子。聽獄警說她不好好吃東西,以至于被獄醫診斷為營養不良?!?/p>
“這怎么可能?再怎么樣……”
“你先別急?!蔽业穆曇粲行┐螅榫w也有些激動,詹妮弗不得不打斷我的話讓我冷靜一下。
“對不起?!蔽艺{整了一下坐姿,可是椅子上好像突然長出了許許多多的針頭,讓我坐立不安。我站起來走到壁爐旁邊,腦中胡亂拼湊起一個消瘦不堪、眼神中充滿絕望的伊莎貝爾的形象,于是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她挺開朗的,不應該會為了她母親就突然變成這樣,一定是有人欺負她,而我又不能去看她,所以已經陷入絕望之中了。”
“不,托德,比這還可怕。我本不應該告訴你的,可……”
“伊莎貝爾是我的妻子,她出了什么事自然要我去負責,你不告訴我,這不等于是讓我背棄一個做丈夫的責任嗎?”
“她流產了?!?/p>
“什么?!”這幾個字猶如晴天霹靂一般,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懷孕了,進入女子監獄的第二天早飯的時候她突然昏倒,然后……”
此時的我腦中只有一個畫面,那就是可憐的伊莎貝爾躺在病床上白色慘白的樣子。
“我已經秘密安排監獄內部人員多多照顧伊莎貝爾,等到可以探視的時候我再通知你?!闭材莞フf著輕輕捏了捏我正在按壓太陽穴的那只手的手臂,“沒事了,沒事了?!?/p>
帶著復雜繁亂的心情回到醫院。伊文斯仍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病房里中央空調吹出暖風。在金的建議下,伊文斯留在了醫院。
燈開著,我把外套脫下來掛在病房一進門左手邊墻上的衣鉤上,然后走到窗前,慢慢撥開窗簾看著窗外。黑夜靜靜的,沒有了大海安慰性的波濤聲,我或許又要整夜的失眠了。詹妮弗的話在我腦中不停重放著,我比任何時候都想見到伊莎貝爾。我要緊緊地擁抱她,和她柔聲細語,就在我們的家里。這該死的靜謐讓我更加焦慮,這回我還能再連夜跑到女子監獄門口去傻傻的等著門打開嗎?話說那天晚上我真的坐在S對面,還跟她說了那么大膽的話么?一個人真的能從惡一下子變善,然后徹底融入正常人的生活么?保羅?塞納姆的死顯然推翻了這樣愚蠢的設想。冷血終究還是冷血,惡魔永遠不能變成天使??晌易约耗??也許媽媽的這枚戒指就應該一同消失在那場大火之中,我并不能阻止冷血惡魔去做什么,但戒指現在在我看來就是不祥之物,要不怎會害的伊莎貝爾和我們的孩子……好吧。清醒一下,托德?瑞奇!去和伊文斯說說話,他也許正等著你“刺激”他來著。“要么痛快的死,不然就快點醒過來。”還用這句“開場白”么?我轉過頭看看伊文斯,他沒有在打點滴,一身干凈的病號服更加襯托出他的白皙,如果沒有鼻飼那種殘忍的喂食方法留下的痕跡,我想他就和睡著了差不多,只是等人來叫醒他,而那個人是誰呢?艾米麗亞送來的花擺在床頭的案子上,可憐的姑娘,不管這是不是她的第一次情感,她都已然做得非常好了。利用休息日照顧伊文斯的方方面面,陪他聊天,當然自問自答占了絕大多數,但當她說道無論如何都要和伊文斯繼續下去的時候,我總是很感動。卻不敢認真去想正在遠方受苦遭罪的伊莎貝爾,更不能再去妄加懷疑和假設艾米麗亞的身份和真實面目。我的確希望小心翼翼會換來幸福,不過有時候怦然心動帶來的或苦或甜也能讓我們情不自禁、樂在其中。
“你有心事?”突然響起的一個聲音讓我一驚。我趕緊回過頭,病床上一陣沙沙聲。
“你醒了!伊文斯,是你在和我說話嗎?”我激動的跑過去,看見伊文斯正在試圖睜開雙眼,四肢也慢慢地在病床上笨拙的挪動著。
“這里好像沒有第二個叫托德?瑞奇的人吧?”他半睜開眼,不自然地扭過頭看著我勉強微笑著說。
“你先別說話,我去叫金來?!蔽椅樟艘幌滤氖终f,然后準備繞過病床出去,卻被輕輕拍著床邊的伊文斯“攔住”。
“我已經沒事了,托德。金?我沒聽錯吧?”
“對,還有維羅妮卡。”
“哦,我就說每天總有個熟悉的聲音跟我說話來著,哈,維羅妮卡。”
“這話可別讓艾米麗亞聽見,你這混蛋?!蔽议_玩笑道,可眼淚不自覺的淌下來。
伊文斯反過來握著我的手——此時我已經坐下來——很涼,但我能感到一股生氣正在他體內漸漸恢復。我沒跟他說這幾個月來我都學著他的樣子一邊捧著他那本舊得書頁都已經發黃的《圣經》一邊向神禱告,看來他敬畏的神最終也沒有拋棄他。
“艾米麗亞來過,還吻了我的額頭。你跟金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小,而且大多不在這里。呃,對了…坐船出海那事還算數么?”
“你都知道?”我看向一邊,迅速用手擦擦眼淚,接著說,“當,當然算數。如果你現在能起來,那咱們馬上就走?!?/p>
“哦,我試試?!币廖乃拐f著便要坐起來,我立刻攔住他。
“我說著玩的,你什么時候變成急性子了?”
伊文斯笑了。由于幾個月來都躺在病床上,雖然每天我為他做四肢按摩以防肌肉萎縮,但這突然要做起來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躺了多久?”
“你是醫生,你應該更清楚?!蔽掖蛉さ卣f。
“‘謎底’?名字不錯。”
“上來感覺會更好?!?/p>
“我覺得你以后可以去做個推銷員了?!?/p>
“你確定現在是談這個問題的好時候嗎?”
轉眼間,北半球已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伊文斯奇跡般的在短時期內就恢復到正常狀態讓金無比吃驚,因為他從醫著許多年來從未見過或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發生,而伊文斯只說他工作過的這家醫院是為他帶來好運的“福地”,他回到這里治療并且康復又是一個天意。
出院后,伊文斯一直住在我家。我告訴了他詹妮弗說的關于伊莎貝爾的事,他沒說什么,只是勸我出去散散心,總是糾結這些也無濟于事,不如把精力放到別處,回來之后再繼續等待就是了。
于是,我們來到了南半球熟悉的那座小島上。時間雖充裕,但我們并未精心準備什么。到了碼頭,伊文斯才知道“謎底”是我在他昏迷期間買下的一條八成新的小船。之所以為它起這樣一個名字,是因為我們只要在上邊就不能說假話,伊文斯顯然很喜歡這個創意。
船開到人魚島的近海就被我停下了,在一望無際的藍色之中我們慢慢地漂著。天空萬里無云,與大海連成一體,海鳥時而飛過,淺海魚或魚群時而會從船底游過,深吸著咸腥的海風,太陽照在身上熱辣辣的感覺……統統洗刷著一直在陸地上因而“傳染”的好與不好的氣息。人類真是在大海中誕生的嗎?有些科學家是這樣說的。在我看來那都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大海還能讓人重生,而這種力量是無限的、不可估算的。
“謝謝你,托德。”我沒有睜開眼,因為它正對著太陽。但我想像著伊文斯坐在船尾說這話時的樣子,而我沒有回答。“為了一切。”
“也包括辭職這件事嗎?”我才轉向他睜開眼睛,此時伊文斯正站起來準備換個位置重新坐下。
“對?!彼肿?,衣服始終穿得整整齊齊,似乎忘記了此時正值南半球的夏季。“雖然《永久搭檔協議》已經廢除,但我決定和你一樣準備開始新生活。我隱約記得你說過‘不愿再做我的病人’之類的話,于是我覺得是時候多給其他年輕人一些救死扶傷的機會了不是嗎?只是我還沒想好要做什么,你呢,我卻已經明了了。你需要的只是一座小島和一條船?!彼虐烟栫R摘下來別在襯衣領口處,然后看向遠處藍色的海面。
“說得對,你太會總結概括了。不過,你要是也辭職,不去做醫生會很可惜呀。”說完,我們都笑了。
“我想在人魚島租一塊地,種種菜、養養花,等伊莎貝爾回來……”視線漸漸模糊,藍色像被揉皺的紙變成一團一團。
“在去‘藍色燈塔’的路上,伊莎貝爾一直想找機會把那該死的藥扔掉,但S威脅她說如果破壞她的計劃,你、我和維克特就都得死。我想伊莎貝爾做了正確的選擇,她是惡魔哺育出的天使?!?/p>
我戴上太陽鏡,仰著頭盡力不讓眼淚流下來。伊莎貝爾,我的天使,我們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但我們能夠改變他們留下的印記,你沒有讓我失望,也沒讓任何人失望,我將永遠愛你。這些話都留著以后再說吧,現在有一件事必須做。我摘下脖子上穿著金色戒指的項鏈,將戒指拿下來。深吸一口氣,好像接下來我要去屏息凝神拆一枚極度危險且隨時有可能爆炸的**一般,我走到船邊,最后看來一眼薔薇簇擁的大寫字母R,隨后半轉頭瞥了瞥已經站起來的伊文斯,他正看著我,表情平靜。我又面向大海,太陽鏡中一片褐色,戒指被我握得有些發熱,丟掉它就能結束一直以來的壞運氣?就能挽回失去的東西或讓時間倒流嗎?不。我舉起手用力把戒指扔了出去,它在一片褐色中消失了。伊文斯此時走到我身邊,和我一同看著戒指消失的方向。
“新生活這次可以正式開始了嗎?”
“一座小島、一條船?!?/p>
“你需不需要有人幫你種菜和養花?我可是在鄉下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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