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
——江小徹
一
春風至,陌花開,隨開即敗,舊枝又白。
層層的零落飛花糾織旋轉,與其說是浪漫肆虐的飄,倒不如說是若狂的席卷,白色龍卷,一場圣典。
少年盤腿坐在陌崖之巔,雙肘架在膝上,十指相扣,支起棱角分明的下巴。
陌崖是這個村子里最高的山崖,崖巔破云,云上崖首呈龍狀,五官悍然仍威如真,據說是村匠雕刻而成。當然,只是據說。
少年咧開嘴角,或許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似笑非笑。表情在此不能夠代表情緒了,像儀式的如發條木偶般的僵化納罕。
在純白的陌花龍卷中,淡墨朦朧的勾勒出龐大的輪廓。
一座宮殿。
他看的一清二楚。
盛大而晦澀的祭祀,不為人知的進行中,將要發生什么了呢、
少年慢慢站起,如蛇朝圣的被動姿態滯在崖巔。
伴隨著少年的動作,時間仿佛抽掉了一瞬。
誒?被發現了啊。怎么辦?
既然如此,就要再快一點兒呀。
空氣摩擦發出的聲音被風吹成了絲隨即幻滅,宮殿也模糊起來漸漸消失。
驅動這場祭奠的某種力量隱匿了,陌花龍卷也開始崩潰,被榨干了精魄的陌花略顯蒼白,萎靡下去,散落滿地。
一切如初始的模樣,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少年的眉頭輕皺,眼神由懶散轉為凝視,焦點在已結束祭祀的中心,卻只有一團空蕩蕩。
二
少年如一場逃離飛跑回村子,氣喘吁吁。那究竟是什么東西?在腦海里閃爍著重復了幾遍畫面。少年漸漸穩定了思緒,要告訴其他人嗎,那決不是一件無足輕重的事。
“嗨,陌哥哥”。一只手拍在少年肩頭,聲音如溫玉般嬌柔。“青兒剛剛找你玩了哦,大叔說你出去了,我就來山腳下等你。”
青兒比少年低半頭,但還是賣萌的踮起腳尖,一臉可愛。三千青絲毫無束縛的隨意垂落,自然又純凈,他倆是青梅竹馬。
“誒?”少年在發愣中被拉了回來,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如果有一個秘密只能告訴一個人的話,那個人就是青兒吧。
喉嚨深深的滾動了一刻,編制好的話卻翻涌著倒不出來。那并不是好的東西,或許是可以被列為禁忌的存在。少年轉過身,看向青兒邃黑的眸。
“剛才……”嗓音不經意的嘶啞,稍后頓了一下。“有什么特別的事情發生么?”
“特別的事情?嗯~沒有啦。”青兒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對了,刮了風,不過是微風。”
“微風?”
“僅此而已。”
少年抿嘴深吸了口氣,鼻風滑過喉嚨把那團東西又推了回去,掉在身體某處。還是不說吧,有種怪誕的感覺,或許是幻覺。
“沒有特別的事發生。”青兒復述了一遍,聲音略帶焦急,像是為少年的不在狀態而不高興,賭氣跑走了。
三
刀刃劃出數道虛光,破空而斬,形動身隨的一套連招,少年將刀收回腰間,一層薄汗。
花拳繡腿罷了。實戰中不會有施展套路的可能,意識間的博弈變化詭測。少年默嘆一口氣,咧開嘴角。比的可是意志力誒。
那何為意志呢,這是他仍未想明白的事。也許有著某種先見之明,少年的名字叫陌徹。
此刻,陌徹佇立在庭院中央,大大的吊在吊在天上,月明星稀。左手緊握在腰際的刀柄,陷入沉寂。
“誒?被發現了啊,怎么辦?”
“既然如此,那就要再快一點兒啊。”
咸濕濕的音調,在記憶中密密麻麻的爬過。會發生什么呢。那白色的陌花龍卷,淡墨般的宮殿。
他看的一清二楚。
心煩意亂。陌徹絲毫不希望平添一種被動的使命感——去揭開謎面,先一步摧毀那東西。龍卷尤其是對那東西毫無所知的情況下。
怎會不小心被我看到了呢?少年涌起一股憤慨。若裝作不知道的話又會于心不忍,偏偏只被一人所窺,則會毫無緣由的強加給此人一種責任。
心中所念形于臉色,陌徹蹙眉,期待舞刀可切斷煩心。拔刀所斬,刀斷,刀鋒隱沒入鞘,黑乎乎的折在里面。
少年半舉著刀僵在原地,熱氣從背部如蛇般蜿蜒向上流竄,直逼大腦,激起冗長的耳鳴。
四
只是修煉用的竹刀罷了,有好幾把,全插在陌徹房間的劍筒里。
少年從腰間取下刀鞘,倒出折在里面的刀鋒,青灰色模糊的棱角,干干凈凈,沒有沾過任何人的血。
倒是也沒摸過真刀啊,似乎有些不甘的聲道。不過也無關緊要,并沒有非得使用的必要。
少年搖了搖頭,信步走進屋內。
木屋結構清晰分明。倒不是設計師的一番苦心,而是沒有可供修改的可能。四根木樁一放,在外圍胡亂地堵住風口?陌徹疑心這便是這個東西的建筑思路。所謂的家具只有那個箭筒,高不及少年小腿一半的“床”,還有屋內正中央傾掛的黑色木盒。
一代劍宗的府邸?不過如此嘛。
陌徹咧開嘴不自意笑出了聲,便立刻閉上。這,算什么情緒呢?
要說起父親的話,關于對他的記憶,如同精疲力竭的人,身游在灰黑色的大海,毫無可觸感。日復一日的在晨曦之前抓起酣眼的陌徹練劍,當時用的還是劍,畢竟是劍宗嘛。練的還是父親的自創劍術。
那叫什么劍派來著?少年一拍腦袋,竟然忘了。
這是,身游在灰黑色的人模糊看到如葉小舟,快游過去!陌徹改用刀時,是在競技場中把劍當刀使,數次用竹劍切劈在對手鼻尖后戛然而止,哪有劍道的味道,最終以奇妙的姿態贏得劍術大會的冠軍。上座的父親面無表情徑直離座而走,丟下一臉落寞望著他背影的少年。從此,像是受到了侮辱般的,父親關閉了劍派館,那年陌徹十歲。
“喂,你過來。”陌年叫兒子“喂”。鼻音沉重,鼻腔間似乎構造幽深,淡淡的回音。
小陌徹是對父親有些許敬畏態度的,聽到聲音便立馬跑過去立正站好,把劍竹換回左手。
陌年嘴巴抿成一線,這是陌徹對父親唯一的模樣印象,剩下的早已遺失在某個角落。要說是遺失,倒不如說是故意丟掉了,面孔的影像植入大腦皮層的神經末梢,只要是看見過就永遠不會忘記。只是陳列著那些影像的門被潛意識鎖上了,找到鑰匙即可。
陌年凝眸看向陌徹的眼,暗灰近黑色的瞳,無法言語的形狀,好像沒有焦點,或似極具穿透力,看得小陌徹渾身不自在。
“誰教你的刀法。”音調平平的如陳述語句。
“……,沒人教,是本來就會吧。”
“本來就會么?”
話畢,陌年兀然而起,前震一腳,小陌徹向后傾倒數步,全無力道!僅僅是氣勢而已。小陌徹駭然,來不及回味,刀已架在脖頸,寒氣彌漫,冰冷入骨,隨即傳來模糊感。
陌年卻看向小陌徹的左手,仍緊握那柄竹劍,微微顫抖,盡管是潛意識,縱然毫無反擊之力,但斗志還在那里。十歲么。陌年稍吸一口氣涌入鼻腔,比我還早嘛。也罷。
“那你以后就用刀吧”。陌年嘆出那口氣,抽回刀,抹去刀刃上薄層的血紅,看了看陌徹的傷口,無傷大雅,這小子不會是暈血吧。
在陌徹看來那卻是轉瞬的事,刀光一閃自己已經單膝跪下了,那把刀帶來的絕不只是切膚痛楚。壓迫感,化成實質的氣勢么。誒?父親怎會用刀,還是名刀吧。
陌年伸了個久違的懶腰,如鷹般微曲巍峨的身姿向四周伸展,像是釋放了什么長久積壓的東西。
“噯。這把刀給你,算是遺物。”陌年深深地看了一眼刀身,銀灰色大刀,刀鋒薄成一線,沒有東西是斬不斷的吧。“聽著,你現在不能碰它,除非到了不得不使用的必要。”
陌年把刀放入屋內黑色木盒,徑直走出府邸,一路自言自語,“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不知所云!陌徹看著陌年沒入黑幽幽的拐角,意識到這就是永別。就這樣離經錯亂地走了。
那個只身游在灰黑色大海的人踏上了那片扁舟,卻發現沒有船槳,空無一物。上岸存活的可能性已不能奢望了,甚至連自我掌控都不能夠,隨波逐流,無形中正在隨著一種軌跡運動。任大海的意志擺布,宿命。
正在陌途的我,訴諸心緒碎片于架空的另一個我。亂、亂、亂,想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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