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在我找到洛薩當面追問神父的去向的時候,已經有人捷足先登。那個腰圍和體重足有我一倍的女人自稱是商人的妻子,而她的丈夫很久之前就失去了消息,仿佛是人間蒸發。她用帶著碩大寶石戒指的粗壯手指揪著洛薩的頭發,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這幅場景不知會讓多少男人心疼。
洛薩連連呼痛,眼眶中的淚水蓄勢待發,她像被折斷了的殘花一般在那個女人手中被肆意蹂躪。
“你這個小**,你把我丈夫藏在哪了?”女人的聲音粗啞的像烏鴉,如果不是那一身被撐得變形的裙子,光憑聲音我真以為她是一個地道的男人。
“我不知道……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洛薩一邊想搶回自己被女人攥在手中的頭發,一邊用哭腔回答,驕傲的玫瑰終于露出了狼狽的姿態。
“你最好別撒謊,誰不知道你水性楊花聲名遠揚,你以為我丈夫會被你這樣一個**騙走,他只不過是玩玩而已,你是不是看上他的錢把他藏起來了?”那個女人口無遮攔的說。
這句話顯然刺激到了洛薩的某根神經,她怔了一下,然后瘋了一般的掙扎起來,栗色的頭發扯掉了不少,方才氣勢凌人的女人也嚇得不輕。
“你說的對!他就是玩我而已,他早就扔下我一個人走了,這里沒有你丈夫!”洛薩歇斯底里的大聲喊叫著,丟失了所有的儀態,仿佛又變成了那個絕望之中的卡梅麗雅。如果我再不阻止,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么地步,激動中的洛薩也許會失手殺了那個女人也說不定。
我只好上前拉開這兩個糾纏在一起的女人,像那個婦人解釋并證實很久一段時間沒有見到他的丈夫了。她這才將信將疑的離開,而我將失神的洛薩送回了她的房間。
進了門之后我才發覺不對勁之處,這個一目就能了然的房間中散發著一股難聞的氣味,泥土和腐敗的味道。墻角堆放著郵寄給她的木制箱子,現在已經空了,里面還殘留著一些泥土的碎屑和一些小型蜘蛛的尸體。房間中并沒有玫瑰花的影子。沒想到外表如此美麗的女人一點也不注重自己房間的衛生,那些男人又是怎么能夠忍受在這種烏煙瘴氣的環境下與洛薩尋歡作樂。
我將洛薩橫抱起來放在床上。
“神父去了哪里?”我問她。
“他說要把他的身心全部獻給我。”洛薩有些神志不清,我以為她在胡言亂語。
“他失蹤了好久了,跟那個商人一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么?”一提及商人,洛薩的深情忽然變得悲切起來。她像是被拋棄的怨婦一般,扯著自己本來就凌亂不堪的頭發對我大喊“我不知道他們去哪了,你也一樣,遲早都會一聲不吭的離開我,快滾吧!”
我沒有理會她,等她冷靜下來會主動告訴我關于神父的線索。
房間里濕悶的空氣讓人頭暈,所以我打開了一個巨大壁櫥旁邊的窗戶,洛薩的衣服隨意的堆在地板上讓人無處下腳。
“真是奢侈的女人。”我再心中感嘆,這樣龐大的一個壁櫥都放不下她的衣服。
9.
悉悉索索的聲音又想了起來,我搖了搖頭,想甩去連日來困擾我的幻聽。可這一次的聲音,是在我意識清醒的情況下出現的,而它的來源,就在我的左手邊。如果不是湊近那扇隔音良好的厚重木板,而我恰好又因這連日的折磨對這種聲音格外敏感,也許我會忽略掉它。我將耳朵緊緊的貼在柜子的一側,里面傳出像千只蠶寶在同時啃食桑葉般的空洞聲響,還有微不可聞的喘息聲。
從兩扇柜門之間看去,只有漆黑的一片,但愈加濃烈的腐物的氣味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柜子上掛著一把貼紙的鎖,讓我不能立刻就看到事實的面目。
“里面是什么?”我面色沉重的問。
“不知道。”洛薩回答。不知為何她的房間里并沒有窗簾,玻璃上貼著一層墨色的玻璃紙,讓房間里的光線都變得灰蒙蒙的。她說話的同時,面如死灰。她似乎比我更加懼怕打開折扇柜門。
“鑰匙在哪?”我拽起她纖弱的手腕將她從床上拉起來。
“我真的不知道,從我住進這里為止,都沒有打開過柜子,我沒有鑰匙。”我直視著她的眼睛,她瞳孔的變化表示出她并沒有在說謊。
我這才意識到事情遠遠比我料想的要復雜的多。
我只好犧牲這個做工精致的紅木衣柜,用走廊中的消防斧子劈開了柜門。
柜子被破壞的瞬間,大量的節肢類昆蟲從里面涌了出來,它們毛茸茸的腿交錯著,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和沖擊驚慌不已。洛薩對這幅場面比我更加震驚,她的尖叫幾乎震聾了我的耳膜。她用被子緊緊的裹著自己,胡亂揮舞著手臂,我向后退著,看著那些如我手掌大小般的紅色蜘蛛四散開去,縮躲進新的藏身之所。
柜子中的隔板被拆除掉了,下面墊了一層厚厚的土壤,還有一層乳鼠的尸骸以及沒有消化干凈的皮肉。我看見了失去意識的神父,被裹在扯下來的窗簾中,他的臉紅腫的幾乎讓我認不出他的模樣來,我手忙腳亂的將他拖出衣柜,然后大聲呼喊走廊里其他的人來幫忙。
神父的身邊,有另外一只巨大的“繭子”,被扯成條狀的窗簾緊密的包裹起來。有小型的紅色蜘蛛從縫隙里爬進爬出,像是它們所吐出的絲卷起的獵物。直覺告訴我,這里面裝著的,肯定是失蹤許久的商人,而我卻沒有勇氣拆開它一探究竟。這里成為了蜘蛛的天堂,人類的地獄,此刻它們在食物鏈的最頂端,啃食著自以為是的“造物主”。
大膽的蜘蛛們從我的手背上和身體上爬過,我強忍著心中的恐懼感,將尚有一絲氣息的神父拖出了房間。洛薩的聲音越來越尖銳,隨時都像會斷氣了一般。蜘蛛們絲毫不顧忌這位飼主的感受,肆意地爬向了洛薩,她當真沒有始作俑者的覺悟,仿佛這只是一個突發的噩夢。
直到其他的醫生和救援的警察趕來現場,才給幾近崩潰的洛薩注射了鎮定劑,并且清理了滿滿一屋子的大型蜘蛛。法醫抬走了商人的尸體,我只敢用心驚膽戰的余光看到那幾乎被吃剩白骨的軀體。他成為了蜘蛛幼體最豐富的養料,讓它們在短時間內迅速成長。
這些蜘蛛的名字,叫做智利紅玫瑰。洛薩一直在養的的并不是美麗的花朵,而是可怖的蜘蛛。
10.
“真不敢想象。”聞訊而來的生物學家說道。“這個品種的蜘蛛并不會造成這樣可怕的事情。”
“這種蜘蛛屬于捕鳥科蜘蛛,暗紅色絨毛是它的特點,是一種在南美洲生長的洞穴蜘蛛。在大多數情況下非常的溫順,甚至可以上手把玩。它以初生的小鼠或是蟋蟀,面包蟲等昆蟲為食,毒性很低,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類,除非是過敏性體質被它咬了之后才會有危險,但也不排除會有意外發生,像這樣的情況實屬罕見……”他欲言又止,找不到合理的說辭來解釋。
三年之后,洛薩又以病人的身份接受了我的治療。和之前一樣,她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沒有任何的印象,這個新衍生出來的人格繼承了主人格的頑疾,總有其他的意識想從主體中脫離出來,朝著越來越暴戾的方向發展。
洛薩本人對此一無所知。她漸漸的虛弱,一如當初的卡梅麗雅,拒絕進食和交流,把自己封閉起來,因為傷害了愛人而深深的悔恨,不能面對自己重蹈覆轍的事實。
如果我能早一些關注到那些細微的異樣,順著它抽絲剝繭,在洛薩的副人格沒有顯現出來最可怕的一面之前成功的阻止她。
神父在一日日的治療中痊愈,然而最難以治愈的是心中的恐懼感,這是神對他動情的懲罰,他不該自以為是的拯救淪落到失去真實自我的洛薩,他不是救世主,當然不能塑造出第二個莫大拉的瑪利亞。
洗褪了妝容的洛薩蒼白而可怕,現在的她既不是紅玫瑰也不是山茶花。只有在我說到神父的情況的時候,她才會微微的動一下,睜著沒有聚焦的眼睛望著我,隨后又失神的看向它處。
現在的她只是一個死物而已。
她像正在褪殼的蜘蛛一樣,干涸,身體不滿裂縫,皮膚上出現皺紋,驟然衰老。青春和美麗不復存在,她曾美如蛇蝎,現在不過是開敗了的玫瑰,只有垂頭喪氣的刺,保護著空無一物的枝頭。她開的凄美熱烈,卻是用盡了余生的力量。
洛薩悄無聲息的消逝在了和她面容一般慘白的病房里,豎條圖案的病服使她看起來更加瘦削。她把自己用床單緊緊的裹了起來,她的頭發像蛛絲一般散開,覆蓋住了她的面龐,她引以為傲嬌艷欲滴的紅唇,白如蒼雪。
洛薩窒息在了自己編織的繭中。
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死亡。而不是某一人格的替換或是消失。
也許是這具軀殼本身的意志作祟。
11.
神父說,夜間的洛薩常常像是變了一個人。她失去了驕傲與自尊,像貓科動物一樣蜷縮在神父的懷中。他們耳鬢廝磨,到了最后,她伏在神父的耳旁問他“你是否能真正的愛我,不介意我娼妓的身份與骯臟的過去,愿意帶我離開燈紅酒綠,將你自己全部交付給我,你的心靈,還有身體。”
她念出這些婚誓一般的話語,神秘的如同吉普賽的女巫。
也許那個商人和神父的回答如出一轍,都是肯定的,他們也許是被她美麗的外貌打動,最后又被她的狂野與不羈征服。他們深深的為洛薩著迷,甘愿伏下身一同承擔她的過去,無論付出多么巨大的代價,事實上,這就是代價。
卡梅麗雅的逃避早就了風流多情的洛薩,而洛薩周轉在男人之前遇到的傷害與拋棄讓她內心衍生出了新的灰暗的人格,她設下了嚴苛的考驗來保護洛薩不受傷害不受欺騙,瑰麗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蓄勢待發的毒牙,就像溫順的紅玫瑰被培養成了嗜血的惡徒一般。這不合常理的考驗,是她新的人格所持有的武器,替她完成了無法說出口的質疑。
命運就是愛與人開玩笑,將她高高的拋起,卻不接住墜落的她。這是關于美麗的詛咒,永遠不能兩全。用美麗命名著丑陋的外表,真正的美麗卻暗藏機關。
真正愛她的人,因為她的病態,這嫉妒的詛咒,不能與她在一起。
我為這狂野的玫瑰惋惜著,她時而廉價時而奢貴的雙唇,最終不能停駐在自己所愛之人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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