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卻是塵緣誤

　　到了亳，我不禁連連咂舌，果然是天子腳下，氣象自是不同，除了像青丘一樣繁華旖旎之外，還多了一份富貴從容，就連街上小攤小販的臉上都有一股自豪的神情。放勛興致勃勃的給我們介紹著都城亳，看得出回到這里他很開心，也很自豪，摯卻是反常的沉默，他們倆為我和哥哥安排好住的地方便先回亳山王宮去了。

　　傍晚的時候，一輛豪華的大車到客棧門口接我和哥哥入宮，那客棧老板看到大車后對我和哥哥笑得格外燦爛，連腰都低了幾分，我困惑的想，這輛大車這么厲害嗎？

　　到了亳山腳下我才知道，不但這輛大車厲害，拉車的馬更厲害，居然是天馬，天馬帶我們向亳山飛去，駕車的折丹告訴我么王宮在亳山之上，一路上我都覺得這折丹器宇不凡，后來當我領略了折丹的本事，知道了折丹與摯和放勛的關系之后才體會到放勛待我們真是不薄。

　　到了亳山，置身于云霧繚繞中、行走在瓊樓玉宇間，我如入仙境，雖說自顓頊大帝之后便將天上與人間分開了，可王族畢竟還是神的后代，雖然住在人間卻依舊宛如天界。折丹很健談，也很有耐心，他告訴我們亳山有八山三十二峰，其中第一大山上是當今陛下帝嚳大帝的主殿上乾宮，另的山峰上分別是王后姜嫄的坤儀宮，曦妃常儀的尚華宮，慧妃簡狄的斂霞宮，賢妃廣都的沐賢宮，以及太子殿下的昭陽宮、王子堯的明章宮、王子契的璟瑄宮、王子臺璽的建德宮，還有王姬的晨曦宮....我不知道帝嚳陛下還有多少王子、王姬和宮殿，反正我已經聽暈了，插嘴問道：“那摯的娘親是誰？”我嘴有點快，問完以后就后悔了，在這里應該是不能這么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的，折丹估計是有點意外，頓了一頓才回答道：“曦妃常儀是太子殿下的母妃。”哥哥也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我臉一紅忙說道：“那放勛.....王子的娘親又是哪一位？”折丹笑了一下，又耐心的說道：“三王子契的母妃是簡狄王妃，四王子堯的母妃是廣都王妃，五王子臺璽的母親是王后的宮女子可人所生。”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二王子呢？”“這...王后懷上二王子后身體不適，二王子剛一出生便夭折了。”折丹低頭說道。我知道問到了不該問的，忙閉上嘴巴。

　　折丹說我們此時是要到上乾宮的樂成殿去，那里通常是開宮宴的地方。剛到樂成殿門口，遠遠地我便看到天空中飛來一行御鳥而行的女子、迤邐婀娜，煞是好看。我們隨著折丹站在一旁，待她們飛近了我才看清楚，當先的一個女子乘著一只碩大的金鳥，看她的著裝尊貴華美、富麗莊重，后面的應該都是宮娥，折丹悄聲告訴我們，這就是王后姜嫄。

　　我和哥哥學著折丹的樣子彎腰向王后行禮，王后卻在我們身旁停下來，“你.....你怎么會在這里？”王后這是在跟誰說話？我忍不住抬起頭，卻看到王后驚奇地盯著哥哥看，奇怪，王后這是在問哥哥嗎？看她的神情好像認識哥哥的樣子，她的眼睛里有閃過驚奇、驚喜，之后是怒氣和質疑，這么多的表情，我都懷疑我看錯了，估計哥哥也感覺到了，抬頭看著王后，也是一臉的摸不著頭腦。

　　折丹忙上面回稟：“王后，這兩位是大殿下和三殿下請來的客人。”

　　“什么？太子摯？”王后一臉震怒，剛要說什么卻見放勛走了出來，他向王后行過禮后，愉快的向我們打招呼：”你們來了？”王后已經恢復了常態走進樂成殿。我突然想起娘親去世的時候說哥哥被扔在冰上的時候是一只金鳥幫哥哥取暖，而王后的坐騎是金鳥，這是巧合嗎？我看向哥哥，哥哥也正望著那是碩大的金鳥，奇怪的是那只金鳥也望著哥哥，眼神居然很溫柔，這個真的是巧合嗎？

　　進入殿內，我一眼便看到了摯，他就坐在大殿正面的右下方，可是我覺得他又不像我認識的摯，雖然還是一身白袍，可是白色的錦袍上繡上了精致的龍紋圖，穿在他身上顯得無比尊貴，卻沒有了平時的自在灑脫，我們坐在同一個殿堂里，可是他離我是那樣的遙遠，他的臉上沒有我所熟悉的懶散的、戲謔的笑，卻有一種近乎冷漠的冷酷，在他的眼神里我看不到任何的情緒。我突然想到了那晚我們坐在逍遙背上看到的星星，感覺很近了，其實還是很遙遠。直到哥哥拉我的袖子我才知道自己盯著摯看了很久，我隨著哥哥向帝嚳陛下行禮，這位在民間被人們敬仰而傳說著的偉大帝王，我真的很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于是抬起頭盯著他看，嗯，他不是很老，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左右的樣子，沒有想象中的威嚴，卻更像個美目含情的翩翩佳公子，和摯有五六分相像，帶著笑意卻又有一種不怒自威的帝王威嚴，眼睛里什么情緒也看不出，就像我剛才看不到摯的情緒一樣，他們一定都很善于隱藏自己的內心。

　　“哈哈，丫頭，看出什么了嗎？”帝嚳大帝突然大笑著問我，哎，今天怎么搞的，“嗯，我.....我....”被他這么一笑一問我倒不知該怎么回答了。“父王，這是棄的妹妹清揚，我看過棄種的五谷，若是在全國推行栗、麥、稻、稷、豆的種植，以后便可解除人民饑荒。”還是放勛好，上前幫我解圍，帝嚳大帝果然被哥哥的那些五谷啊、稼穡啊、家畜馴養啊什么的而給吸引過去了。

　　在宴席期間，帝嚳陛下一直都在跟哥哥說話，放勛也時不時插幾句，我一直都覺得話很多的摯卻一直很沉默。我還注意到王后一直緊張地盯著哥哥看。看到沒人注意我，我開始對著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大快朵頤，嗯，真的是非常非常的美味，吃得正歡，感覺有人盯著我看，抬頭一看，摯嘴角掛著一絲戲謔的笑意看著我，估計是在笑我這副狼吞虎咽的吃相，我白了他一眼，我認識的那個摯又回來了。不過被他這么一看我倒是真不好意思這么狼吞虎咽的吃了，整個大殿里的人都優雅的吃飯喝酒，時不時的夾一口菜，再喝一口酒，尤其是女子，她們吃飯連嘴在動都看不到。我正在為自己的吃相感到羞赧，卻有宮娥在我桌上又擺了三碟精致的小菜和一碟精致的點心，并說道：“這是殿下特別賞賜的。”我看了一眼摯，以為他肯定是覺得我很能吃，才又派人送菜過來，卻在他的眼神看不到絲毫的嘲弄和戲謔。

　　帝嚳大帝跟哥哥說了很多話，所以我們很晚才回來，照例是折丹駕著那輛華貴的馬車送我們回客棧，客棧老板居然在客氣地等著我們回去。“替我們謝謝放勛，呃，放勛王子。”我說道，折丹愣了一瞬，明白過來我指的是讓他接送我們一事，“是太子殿下派我來的。”他解釋道，我一愣，居然是他。

　　飯飽思睡，我有點困了，可是我吃的太飽了，于是逗著腓腓玩，想消消食再睡。突然聽到有人在敲哥哥的門，都這么晚了會是誰？我拉開門想看看，卻只看到一個穿著黑色大斗篷的人一閃就進了哥哥的屋子，我悄悄趴在哥哥門口想看看這個神秘的人是誰。

　　那個黑衣人脫下了大大的斗篷帽，可是他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臉，但是我看到哥哥一臉詫異的看著他，然后就要行禮，那人連忙了扶了哥哥一把便坐下來。

　　“你帶著清揚離開這里吧？去哪里都好。”居然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為什么？”哥哥問道。

　　“棄....”那女子這一聲叫的很溫柔，然后是長時間的沉默。“棄，我是你的娘親。”這下連我都蒙了，哥哥的娘親？可是既然是哥哥的娘親為什么要讓我們離開？

　　哥哥一聲不響的盯著她看，我從來沒有見過哥哥這么悲傷的眼神，我知道哥哥一定有很多話想問她，問她為什么當年拋棄了他現在依舊不要他，可是他只是用那樣悲傷的眼神看著她。

　　我猛然回過神來，這個聲音很熟悉，是王后的聲音，難道哥哥是王后的兒子？那哥哥就是帝嚳的兒子，也就是當今王子，是摯的....我有點暈。

　　“棄，是我親手拋棄了你。”過了很久她才說道，哥哥一直沉默的聽她說著。

　　“當年顓頊大帝雖然統一了整個大荒，可是大荒是有很多氏族組成，舊的氏族衰落了還有新的氏族興起，我們邰氏是炎帝的后代，雖然有衰落之勢，可是我們有最高貴的血統，你父王也就是帝嚳即位后，我阿爹想把我嫁給他，而剛剛登記的帝嚳也需要邰氏這個古老氏族的支持，可是我聽說他已經娶妻，是娵訾（juzi）氏的女子,娵訾氏是新氏族，當時的地位還不高。阿爹說：‘即使他有了原配妻子也必須立我們邰氏的女子為后，帝嚳是英雄，他會對你好的。’我答應了阿爹，是啊，哪個女子不希望自己嫁給英雄呢。我們舉行了最隆重的婚禮，婚后他待我不薄，我們相敬如賓，可是就是缺少夫妻間的那種感覺。我常常聽到宮人們討論帝嚳和常儀如何如何恩愛，常儀便是帝嚳的原配妻子，我心酸的意識到即使我是高高在上的王后又如何呢，我才是那個多余的人。后來帝嚳又娶了有娀(song)氏的簡狄，有娀氏是高辛后代，也是具有高貴血脈的古老氏族，所以簡狄的妃位也高于常儀，比我幸運的是簡狄明朗美麗，很受帝嚳喜歡，為此，常儀經常跟帝嚳鬧脾氣，被常儀鬧得受不了了，帝嚳便躲到我這里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常儀的妒恨。豈不知她才是最值得我們嫉妒的那個人。他有帝嚳的愛，還有一個可愛和兒子摯和一個可愛的女兒藍凌。

　　后來房王和戎王反叛作亂，為平反叛亂娵訾氏和犬戎氏立了大功，犬戎族的盤瓠(hu)殺了房王關伯，娵訾氏和犬戎氏地位大增，帝嚳想厚獎盤瓠，盤瓠說他喜歡王姬藍凌，盤瓠長得極丑，可是帝嚳還是把他最喜愛的藍凌王姬嫁給了盤瓠。藍凌出嫁后，常儀大病了一場，帝嚳衣不解帶的待在她床邊，病中的常儀請求帝嚳立摯為太子，帝嚳本就覺得對不起常儀，現在又對藍凌有愧，自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常儀的要求，還立誓永不廢棄。

　　娵訾氏后來的實力遠遠高于邰氏、有娀氏這些老氏族，而常儀的兒子摯也被立為太子，可是常儀卻居于末妃之位，心中常常不平，而我便是她最大的眼中釘，她不知道她所擁有的那些東西早就遠遠超過了王后這個位子。我懷孕后，她便坐立不安，生怕威脅到摯的太子之位。后來我感到身體不適，太醫查到有人在我的保胎藥里動了手腳，我不動聲色的換了湯藥，卻裝著身體日益羸弱的樣子，待產的時候我讓人秘密找來一個死嬰，你出生后我命金鳥將你送出宮，讓它幫你找一戶普通人家收養你，然后對外宣布王子夭折。

　　棄，我這么做只是希望能快樂的長大、快樂的生活。做王子有什么好的？明爭暗斗、勾心斗角，雖然錦衣玉食卻失去了最寶貴的自由。常儀她小瞧了我，我又何必讓我的兒子去爭那個冰冷而孤獨的王位。她不是想要嗎？那她就好好替他的兒子守著吧，我倒是要看看摯到底會不會快活。”

　　“可是你就這樣拋棄了我....”哥哥低下了頭，還是不能釋然。

　　“兒子，其實我可以常常看到你，每過一段時間我就派金鳥帶著狌狌鏡去看你，狌狌鏡可以記住過往的事情，金鳥把你的日常生活都替我照在了狌狌鏡里，我看到你的養父母都是善良的人，待你很好，還有小清揚，也很可愛。看到你那么能干，生活的那么快樂，我很開心。”王后說完拿出一面鏡子遞給哥哥，哥哥低頭看著。

　　我吁了一口氣，被我們普通人羨慕著、神往著的王族居然這般的復雜，也難怪王后會這么做，我一點兒也不怪她了，她是愛哥哥的，哥哥找到了娘親我很開心。我也覺得常儀王妃和摯有點可憐，我轉身想走，卻看到屋頂上坐著一個人，是摯，他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幾分落寞、幾分孤冷。我想，屋子里的話他也全聽到了。我望著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常儀王妃是替摯緊緊抓住了最寶貴的東西還是緊緊勒住了摯最寶貴的自由？我想起了在民間灑脫不羈、自由快樂的摯、也想起了在王宮冰冷漠然的摯。他也望著我，眼中有憂傷，身子卻一動未動。他的娘親和哥哥的娘親這樣的水火不相容，那他和哥哥會怎么樣呢？我又嘆了口氣。

　　“清揚，進來吧。”是哥哥的聲音，我趕緊回道：“哦。”轉頭再看摯已經不見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進門我就問。

　　哥哥笑了笑，我看到王后也在看著我笑。我趕緊向王后行禮，王后已經拉住了我的手：“我們之間就不要講這些虛禮了，我知道你對棄好，既然你是棄的妹妹，那也就是我的女兒。”王后和藹地對我說，王后這樣的年輕美麗，而我的娘親很蒼老，所以我還是無法把王妃和娘親聯系起來。

　　我轉頭看哥哥，哥哥沖我笑了一下“是啊，我娘親自然也是丫頭的娘親。”我重重的點點頭，王后也開心的看著哥哥，這表示哥哥已經承認了她這個娘親。

　　“棄，雖然我希望你能待在我身邊，可是我更希望你生活的自由快樂，這個王宮有太多的束縛，你帶著清揚在外面的世界自由自在的生活吧。”哥哥什么也沒有說，我知道哥哥需要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