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六章    白色恐懼

白色恐懼

在我曾經的一個夢里，掀開那層刺眼的白光，便是層層疊疊堆積的漆黑尸骸——

頭部被撞傷了以后，跟家人去了醫院。

我坐在醫院走廊邊的座椅上，手捂住還在不停冒血的腦袋，眼睛盯著家人忙碌的身影轉在各個不同的窗口辦手續，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感覺不到疼痛，頭部只傳來異樣的滾燙感。

醫院走廊里擠滿了人，掛號的窗口前也排了長長的隊，不免有比我更慘的人接二連三從我面前走過，打著石膏的和流血不止的同樣的一臉冷漠的表情，但是這些都不足以引起我的關心，我呆呆地注視著醫院刷得慘白的墻壁，心里閃過無數黑暗的念頭。

處理了傷口以后醫生讓我又坐在一邊休息，然后帶我家人去開一些藥。借此機會我終于得以鼓起勇氣環視籠罩在厚厚白霧里的醫院了。從很小的時候就很固執地認為，醫院里永遠是一片慘淡的白，白色的墻壁，白色的燈光，醫生護士白色的制服，還有他們蒼白的臉，這些都構成了我童年時代最深的恐懼，其實童年時代最恐懼的應該是打針，只是自己無理地把這樣的畏懼轉移到與之毫不相干的醫院和白色身上。

等到長大一些以后，面對親人的離去便自然而然地會生出“醫院帶走了他們”的錯覺，總是認為是醫院張大了嘴然后把他們的生命一口口吞噬掉的。

于是再看到純白的建筑，心中的畏懼又加深了一分。

最初對于白色的恐懼，大概就是這么由來的吧。后來做過一些噩夢，大多跟死人了跟醫院跟白色脫離不了干系，記得最清楚的一個是——

我夢見自己走進一片純白的世界，目之所及都是單調的刺眼的白光，好像是白色編織而成的世界。可是那時夢中的自己竟然沒有想過要用手遮擋，反而很有勇氣地伸出手去觸摸白色，于是掀開那層刺眼的白光，浮現在我面前的便是層層疊疊堆積的漆黑尸骸，y于是我的胃里頓時就感到有一陣惡心洶涌而來。我來不及嘔吐轉身想跑，然后才發現自己想逃卻又怎么也逃不掉。只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我夢境里所有的純潔的白色都變成了骯臟的黑，伴隨著漫山遍野的尸骸，好像還有撲鼻的惡臭迎面而來。

——我便是這樣茫然地站在尸體堆里的。

沒有呼喊，沒有驚叫，沒有慌亂。因為那個夢中的自己早已被恐懼吞噬，就連最基本的思考的能力都被恐懼吃得一干二凈。

記得當時的自己被嚇得滿頭大汗，就差配上一段尖叫來證明自己是有多害怕了。比這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是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以后，居然接到了一位親人離世的噩耗。

我終于蠻橫地把所有不好的東西都跟白色打上等于符號。

對于害怕得東西我總是敬而遠之，于是——

之后在同學錄“喜愛的顏色”這一欄里絕不寫“白色”或者“黑色”。

之后被人問到“你最害怕什么”的時候，第一反應便是白色。

之后就算是生病了也盡量不到醫院去，同時自己也越加害怕醫院消毒液的氣味，越加害怕匆匆來由匆匆跑開的腳步聲。

然后時間的推移終于沖淡了我最初的恐懼，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不但接受白色反而還對之產生了強烈的喜歡，白色恐懼終于因為經歷了更多更為恐懼的事情以后逐漸土崩瓦解了，一如我曾經害怕過的不辭而別、訣別，現在終于能夠足夠坦然地接受。

每次買衣服首要考慮到的便是白色系，就連有一段時期不離身的耳機也是白色的。

白色總能給我耳目一新的感覺，它像是初生般的干凈總讓人心生憐愛。

而曾經揮之不去的恐懼也連同逝去的歲月一起被我丟進了垃圾箱里，被灰塵一層層覆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