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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頭記  文/路內

第二章    2

  {五}

  杜秋娘對方無忌說,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人能幫她們去除掉那些可惡的敲頭黨。方無忌就答應她說,他會替她去打那些敲頭黨,恢復紅袖坊往日的繁華。這句話出口,所有的*女都拍手歡笑。

  方無忌當然想不到,這個承諾出口,江湖上就可以吊銷他劍客的執照。因為,一個真正的劍客,是不能去給*女做保鏢的,只有拉皮條的才肯干這種事情。這個說法也有它的道理,假如世界上的*院都雇傭了劍客打來打去,那就會徹底亂套。不過,即使方無忌懂得這個道理,他也會覺得無所謂,人要是餓得低血糖,你跟他說什么道理都是枉然。劍客也不是天生就那么偉大,年輕時候可能是愣頭青,也可能是多情種,要不就像方無忌那樣,一個多情的愣頭青,而且是個窮光蛋。但愣管愣,窮歸窮,方無忌可是責任在身,他有殺師之仇要報呀。他一想到天山魔女,腦袋就轟地一下變大了,心想:“師父以前說我是個愣頭青,可真沒說錯。萬一我被天山魔女殺掉了,還怎么替人家出頭?。俊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連師父都被人家砍了。他站在屋頂上發呆,仰頭望去,天空中飄過一絲云,遮住了橙黃色的月亮。方無忌自言自語說:“可不知道這是幾更天了,女魔頭還不來?!苯又?,他聽見腳底下有一個聲音,軟軟地說:“現在二更已過,三更不到。方大俠,我給你送月餅過來啦。”方無忌低頭一看,屋檐那兒露出了一個黑色的發髻,好像大蘑菇一樣,蘑菇下面是杜秋娘的臉。

  方無忌說:“你怎么上來的?”

  杜秋娘說:“我爬梯子上來的?!闭f完,用小蔥一般的手指指了指街上。方無忌湊過去一看,三十多個*女正扶著梯子呢。這是杜秋娘第一次近距離觀察方無忌,見他年紀不過二十出頭,身高足有八尺,身材緊湊,面相端正,就是眼睛有點小,還是個單眼皮。杜秋娘扒著梯子,對下面喊道:“他是個帥哥!”下面就傳來一陣尖叫。方無忌說:“我這樣的也算帥哥???”

  杜秋娘說:“郎君不知道,現如今的京城里,就是流行郎君這樣長相的,單眼皮,高個子,看起來特別俊朗。”

  方無忌撓著頭說:“你搞錯了吧?我怎么成了你的郎君了?”

  杜秋娘臉上也有點紅,忙說:“奴家一高興,就會喊別人郎君,今天想是高興得過頭了。”她抬頭看到方無忌背后的昆侖劍,眼珠子一樣大的寶石,在月光下閃光,又說:“郎君好漂亮的寶劍啊!”

  方無忌說:“你可別再叫我郎君了。我扶你上來。”

  杜秋娘只覺得雙手被他捏住,忽然雙腳騰空,不知怎么就飛上了屋頂。這下子她相信,自己遇到的就是傳說中的劍客,再不會有錯了。

  古時候,*女遇到俠客,就會想要私奔,跟著他去天涯海角,把德藝雙馨這件事徹底地忘記掉。

  方無忌可不知道杜秋娘的念頭,他餓得半死,想到敲頭黨,又想到天山魔女,無論如何總得填飽了肚子才能干這些事。后來,他和杜秋娘兩個人坐在屋頂上,她把月餅掰下來,一塊一塊送到他嘴里,還給他喝甜甜的玫瑰花酒。方無忌總覺得這有點不妥,但又覺得很好,月餅和酒都很好,杜秋娘身上的香氣也很好。他想到自己說不定就要死了,死了就沒法替她去打敲頭黨,這很過意不去。他說:“杜姑娘,月餅真好吃?!?/p>

  杜秋娘嫣然一笑說:“這是京城采芝齋的月餅,五錢銀子買八個,入口香甜不膩,郎君闖蕩江湖,風餐露宿,一定很少吃到這么好的東西。”

  方無忌說:“你剛才說,這是你親手做的。”

  杜秋娘朝天翻了個白眼,說:“吃就吃唄,管那么多干什么?以前吃過嗎?”

  方無忌搖頭說:“沒吃過,住在山里的時候,天天吃的都是窩頭?!?/p>

  杜秋娘說:“你要是愛吃窩頭,我明天讓廚房給你做,紅袖坊的窩頭,只有手指頭那么大,蒸得又松又軟,可好吃啦?!?/p>

  方無忌說:“這根本不是窩頭。”

  杜秋娘心里暗罵道,**,雖是個俠客,終究還是土包子。罵完之后,她又想,倘若真是跟著這個窮俠客私奔掉,恐怕從此以后就得吃那種又糙又硬的窩頭,吃得喉嚨口都生老繭。這么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剛才太天真了,搞什么私奔啊?還是讓他把敲頭黨趕跑再說吧。

  這時候,街上那三十多個*女開始催她:“秋娘啊,你搞什么玩意?。磕阍趺床幌聛砹??”杜秋娘聽了,就說:“郎君,夜深風寒,咱們還是下去吧?!?/p>

  方無忌抬起頭,剛想說話,忽然一道黑影劈面過來。方無忌此時吃了個半飽,總算不再眼花心跳了,借著月光,看清他反手拿一把劍,藏在身后,劍尖露在左肩上。這人來得奇快,走的不是直線,而是拋物線,腳步落在屋頂上,一點聲音都沒有。照他這個速度,頃刻之后就能跑到方無忌面前,然后一劍刺穿他的咽喉。方無忌大喝一聲:“招暗器!”把一盒月餅天女散花一樣扔過去。黑影突然騰空而起,避開月餅,輕飄飄落在他眼前。

  只聽杜秋娘喊道:“我的月餅?。 ?/p>

  方無忌的師父對他說過,與人比劍,是一件生死攸關的事情。劍客決斗,比皇帝找老婆還挑剔,這種挑剔是有道理的。比如說,不能站在逆光的位置,視線會受影響;不能站在樹下,因為落葉會干擾你的反應;不能逆風而立,因為風會把塵沙撲到你的眼睛里。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你的反應更快一點。他師父最后叮囑他,最重要的是,決斗的時候不能帶女人。方無忌說:“師父,你當我腦子有病?。繋е吮葎?,我還能有反應嗎?”他師父說:“這種事情,說不定的。”

  那天晚上方無忌想起師父的話,差點沒后悔死。杜秋娘先是劈頭罵道:“豬頭,三兩銀子的月餅??!”后來她看見前面站著個黑衣人,就跳了起來,對街上那些*女喊:“敲頭黨來啦!”方無忌就拍了拍她肩膀,低聲說:“看清楚了,人家拿的是劍,不是錘子。”杜秋娘醒悟過來,說:“啊,這就是你要等的人不成?”

  方無忌搖頭說:“我要等的是個女人。”他問黑衣人:“你誰啊?半夜三更跑出來嚇人。”

  黑衣人對他端詳了半晌,伸了伸大拇指說:“你真有種。”

  方無忌說:“從何談起?”

  黑衣人說:“帶著*女上房,喝酒吃月餅,吃完了等死。有種?!?/p>

  方無忌聽了這個,臉上不由得也紅了紅。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杜秋娘便罵道:“他**,什么*女不*女的,說話注意點!我們吃月餅,關你屁事。問你是誰呢?”

  黑衣人怔了怔。他腦袋上套著一個黑袋子,挖了兩個眼洞,因此也看不見他的表情。方無忌說:“不好意思,不是我帶她上來的,是她自己爬上來的,我也沒辦法?!倍徘锬锫犃?,更是怒氣沖天,對方無忌說:“跟他說這些干嗎?我自己爬上來還是飛上來的,關他鳥事!”

  杜秋娘脾氣這么大,方無忌只好向黑衣人聳聳肩,并且攤了攤手,表示自己也無可奈何。黑衣人見了,大概以為他又要放暗器,蹭地倒退出一丈開外。方無忌說:“我攤攤手嘛,怕什么?”黑衣人懵頭懵腦,說:“不是放袖箭?”方無忌說:“不是?!倍徘锬锍靶Φ溃骸肮?!鄉下人,連攤手都不知道!”

  黑衣人大怒——這會兒要是還不生氣,那簡直就不是爺們。他指著方無忌說:“廢話少說,今天奉姑奶奶之命,取你項上人頭。”他說罷從懷里掏出一張紙,在方無忌面前一抖,說:“這是你寫的,沒錯吧?”

  方無忌一看,這正是他貼在京城大街小巷里的邀戰帖,上面寫著:本人方無忌,今年二十一,找天山魔女,馬上決雄雌。他當時寫完,發現是押韻的,心里還很得意,以為像一首詩,只是那二十個字寫得四仰八叉,好像挨了分筋錯骨手一樣。眼下看到這張帖子,他當然認得自己那一手爛字,就說:“是我寫的?!焙谝氯寺犃?,大怒道:“你他**有病???什么‘今年二十一,馬上決雄雌’?你這是決斗還是征婚???”

  杜秋娘說:“郎君,這天山磨坊女,是誰???”

  方無忌怔了怔,說:“不是磨坊女,是魔女,女魔頭的意思?!?/p>

  杜秋娘說:“那就是你寫錯別字啦,你看?!彼焓种噶酥负谝氯耸稚系募埰澳憧刹皇菍懙奶焐侥ヅ畣??”

  黑衣人說:“你他**,就為了你這個錯別字,有多少兄弟都挨了姑奶奶的耳光。你知道嗎?”

  方無忌撓頭說:“說了半天,你到底是誰?姑奶奶是誰?”

  黑衣人清了清嗓子說:“姑奶奶,就是一劍蕩平江湖、麗影震動九州的天山魔女她老人家。我就是天山魔女座下四大護法之一,人稱‘鬼王’。今日奉姑奶奶之命取你人頭,是要我親自動手啊,還是你自裁了事啊?”

  方無忌搖頭說:“你又不是天山魔女,跑來干什么?說好八月十五紅袖坊決斗,怎么又耍賴?”

  鬼王說:“說好了取你人頭,可沒說是誰來取。姑奶奶金枝玉葉,你小子是哪個輩分上的人,也值得她親自動手?就是我鬼王來殺你,也算給你面子了。知足吧?!?/p>

  方無忌勃然大怒說:“知你媽個頭,天山老**不來,派個龜兒子出場!”

  鬼王聽了,做了個要昏過去的表情,說:“你能不能嘴里放干凈一點?你這樣亂罵,我很難做的。本來要一劍殺了你,現在就得把你活捉回去,一點一點剮碎了,放到油鍋里煎?!彼麌@了口氣,把劍交到正手說;“我今天真倒霉,從來決斗之前就沒這么多廢話的,太倒霉了。”

  那天晚上,明月照在京城所有的屋頂上,所有的屋頂上都空無一人,世界好像是死的。方無忌和鬼王在屋頂上開打,打得飛沙走石,瓦片像噴泉一樣往天空中亂飛,杜秋娘說:“真好看,到底是劍客,和流氓打架不一樣?!边@時,街上那些*女大喊她:“秋娘你還不下來,鬧地震啦!”杜秋娘聽了,一個倒栽蔥跌下去,被眾*女伸手托住。別人問她:“上面怎么啦?”杜秋娘一言不發,跳起來就往梯子上爬,還是要去看熱鬧。她覺得真刺激,還想看下去。眾*女拽住她的胳膊說:“這丫頭敢情是瘋了,快揪住她!”

  過了很多年以后,別人問杜秋娘說:“據說當年的鬼王,曾經是江湖排名第三的劍客,后來倒退到第四,第五,第十,死的時候排名第一百零九,可以說是越混越慘的主兒。但即便如此,在萬千高手之中,還是算得上第一流的,怎么會輸給方無忌這個無名小輩呢?”杜秋娘就嗤地笑了一聲說:“那還不是靠我?”別人問:“跟你有什么關系?你又不會武功?!倍徘锬镎f:“你這就不懂了,決戰之前,比的是殺氣,要是啰啰嗦嗦的,殺氣就沒了,當然就打不贏了?!眲e人問:“那方無忌的殺氣呢?”杜秋娘就不耐煩地說:“他能有什么殺氣?還不是靠我在下面給他吶喊助威?”

  別人又問她:“鬼王到底是怎么死的?”杜秋娘就故作神秘地眨眨眼,說:“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去問方無忌?!?/p>

  那晚方無忌和鬼王在屋頂上打,打了有一炷香的功夫。眾*女從杜秋娘的嘴里知道,這不是地震,而是劍客在惡斗,就說:“再這么打下去,明天咱們就只能住窩棚了?!焙髞肀莱鰜淼耐叩[砸在個別人的頭上,起了好大的包,*女們就把鐵鍋拿了出來,頂在頭上,繼續看熱鬧。猛然間,聽到上面一聲大喝,一支雪亮的劍從天而降,扎在一個*女的腳趾縫里,嚇得她大哭起來。杜秋娘定睛一看,劍柄上沒有眼珠大的寶石,那就是鬼王的劍了。隨即聽到呼啦一聲巨響,有人從屋頂上掉下來,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眾人圍過去一看,此人穿著一身黑衣,鼻青臉腫,一個門牙被打飛掉了,正是鬼王。

  接著,又一條人影輕飄飄落地,也是灰頭土臉,身上挨了好幾處劍傷。這個人當然就是方無忌。杜秋娘扔掉鐵鍋,跑過去挽住他的胳膊說:“郎君好武藝。”眾*女一起拍手歡呼,又有人跑進屋里找來繃帶和金創藥,七手八腳給他包扎傷口。

  方無忌吐了一口血唾沫,對鬼王說:“服了吧?”

  鬼王在地上打了個滾,撐起身子說:“你用瓦礫傷人,贏得不光彩?!?/p>

  杜秋娘說:“我呸!打架斗毆,躺著的就算輸,站著的就算贏,這個道理流氓都懂,你這個劍客倒不懂了。”鬼王聽了,低頭不語。方無忌側過頭對杜秋娘說:“杜姑娘,你今天講的話,這一句最是有道理?!?/p>

  杜秋娘忽然又尖聲說:“哇,郎君,這個鬼王臉上一根胡子也沒有,長得好似一個老太太,說話的聲音也是個公鴨嗓子。莫非是個閹黨?”這鬼王適才用黑布蒙面,這會兒現出真容,他五十多歲的樣子,果然是一個光溜溜的腦袋,上面有很多皺紋,就是沒胡子。杜秋娘指著鬼王說:“說!你到底是不是閹黨?”

  鬼王沖她翻了個白眼說:“關你屁事?!?/p>

  就這當口,那個被扎了腳趾縫的*女大怒,罵道:“王八蛋,扎了老娘的腳,差點把我腳指頭都割下來,還敢嘴硬!”說罷,走上前去,朝鬼王兩腿之間猛踢一腳,踢完之后對大家點了點頭,說:“果然是個閹黨?!本汪[哄哄地唱起閹黨歌。

  方無忌等她們鬧過一陣,便排開眾人,走到鬼王面前說:“我不殺你,你回去告訴天山魔女,改日再邀斗。我在紅袖坊還有要事,等我辦完了事情,自然會去找她。到時候別再找什么護法來跟我打架,沒勁得很?!?/p>

  鬼王幽幽地說:“你的武功不錯,但比起姑奶奶而言,呵呵,三招之內必死無疑。你師父怎么樣?一招都沒過吧?”

  方無忌說:“打不打得過,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帶個信給她就可以了。既然今日她爽約,下次決斗的時間和地點,可就得由我來定了?!?/p>

  鬼王說:“我今日輸了這一陣,回去也是受死,不如從此隱姓埋名,做個山野樵夫算了。你要找天山魔女,自己再去寫個告示,貼到街上吧?!?/p>

  方無忌想了想說:“也罷,我與你素無冤仇,不為難你。你自己去吧,以后別再給女魔頭賣命了。”這話說完,他側身讓開半步。鬼王緩緩地站起來,沖他拱了拱手,往長街的另一頭走去。過了一會兒,他回過頭說:“我輸給了你,今番必有人去報信給天山魔女,她若駕臨此地,定然殺得雞犬不留。勸你們還是快點收拾細軟逃命去吧?!倍徘锬锏纫桓?女,剛才嘴里唱著閹黨歌的,此時都被他嚇住了。忽然間,杜秋娘怒咤一聲:“嚇我???老娘是嚇大的!”鬼王翻了個白眼,嘴里嘟噥了幾句,展開身形,沿著長街一溜煙地跑了。

  他一走,眾人七嘴八舌問方無忌,哪里來的什么女魔頭。這伙*女雖然敢唱閹黨歌,骨子里卻是十分的怕死,那時候的京城,又鬧敲頭黨,又鬧亂黨,又鬧閹黨,經常有人莫名其妙就死掉的,或是被滅門,或是一條街坊都被發配到邊疆去的,誰也搞不清何時就有禍事從天而降。方無忌被她們吵得耳朵發脹,只好大喊一聲:“但凡有我在,女魔頭就找不到你們頭上?!彼暼绾殓姡昧说ぬ餁鈦砗?,把一片嘰嘰喳喳的聲音全都蓋住了,眾*女見他一副威猛相,八個女魔頭也不夠他消遣的樣子,這才稍稍安定下來。

  那晚,方無忌好不容易把這些*女安撫下來,他看了杜秋娘一眼,杜秋娘也在看他。方無忌說:“杜姑娘,敲頭黨的事,我一定替你辦好了再走?!?/p>

  杜秋娘聽了,有幾分不悅,說:“事情還沒辦,倒先說要走了。這什么人啊?”

  眾*女說:“哎喲,還喊什么杜姑娘,你就直接叫她秋娘得了?!?/p>

  話未說完,只聽長街那頭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同時嘭的一聲悶響,夜闌人靜,聽得十分真切。方無忌低喝一聲:“出事了!”拔腿往那頭跑去。他整個人像出弦之箭,嗖的一下就消失在杜秋娘眼前,要不是有這么多人看著,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杜秋娘只覺得眼睛一花,說:“**,怎么跑得比兔子還快?姐妹們,追!”便帶著三十多個*女跟了上去。

  方無忌在長街盡頭看到,有一團黑色的影子倒在地上,好像一團抹布,這個人是鬼王。與此同時,另一條黑影站在一旁,月色照在此人身上,好像雪霜,好像刀鋒反射出的光。這人彎下腰,在鬼王身上摸了幾下,沒摸到什么東西,便失望地踹了鬼王一腳,自言自語說:“一個銅子兒都沒有?”方無忌停住腳步,他看到地上的鬼王從腦袋那里滲出一攤血,漸漸擴散,在夜里看來,那血是黑色的。

  后來這個站著的黑衣人也看見了方無忌,此人用黑巾扎住臉,露出兩個眼珠,一言不發,只是沖他招手。方無忌心想,當我傻子啊,鬼王都被你弄死了,我還過來送死不成?此人定是天山魔女手下的高手,鬼王失手,所以遭此毒手。他就沖著這個人搖頭。這個人看他不過來,就伸出一根尾指搖了搖,這又是西方大食國傳來的手勢,表示你很孬種。方無忌指了指地上的鬼王,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表示自己腦袋沒問題,不會過來送死。兩個人在長街上好像打啞謎一樣。那黑衣人嘆了口氣,就從背后亮出一把槌子,朝方無忌走了過來。

  看見這把槌子,方無忌徹底搞明白了,原來這個人就是杜秋娘說的敲頭黨。那把槌子的槌頭有小號的西瓜那么大,槌柄有一尺長,黑沉沉的,乍一看以為是鐵打的,其實是用爪哇國的檀木做的,那種檀木又硬又韌,在土里埋上三年,油里浸過七七四十九天,又經過熱帶陽光的暴曬,尋常的刀劍根本砍不動。這個人拿著這么一把槌子,也不說話,身形一動,就到了方無忌的眼前,木槌帶著一股淡淡的香風,直取方無忌前額。前面說過了,被這種木槌敲中前額,兩個眼珠子會蹦出眼眶,被神經連著,掛在臉頰上,好像兩個溜溜球,看上去很有趣。當然,被敲的人不會這么覺得。

  方無忌號稱昆侖劍客,雖然有點小小的吹牛,畢竟不是欺世盜名。槌子還沒落下,他忽然貓腰從那敲頭黨的胳肢窩底下鉆了過去。那人比方無忌矮許多,這一鉆,不但用上了輕功,還暗藏著縮骨法。敲頭黨本想把他敲個腦漿四濺,忽然眼前沒了目標,槌招卻已用老,忽地一聲砸了個空。與此同時,方無忌出手如電,一把揪下那人的臉上的黑巾。

  方無忌說,他一定要看看這個敲頭黨到底是誰,天下的敲頭黨,都是蟊賊,往人腦袋后面敲一家伙然后劫財劫色。敲頭是一件極度丑陋的行為,而蟊賊都是該死的東西,因為他們使用暴力,既沒有得到官府的同意,又不能像劍客那樣以暴力為美,把暴力當作一門學問去研究。可是,敲頭黨是不會擁有爪哇國的神木槌的,因為這種榔頭很貴,頂得上春秋戰國的古劍,絕非蟊賊該用的。蟊賊也不可能會有如此快捷的身形,更不可能一槌子敲死鬼王這樣的高手。假如京城的敲頭黨都有這種身手,天下的劍客,就沒辦法再混下去了。

  后來他看見敲頭黨緩緩地回過頭來,他非常吃驚,因為這個敲頭黨是個女孩,而且,就是他那晚在湖邊遇到的女孩。方無忌說:“原來是你啊?!?/p>

  女孩非常憤怒地說:“臭流氓,誰讓你摘我面紗?”

  方無忌說:“我又不是沒見過你,面紗摘不得?”

  女孩說:“臭流氓,學我的招數?!备仪榉綗o忌剛才貓腰從她胳肢窩底下鉆過去,正是那晚她在湖邊使的怪招。

  方無忌說:“這又怪了,你鉆得,我便鉆不得?”

  女孩說:“大姑娘的面紗,豈是你能摘的?大姑娘的胳肢窩……”說到這里,臉紅了紅。

  方無忌說:“你明明是小姑娘,怎么好意思說自己是大姑娘?”

  女孩暴跳如雷說:“臭流氓,跟我耍嘴皮子!上次說過,要再見面,我就要取你的性命?!?/p>

  方無忌說:“你可不是這么說的,你說的是‘留劍還是留命,自己看著辦’?!?/p>

  女孩說:“我現在不想要你的劍了,我把你敲死了,你的劍也還是我的。”

  方無忌說:“你明明是敲頭黨,如何騙我說你是亂黨?”

  女孩說:“敲頭黨就是亂黨,跟你說了也不懂。凡見我真面目者,都要吃我一槌。”

  方無忌不知道,很多事情,跟女孩子是不能較真的,假如這女孩是一個揮著榔頭到處砸人的厲害角色,那就不是耳刮子這么簡單了。女孩清叱一聲:“看槌!”忽然身子像飛燕一樣騰空而起,神木槌直取方無忌的天靈蓋,這可不是蟊賊的錘法,蟊賊只會躡手躡腳走到別人身后,去敲人后腦勺,絕無能耐跳得那么高。方無忌卻是見過她的身法,知道厲害,心里早就防著,見她來襲,便往后一蹦,貼在了街邊一棵槐樹的樹干上。這槐樹有好大的樹冠,像華蓋一樣遮住天空,再要從高處敲他的天靈蓋就不那么容易了,因為會被樹枝掛住。

  女孩大怒,說:“敲不死你這個流氓!”掄槌撲過來,照著樹干一通狂敲。方無忌像壁虎一樣貼著樹干,她敲到哪一面,他就溜到另一面。卻見好端端一棵大槐樹,被敲得樹皮飛濺,樹葉子稀里嘩啦地掉下來。方無忌心想,還好她用的是榔頭,若是用皮鞭,這一家伙就能把自己從樹上抽下來,但敲頭黨是不可能用皮鞭的。

  那女孩敲了半天也沒敲下方無忌半根毛,她在京城敲過無數人,都是一槌定音,連鬼王都被她敲碎了后腦殼,此番卻連連失手,心頭又羞又怒。她手中的神木槌雖然比不上鐵錘,但也有十來斤的分量,三五十槌敲過之后,便覺得雙臂酸脹,待要歇口氣,只見方無忌貼在樹干上,居高臨下瞪著她,越看越討厭。女孩正要說話,忽聽身后一陣啰唣,杜秋娘帶著一伙*女大呼小叫追了上來。

  女孩戟指方無忌,說:“呔!臭流氓,今番不跟你纏斗,有種的明天城外七里坡見,我讓我叔叔砍了你的人頭!”她說完,拔腿要跑,方無忌說:“小敲頭黨,你今天可跑不了!”說罷,跳下大樹,昆侖劍出鞘,虛指女孩的眉心。這當口她要是轉身再跑,就把整個后背都賣給了對手。女孩大喝一聲,木槌迎頭向方無忌扔去,這是飛槌的招數,江湖上用來做暗器的。不幸的是,她忘記飛槌都是在詐敗時候使的陰招,你得先跑,把整個屁股賣給對手,人家追上來,心里不防備,此時暗器出手,追的人剎不住腳,便會自動撞在暗器上。像方無忌這樣正對著她,心里一直防著她出怪招,如何能砸中他?又不想方無忌是個接暗器的行家,一伸手就把木槌接在手里。就這一剎那,女孩倒退出三丈來遠,再一個翻身就上了屋頂。方無忌嘆了口氣,心想,到底還是被她逃走了。

  只聽杜秋娘在街上喊道:“郎君!媽呀,這里有個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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