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遇見她時,她的身體上排列著一顆顆大小不一的疤痕,眼睛好像瞎了很久,仍舊殘留著黑色血粒。她穿破舊的亞麻布裙,套在身上,顯得笨重多余。他看到她眼睛中涌出的巨大創傷,長發散出幽藍的光芒,她傷痕累累的身體在薄薄的裙子中被陽光照射成一層薄霧,敏捷的紋理像舊時光里美人的尖利笑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她通透的生命,像一株很高的紫紅色花蕾,男人把它摘下,突然戴到她的黑發上。
男人住的地方是舊式建筑,他住頂層。狹小潮濕的空間,鋪滿管狀油彩,還有一沓沓的文稿和一些拍攝著大片云朵的照片,文稿書寫潦草,像是夢里的囈語和樂符。男人稱她小自。
這座城的街頭總是充斥著游客,這里是自由藝術家的聚集地,而男人就是其中之一。男人喜歡在每一個黃昏努力把這座城切割成大小不一的圖景收入他的畫中,它們在畫布上像斷裂而成的記憶。男人的手指總彌漫著細密的黑,卻總能恒久的畫出閃爍的色調。而翌日,男人就在街頭展出他的畫,駐足者很多卻鮮有人欣賞。檸檬色的陽光很清爽的撒在石板路上,陳舊的青磚上覆著一層輕霧,和著音樂聲此起彼伏,透著時光的蒼茫。小自看見那時侯的男人像站在時光的尾巴上遙望,仿佛看見一望無際的麥田,麥浪在風的推動下綿延向遠方,要把他一同帶走。
而白天,人們總能看見醉心音樂的男人身后站著一個瞎眼、傷痕累累的女子,她約莫20歲,長發,招搖的形態并不因傷痕和瞎掉的雙眼而埋沒。人們窺測她,甚至懷疑她的傷痕是男人做出來的。他們聚集在他們的周遭,仿佛在看一出舞臺劇。小自看著他們,如此熟悉。小自從未說起自己之前的記憶,那仿佛來自一個深谷,伴隨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獨自存在,不可猜度。
沒有人想要去欣賞這些自由藝術家。人們對男人的音樂不感興趣,卻對小自和男人的故事燃起巨大的興趣。他們肆意窺測他們,在男人的住處,每天都擁滿了記者和群眾,到最后,游客也來了,他們把這里當作景點把玩,拍攝小自和男人的照片,把他們帶回自己的城市,隨意招貼,甚至賣給花邊娛樂,把這做成可以推薦的談資。她每次看著他們,總是一陣冰冷。
他們和她模糊記憶中的人影一模一樣。
在晃動的人流里,她再次站在那里,像是看到過去的時光,它們再次走來了,悠悠閑閑,但總在最后關頭迅即起來,仿佛要把一切吞噬。她的右眼角被陽光蝕成了一抹鮮紅,像是再也愈合不了的傷痛。
男人看到她,表情沉迷,人流開始洶涌。但男人只是把小自拽了起來,瘋狂的奔跑,奔跑,他急切的拉著她走上樓梯,好幾次都要摔倒,他拉著她,像是害怕她變成蝴蝶,他把她拉在自己的胸前,靠著她,像一個饑餓的孩子,他低聲懇求她脫掉衣服,小自先是茫然的看著他,隨后開始冰冷,卻最終順從地露出傷疤,它們簇在一起,像一張撕裂的地圖。筆小心的在小自的傷痕上劃過,留下淺淺的痕溝,男人目瞪著他筆下的肌膚,眼睛露出紅暈,充盈了整張臉,這紅色急速累聚,逃荒者般在男人的臉上亂串,最后終于聚在一起。血滴被剝離,小自看著它們滑落,像看見反季的花朵,一陣惶恐。她的記憶瞬間剎回到那年夏天,那些男孩子把她的****在陽光中,她看到自己的羞恥成為公開的鬧劇。
她被男人帶到街頭,男人第一次欣喜的把他的“杰作”介紹給路人,獵奇者盯著小自**的身體,看到復雜多變的油彩下面的傷痕,紛紛猜測它們的來源。顯然,人們對于小自的傷痕更感興趣。他們的目光澆滅了男人對于“作品”的自信。
男人開始煩躁,以更強勁的筆法把她的傷痕潦草的劃開,鮮紅內里滲出暖色組織液,一滴滴滲落進紅木地板,鋪在他的文稿上,男人用重金屬敲打她的頭顱,小自覺得自己的血液在體內迅即流淌,像一次又一次激流勇進,而自己被放置在最激烈險峻的頂端,以自殺的姿態撲向深淵。男人把她反鎖在浴室,把她的身體強制性放進撒入蜂蜜的沸水中,一邊奏樂一邊喝酒。小自面無表情,身體塑像一樣立著。她看著它流出汁液,在白水中迅速渲染,染紅了浴缸,直到嘴唇漸漸發白。
夜晚很快就來了,男人很快就醉了,醉了的他變得很單純,除了粗糲的鼾聲響徹逼仄浴室。她嫻熟的拿起他的小號油畫刀,它尖利無比,很是精致。小自望著它,浴室明滅的橙黃燈泡下,她再次回到記憶的隧道,開口緩慢涌出一條條組織液,不很規則,他輪廓鮮明的臉上還沉浸在白天的時光中。胸膛,后背,頭皮——**。她畫了起來,血液變得透徹而凌厲,氣焰躥出了筆下的肌膚。小自把鏡子推到自己的面前,看到鏡中人,似曾相識。
她把男人滲出的鮮血搜集在盤子里,那是他經常吃飯用的破舊小碗。她安然的把積聚的血倒進去,那血突然鼓出泡泡,仿佛這瓷碗喝得飽了,一不小心打了個嗝。
小自看了他一眼,接著又看了自己一眼,兩只巨大黑洞流出汩汩赤潮,回憶的閘門再次打開。
“你是自己的,永遠是自己的?!彼穆曇舸┰接挠臅r光來到此地,她以為自己是走遠了,她以為自己是可以離開的,她以為自己不用再焦渴,她以為自己可以變得幸福。她依舊拿著刀子的右手在記憶來臨的當口抖了一下,迅即,滑落了下去。
那是一聲清清亮亮的回音。
男人醒來的時候,小自已經不見,他只看到鏡中的自己,身體覆滿尖利劃痕,細密到彼此貌似相連,卻仍然有距離。它們像是趴在他身上舔食的微小生物,這細密紋路就是它們的吸盤。他就這樣看著,直到,看到**。
“滾!”
鏡子應聲碎裂,一個碎片順勢插近他的咽喉,男人的眼睛被撐起,身體成大字形展開,徹底**在日光之下。血液絲絲凝固成一道道僵硬的疤,散發出爛蘋果的酒味,是肉體汁液干涸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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