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一小推倒重建的時候我沒在,但何慧慧跳下去了,就是跨過二樓那排深藍色的欄桿跳下去的。那時他已經第三次在清平縣中小學教師聘任中聘掉了,那個夏天無疑是慘淡的,跳下去的時候沒有人試圖攔住他——二樓怎么會跳死人呢?當年何慧慧從四樓跳下去都沒死成的。但這次他卻死了,死的時候眼睛半閉半睜,四肢是平攤著的,像萬家樓的老字號煎餅。清平縣成立跳水隊的時候,第一任教練總教導大家一定要跳出我們文化大縣的風范,跳出大無畏的犧牲精神。說完這一句,那人總又要唏噓一陣,末了還不忘加上一句——就像小伙子何慧慧一樣。記憶中,何慧慧唯一一次成為正面教材就是在那句話里。為此,甚至有不少人跑到清平一小新教學樓的建筑工地上去研究何慧慧跳下的位置如何特別。清平縣對于這些集體榮譽之類的事情總是莫名的關心。長久以來的光榮傳統就是舍小家為大家。但這個大家對于他們而言只是自己生活的這個小縣城,當然走出這里之后,肯定會有人又開始以市為榮以省為榮以國家為榮,畢竟集體榮譽感這回事其實是根深蒂固的。但無奈清平縣鮮有這樣的人出現。后來我終于走出那里之后很多人開始提到我的名字,他們說道——清平縣的趙先生。而且一定要帶著我們縣方言遺留下來的平舌音去說。很多時候我都能聽到他們這么說,但每當他們這么說的時候其實我是難過的,因為這意味著我無論走到哪里,依然只是清平縣人而已,但無論如何我想我還是沒能忘記何慧慧。然后我總是想到當年那位教練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起“小伙子何慧慧”這個名詞的時候沒人提醒他——其實何慧慧早就不是什么小伙子了。但“他”是什么呢?其實清平縣人也說不上來。只是說起何慧慧的時候我還是愿意用他,而不是她,或許,我一直愿意他只是他,最好永遠也不是她。而大部分人能記得的關于他的記憶也只有二十多年前,清平縣人民醫院出現的那起扛大旗事件。何慧慧的媽媽扛著字體歪斜的一面紅色橫幅,頂著被丈夫打得腫脹的一張臉在人民醫院門口喊冤,那時候何慧慧已經開始上小學了,何媽媽就像擺弄一件物什一樣扛著他,嘴里不住的罵著接生的婦產科大夫,她的臉是抖動的,仿佛一切的罪惡都必須掏出來給人看她才能洗清冤屈。
如果我沒記錯,那個接生的大夫就是楊柳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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