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倩文
一、
那是北方的暮春時節,空氣卸去干燥,變得潤澤。柳絮四處漂浮,等風來時,會集聚一處,或是圍在人們腳邊打轉。
這些柳絮隨風飄入學校的禮堂,遲來的春意泛著哀愁,竟使整座禮堂都好似蒙著一層輕薄的霧氣。放眼望去,滿滿都是人,廖宇坐在他們中間,忍受著苦悶。前方是座舞臺,有人上去演講,他們聲音洪亮,情緒激昂,清一色地歌頌著這個沉淪的時代。
等到徐婉婉上臺時,廖宇已經昏昏欲睡。他瞇著眼睛,在嘈雜的哄鬧聲中重新聚焦視線。
舞臺中間站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她神色慌張,兩只手緊緊捏著白色的裙擺,也許是因為用力過度,那白色被扭曲,變了顏色,顯得越發陳舊。
廖宇問旁人,發生了什么事。那人告訴他,這個女孩上去沒講幾句就忘了下文,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對著麥克風連說“完了完了”,傻呵呵的樣子一下就把大家逗笑了。
廖宇看著女孩,顯然她并不懂得應付這樣的狀況,雙眼圓睜,好似惹人憐愛的幼鹿。廖宇的目光追隨著她,直到那柔弱身影消失在了幕布之后,他才戀戀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仔細想想,這女孩并不擁有讓人一見鐘情的資質,廖宇卻像中了邪,腦袋里出現一個聲音,機械地向他發出命令,得到她,去得到她。
那天廖宇確實是中了邪,傍晚,他站在學校東門外的食街一隅,以為自己看見了譚逸。
站在馬路對面抽煙的那個男孩,眉眼像極了他,廖宇心頭一緊,趕緊晃了晃腦袋,告訴自己,這一定是幻覺。等再睜眼時,這個風塵仆仆的男孩,卻正在悶熱的空氣里攜帶著濃郁的舊日氣息朝他走來。
廖宇請譚逸喝了一瓶北冰洋汽水。
譚逸斜倚在結賬的柜臺旁,青色胡茬與抓著玻璃瓶子的修長雙手在廖宇眼前晃來晃去。廖宇覺得這場景忽真忽假,仿佛什么都沒有變,他們還在囂張跋扈的十六七歲,家常便飯一般與人爭執,為了“老大”的名號召集百十號人在老舊的居民區里與其他學校的混混們對峙,從不去想活下去的意義是什么,卻隨便就想到了死,好像那不過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符號。可明明,那樣的日子是不會再回來了,他們分道揚鑣了那么久,對方身上都有著深刻的被生活凌遲過的痕跡,你曾過著怎樣的日子,我并不愿過問。
太陽即將落山時,廖宇提著一扎啤酒往回走,譚逸走在他身后,背著一個碩大的行李包,他瘦極了。廖宇很多次停下來等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你怎么突然就來啦,可喜可怒的語氣,他自己都不知該如何抉擇。這親密又直沖的問題,可再也不屬于他們倆了。
晚上,廖宇的宿舍里,兩個男孩擠在同一張床鋪上,其他人都睡熟了,譚逸仰著頭看著窗外的月出神。
睡了嗎?廖宇背對著他,丟來一句。
沒。譚逸伸出手托住了頭,眼睛半瞇著,似乎很是喜愛此刻的夜色。
打算呆多久?廖宇問他。
三個月?半年?我沒想過,走一步是一步吧。
那下一步呢?怎么打算?
不知道,先找點事情做吧,總得吃飯不是。
這邊活不好找,你得有個心理準備。
嗯,既來之,則安之。
三個月,半年,它們究竟有多長?廖宇根本不知道,他連自己究竟想不想讓譚逸留下來都不清楚,這種時候,他總是會變得特別糊涂。
這是立夏的前一晚,天氣十分燥熱。
廖宇不停地翻來覆去,卻始終無法躲開譚逸的氣息。那樣熟悉的氣息,隨著均勻的呼吸聲,一下下落在他的后頸處,廖宇轉身,它追蹤而來,有著不肯放手的執著。折騰許久,廖宇終于帶著一頭汗坐了起來,他踩著球鞋從房間里出去,腳步聲漸漸消失在空曠的走廊中。
少年時,廖宇便有失眠時跑步的習慣,深夜的操場上,他只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喘息聲,一圈又一圈,好像精疲力竭時便可阻擋另一種可怕的循環。
可是如今,這樣方式已不足以抵抗命運的循環,他可以睡著,可以醒來,可以親吻女人,可以行走跳躍,惟獨不能抗拒命運。看到譚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命運的齒輪又開始轉動了。
二、
中學時代的晨會,因打架被記過的廖宇捏著一紙檢討站在炙熱的陽光下,剛剛完成國旗下講話的少年與他擦身而過,洗衣粉的味道潔凈撲鼻。男孩話音的余響還飄浮在操場上方,人卻已走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廖宇用余光瞥過去,這個男孩的背影,如同一支被棄置的船槳,緩緩飄向這綠色的海的盡頭。
干凈,纖瘦,甚至弱不禁風,這是廖宇最初看見的譚逸。他從沒想過,這個男孩會在危難時刻向他伸出援手。
那天,譚逸搖搖晃晃地騎著自行車回家,狹長的梁家巷是必經之路,經過一個丁字路口時,廖宇猛地沖了出來將他連人帶車撞翻在地。譚逸手上一陣生疼,耳邊嗡嗡作響,眼前卻清楚看見不遠處正追來的一群混混,他們手上的刀在正午的陽光下亮得刺眼。他突然明白過來怎么回事,趕忙扶起車追上了踉踉蹌蹌往前跑的廖宇,呵斥一聲“上來”,載著廖宇逃走了。
他們在一個繁華的十字路口停下,廖宇從自行車上跳下來,遞了根煙給譚逸,譚逸略一猶豫,接了過去,廖宇為他點上煙,兩人閑聊了幾句,然后就分開了。廖宇離開后,譚逸又緩緩吸了幾口,才把煙掐掉。這是他的第一根煙,也是他第一個沒有按時回家的中午,他預感到了某種改變。
眼前的交通燈變綠,原本停著的車全都駛了出去,那些半掩在車窗后的臉,麻木不仁,通通分辨不出悲與喜,譚逸知道,他不愿在若干年后也蛻變成那樣一張臉,死也不愿意。
廖宇再度出現,是在放學時的校門口,他截住準備回家的譚逸,叫他一起去打臺球。他的身后跟著許多同齡或是更小一些的男孩,他們對廖宇畢恭畢敬,見廖宇為譚逸點煙,便也對譚逸畢恭畢敬起來。
那天,譚逸一直處于一個缺乏睡眠的狀態,臺球廳又昏暗陰沉,他在一聲接著一聲噼噼啪啪的脆響之中真的睡了過去,醒來時,房間里只剩廖宇一人,他伏在臺球案上,專注地盯著眼前的“黑八”。
看見譚逸醒來,廖宇丟了盒煙給他,說,他們都走了,有的找姑娘去了,有的回去了,你要去哪?
怎么沒人叫我起來?譚逸傻里傻氣地反問道。
快考試了,你是看書看得太猛了吧,其實沒必要,這玩意兒根本就沒用。
也許吧,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認得路。
廖宇聳聳肩表示同意,然后又伏下了身子,不再理會譚逸。譚逸抓起書包逃出了這永遠處于夜間模式的屋子,外面天還沒黑透,他深呼吸,想要剔掉身上的煙味,那氣味卻仿佛越走越深,在他身體里無比自由地流竄。
譚逸就這樣加入了廖宇的圈子。
廖宇開始頻繁地出現在譚逸他們班教室的后門口,課間操或者是自習課時,他會叫上譚逸跟他的小團體一起去籃球場邊抽煙,偶爾也打球,但更多的時候會翻墻跑出去,開展為時更長、更豐富的活動。他們的校外聚點相當統一,唱歌的,吃飯的,打臺球的,玩游戲的,他們每次都會去同一間KTV,同一間飯館,同一間臺球廳,同一間網吧。他們認定只有那一間是最好的,其他都是垃圾。如此極端而專一,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這些少年們全以這樣的性子為榮,即便原本中庸的人,也會很快被同化,哪怕他們知道這只是一種偽裝。
譚逸雖然加入了他們,卻并未真正歸屬,他總是拒絕廖宇的邀請,轉身去上課,去圖書館自習,努力維持著自己好學生的身份。他堅持不說臟話,不吹牛逼,可那個原本的自己還是一點點兒地走丟了。在他說出這輩子第一句“**”時,廖宇在一旁放肆地笑了起來,他自己卻滿心惶恐,好像站在人生的軌道上,明明聽得見一列又一列火車朝他開來的巨大轟鳴聲,他拼命地招手,這些列車卻從不為他停下。
他掉隊了,因為身上捆著一件重物,拉扯著他,不斷下墜,下墜。
三、
在廖宇的撮合之下,譚逸有了第一個女朋友。在此之前,他一直是大家笑話的對象,那個時候,似乎身邊沒跟著一個漂亮妞,是特別丟人的一件事。某次吃飯時,廖宇帶過來幾個鄰校的女孩,其中一個發育得沒有那么好,一點兒可憐的曲線全被校服掩蓋,廖宇讓她坐在了譚逸旁邊,大家嗤嗤地笑,女孩不明所以,譚逸卻暗自慶幸,至少他不怎么討厭她。
那天大家都喝得不多,誰知這女孩酒量格外差,半瓶啤酒下去,臉上就紅彤彤地燒起來了,她借著透口氣的工夫打算提前離開,誰知那兒不好攔車,好半天都沒走成。譚逸不放心,跟在她身后下樓,見她在路邊輕飄飄地沖來往車輛招手,卻沒誰愿意為她停下,幾分窘迫,幾分無助,撩動了他的惻隱之心。譚逸走了兩個路口攔到一輛空車,緩緩停在她面前,像個紳士那樣搖下車窗邀請女孩上來。
譚逸從后視鏡里觀察女孩,她的兩只手緊緊絞在一起,臉上的紅暈亦比剛才更濃,想是車里太悶了,于是他問,快到了,要不要下車走一段?
女孩“嗯”了一聲,兩人下車,一前一后走在夏夜的街道上,樹影婆娑,從枝蔓的縫隙中可以窺見天上星月。這景象好像譚逸兒時的傍晚,他跟在母親身后從外婆家離開,從太陽落山走進完整的黑夜,許多個日子里,他總是這樣跟著母親一次次地走向沉悶的夜色,母親從來都不回頭,她知道哪兒才是她的歸宿。
想起與母親極其微薄的溫馨記憶,譚逸心里的某個地方軟塌塌地陷了下去,他抬了抬手,不小心碰到了女孩的手,他膽大妄為地握住,女孩垂下了頭,愈發可人。譚逸忍不住托起她的下巴,輕輕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女孩又驚又喜,眉眼中有些羞澀的笑意。
他們牽著手,一路走到女孩家樓下的那條街,女孩掙脫了譚逸的手,告訴他,就送到這兒吧。譚逸點點頭,目送著她離開,女孩站在馬路中間,戀戀不舍地回頭,譚逸朝她揮了揮手,她心滿意足地轉身,一輛疾速駛來的車卻猛地將她拋在了路旁,刺耳的剎車聲仿佛扎破了譚逸的耳膜,他跌跌絆絆地跑過去,耳朵里只剩一陣余響。
女孩沒有死,但被截肢,失去了雙腿,而譚逸的暫時性失聰也持續了三個月之久。
在那三個月里,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母親為他辦理了休學,帶他看了很多醫生,卻找不出病因。禍不單行,那段時間恰逢母親的單位裁人,她每一日去上班時,眉間都凝聚著愁緒。譚逸害怕看見她的臉,害怕夏天,害怕坐在輪椅上的女孩。
自失聰以來,譚逸就和學校斷絕了人際來往,只有廖宇,比之前更加頻繁地出現在他家樓下,有時是給他送作業,有時只是過來陪他坐一會兒,抽根煙。去醫院看望女孩的事情,是廖宇提出的。他告訴譚逸,無論如何,至少得去看看她。譚逸敷衍答應,但從未去過,那個夏天,他被懦弱侵占了,唯一敢去做的,就是逃避。
那天,廖宇說想去遠些的地方走走,譚逸跟著他,走過一條又一條街,他們不斷地轉彎,經過可怕的路口。冥冥中,譚逸知道他們將要去往哪里,可風在推著他,他沒法回頭。就這樣,他們捧著果籃和一束百合站在了女孩的病房門口,剛要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一陣清脆的響聲,接下來是一連串玻璃制品破碎的聲音,其中夾雜著女孩子的嗚咽。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來,他們十分鎮定地推門進去,似乎已經習慣處理如此境況。
醫院樓下的花園里,廖宇對譚逸說,以后你還是不要來這里了。
譚逸不解,問他,你不是跟我說,我現在什么都做不了,至少得來看看她嗎?
我剛想明白,也許她根本不想見到你。
譚逸點了點頭,覺得餓了,他蹲下來,下意識地抓了一把青草塞到嘴里,嚼出的只有苦味,直殺到心坎里去。
譚逸康復后回到學校,學期末的分班大考,他考得很糟糕,本應是信手拈來的重點班名額,就這樣被他弄丟了。
暑假里,最熱的那幾天晚上,廖宇又來找他。他們兩人走了很遠的一段路去海邊,喝了兩三瓶啤酒,又繼續走,沿著海岸線,不斷地向前,卻又分辨不出實際的方向。他們就這樣走了一整晚,直到天在陰霾中變亮,廖宇才甚是疲憊地告訴譚逸,下一年,父親準備把他送到寄宿學校去,父親說,在這里他只會變得越來越糟,這么下去,他就連一點兒考大學的希望都沒有了。他跟父親吵了很多天,可還是拗不過,現在,所有的手續都已經辦好了,他準備走了。
譚逸聽罷,淡淡說了句“也好”,兩人就都不再開口。譚逸記得那天轉瞬即逝的陽光,如同他們的青春,格外地短暫,甚至都來不及達到最飽滿的時刻,就枯萎了。
四、
高考結束的那天,滿街行走著愉悅的少年人,廖宇也是其中之一。他正與眾人站在樹蔭下,議論著晚上的狂歡。一片笑聲之中,他看見了站在馬路對面的譚逸。許久未見,譚逸變得更加瘦了,他身上那件寬大的墨綠色T恤,如同一張剛剛褪下的老皮,在風里回蕩。
廖宇穿過馬路,朝他走了過去,心里明明有幾分驚喜,卻故作平靜,問道,考得不錯吧,打算報哪兒?
不知道,你呢?
我也沒想好,但肯定是去外地,早想走了。
嗯,那回頭再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譚逸匆匆告別,他眉間縈繞著幾分憂郁,臉上又極是冷漠,不知為何,他那天的樣子廖宇記得特別清楚。
不久之后,廖宇從報紙上得知了譚逸那日的變故。
譚逸在最后一場考試時遲到了,當時大門剛剛鎖上,譚逸跑來大聲叫喊著,讓門衛放他進去,可那位門衛卻格外地鐵面無私,無論譚逸如何央求,鐵門外的家長們如何反復勸說著“別耽誤這孩子的前程”,都無法撼動他秉公執法的信念。就這樣僵持了一個多小時,考試已過半,譚逸不得已松開了抓著鐵門欄桿的手,帶著一手的鐵銹味,為他的高考劃上了句號。
譚逸的父親過世很早,他只從照片上看到過父親的樣子,英挺瀟灑,笑容如和熙晚風,十分地親切。
高考前一個月,上課時,譚逸被班主任突然叫走,她問起譚逸關于他父親的事,譚逸搖頭,全答不清楚。班主任老師帶他走進辦公室里一個男人面前,尷尬地跟他介紹,這是你爸爸。譚逸意外極了,但當時,他并未意識到父親已經“過世”,而是覺得眼前這個人根本不可能是照片上那位父親。
那個人坐在角落里的一張椅子上,啤酒肚松弛地堆著,兩只腿揣在一條又灰又舊的褲子里,不斷顛顫著,而那張臉被歲月腐蝕地過于厲害,寫滿了卑微與懦弱,如今正唯唯諾諾地看著譚逸。
譚逸在他對面坐下,他絮絮叨叨地問了許多,關于譚逸他們母子,譚逸都是敷衍了事地回答。一會兒,他輾轉說明來意,原來,當年他與譚逸母親離婚時鬧得很厲害,很多重要文件都來不及拿走,現在他要調去外地工作,手續繁雜需要用到那些文件,與此同時,他此行前來,還要開具一份與譚逸母親已無關系的證明。
譚逸平靜地記下了他需要的東西,答應回家和母親商量。父親沒想到會這樣順利,反而不適,他喝了三杯茶,終于坐不住,留下電話就走了。
晚上,母親下班后,譚逸把飯端到桌上,像說起一件平常事那樣提起父親的突然來訪,母親猛地站了起來,大聲質問他,你怎么能向著那個王八蛋?接著,她就開始了沒完沒了的謾罵,她罵父親是個騙子,罵他冷漠絕情,罵他后來的妻兒,好像積蓄多年,只待今日。譚逸一直靜靜坐在旁邊,等她累了,不再說話了,就問她說,他不是早就死了嗎?你為什么要騙我?
母親的身體蜷著,兩只手捂著臉,無力地吐出一句“對不起”,譚逸聽見細流般的哭聲,夾雜在她斷斷續續的道歉和解釋之間,流向他,卻被他關在門外。
后來,譚逸便沒再見過父親了。至于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處理的,母親沒有提起,他也不愿再過問。直到高考來臨,最后一天考試的中午,譚逸回家吃飯,發現母親沒有開灶。他十分厭倦地走進了母親的房間,看見她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睡姿十分安逸。譚逸不好叫醒她,自己胡亂吃了些東西,也去睡了。而后,他被睡夢中一張變形的男人的臉驚醒,眼睛睜開時,他突然清醒了過來,跑到母親的房間,愕然看見了桌角躺著的空藥瓶。
譚逸叫來了救護車,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窗外呼嘯而過的街道和車里安靜的母親,似乎本就不該屬于一個世界。醫院里,譚逸看見母親被送去一個白色房間洗胃,才回過神來,急忙趕去了考場。
報紙上的報道并未失實。那天太陽很大,他在街上走了一圈,等到考試結束,又回到了考場。那些人的記性真不好,他們圍著自己的孩子笑得那么開心,沒人再多看他一眼,似乎剛剛發生的一切只是他自己的幻覺。
母親在醫院住了三天,就被譚逸接回家了。安眠藥沒能結束她的人生,只是讓她的脾氣和記性都變壞了。醒過來后,她幾乎成了另外一個人,頻繁地發火、摔東西,時不時將眼前的一切錯認為多年前的某個場景,看見譚逸,她會握住他的手,叫著譚逸父親的名字,有時又突然哭起來,毫無前奏地甩譚逸一個巴掌。
母親不能再工作,家里難以支撐,譚逸斷了復讀的念頭,找了一份離家很近的工作,工資少得可憐,但便于照顧母親。
一個別來無恙的早晨,譚逸剛起床,在去客廳倒水時,他看見母親打開自己房間的窗戶,就那么走了下去。她的步伐優雅而篤定,仿佛終于邁向了她等待許久的那座橋。
為母親辦完葬禮,譚逸買了一張車票,去往廖宇所在的城市。在他們初相識時,廖宇曾丟下過一句話,他說,記住了,以后不管你有什么事兒,盡管來找我,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
譚逸一直記著這句話,他刻意忽略人的改變與天生的薄情健忘,帶著全部的家當奔向了廖宇。
只憑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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