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驚蟄（2）

　　三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田家?guī)兹臻e，耕種從此起。

　　——《觀田家》韋應物

　　天色微亮，自然蘇醒毫無睡意的蘑菇起身更衣，著一身水墨丹青長裙，昨日的腳傷緩和不少，走過游廊斜靠著美人靠，憑樓倚欄，石雕窗欞邊一片綠葉停息在墨枝青藤上，水榭側畔美人有靠，走馬樓上千金難望。耳畔近聞鄰家雞鳴狗吠，她遠遠眺望鱗次櫛比的房舍，在白墻灰瓦之后是連綿起伏的山脊環(huán)繞著，它們在晨曦薄霧中變換著幻化成一些象形的動物，像漫步田間的青牛、嗷嗷待哺的雛鳥、追逐打鬧的幼犬，每一個角度看去都充滿著道不盡的馨香和綺麗，她仿佛感知此山中有什么在召喚等待她的腳步。

　　“姑娘姑娘，看什么這么出神？下樓來吃早飯。”老婦人站在天井里喊大家下樓去。

　　雕龍鏤鳳的八仙桌上盛放著熱氣騰騰的咸肉燒春筍、玉米棒子、炒面，還有煮到清潤的白米粥，待眾人坐定，夏雪菲睡眼惺忪打著哈欠，忽然神色一變，蕭墨涵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老婦人端來一盤形態(tài)各異的小動物，笑著說：“大家嘗嘗我的手藝，粗茶淡飯沒什么好招待的，蒸了些自家用木模做的米糕，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口味？”

　　“合！合！”農家的伙食清淡可口，一碗粥下肚神清氣爽，眾人吃得熱火朝天。

　　“怎么了，雪菲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展翔關切地問。

　　那盤動物形狀的米糕，乍一看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夏雪菲頓時一驚，神色有所收斂緩和，忙說：“沒，沒什么。”

　　眾人整裝待發(fā)，徒步15公里山路登山，山里下起蒙蒙細雨，古人有云“無邊細雨濕春泥，隔霧時聞小鳥啼；楊柳含顰桃?guī)Γ贿呉鬟^畫橋西”，陽光透過錯雜的樹枝投落到草長鶯飛的湖面，倒影浮光，水天一色，遠峰近宅，跌落湖中，波光瀲滟。淳樸的村民駕著鐵犁耕作，友好地看他們一眼繼續(xù)忙自己的農活，少年牽著羊羔沿著溪邊玩耍，留下一路小小的腳印，空曠的山谷里回蕩著嘹亮的山歌，羊羔銜著青草見一行人走過，耳朵動了動歪著頭注視他們。

　　山路崎嶇陡峭，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加之霧氣逐漸濃重，能見度低，仰頭看一格格石階像云梯，蘑菇的腳隱隱作痛，便放慢腳步，誰知與眾人走散，朝霧中呼喊同行者不得回音，手機也在山中失去信號，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她看前方懸崖邊有棵郁郁蔥蔥的紫薇樹，一石櫈一石椅，崖下萬丈深淵，江水滾滾，巨浪迭起，奇險萬分。蘑菇坐于石凳上，置身其中如臨仙境，一旁發(fā)芽長出新樹皮的紫薇樹枝繁葉茂，樹干扭曲，以前聽展翔說過紫薇樹又名“癢癢樹”，無風時，紫薇樹呆若木雞獨自佇立，她一時心生好奇，伸手輕輕地撓了撓樹干，整棵樹的枝葉都紛紛抖動起來，果真像人身體發(fā)癢一樣，蘑菇見紫薇樹憨態(tài)可掬，忍不住抿嘴笑起來。

　　濃霧中一位老者的話語傳入蘑菇耳中，“咳咳，姑娘，你吵到老朽了喲！”，老者面前擱一幅畫板，正畫著塘中鵝舞紅掌，鴨戲清波，空中炊煙氤氳，悠悠山水猶在畫中游。

　　“罪過罪過，蘑菇驚擾了老師父在此清修，與同學們旅行到此，可否向您請教逸村的由來一說？”蘑菇畢恭畢敬地問。

　　“好吧，我與你講來，逸村，古取安逸閑適之意，這座建于600多年前的古村是仿兔形設計，先人全族避難流離失所，逃逸經過此地，機緣巧合下得到兔仙搭救，給先人后代提供庇蔭的棲息地，村民世代相傳將兔奉為神靈供奉，你站在此處遠遠俯視，整個逸村如一只靜臥在金黃油菜花中的白兔。”老者隨手一指，蘑菇跟隨老者的指向望去，霧氣散開，白兔赫然呈現于山下，老者又接著說道，“在村口，茂盛挺拔的楓楊樹和銀杏樹站立了幾百年，楓楊樹的樹冠把濃蔭緩緩地向村落移送過去，白果樹如同孫悟空的金箍棒化作擎天柱，筆直地刺向蒼天，這兩棵是兔形村的‘兔耳’，村民喜稱‘風水樹’，按照過去的風俗習慣，逸村村民每每辦紅白喜事，新娘的花轎繞楓楊樹轉一圈，老翁辭世辦喪事，抬著壽棺繞著白果樹轉一圈，祈求幸福與吉祥。”他清冽的聲音劃過山頂的空氣，隨即被風吹散，回歸寂靜。

　　“原來如此，怪不得同學們常常說來這一帶旅行，住宿一定要到逸村才不虛此行。我是醫(yī)學生，實驗中動物死去，近日心中郁結不解，被夢魘纏繞，懇請師父提點一二。”霧氣繚繞中蘑菇依稀看到老者青衣白袍的背影，忽遠忽近。

　　“不必多言，自然知曉你從何處而來，又將往何處去，生命本就擁有各自的歸宿。你提及的死亡并不如此簡單，動物的犧牲和任人宰割在你們眼里是那么理所當然？堅硬的囚籠、恒溫、飼料、不停息的實驗，你們把動物放進囚籠里，你們也同樣掙脫不開心靈束縛，終究逃不出命運的囚籠，和動物又有什么不同？”話音未落，蘑菇身后有巖石滾落山崖的回響和尖叫聲循聲一望，待她回頭走近老者試圖解釋些什么，那人如青煙般裊裊娜娜緩緩消散于云霧之中。

　　蘑菇詫異不已，依著記憶中中來時的路原路返回，不遠處有驢友頭燈的光閃爍，燈光一明一暗交替著，她辨識出是大部隊約定集合的信號喜出望外，急忙趕上大部隊的步伐，朝實驗組其余三人喊道：“嘿，原來你們在這里！”

　　“你這是到哪里去了也不和我們說一聲？讓人好找啊！”沒想到，夏雪菲劈頭蓋臉對她一陣數落，梨花帶雨的臉龐上淚跡未干，蕭墨涵在一旁沉默不語。后來，，展翔把自己的猜測告訴蘑菇，在蘑菇走散之后，實驗組其余三人分頭找尋她，雪菲依照平日對她的了解猜測蘑菇可能會選擇走的路，在離懸崖很近的轉角處聽到蘑菇和老者的交談后六神無主，忽略了腳下松動的巖石，被絆倒，即將滾落石階之際被聽到尖叫聲聞訊而來的展翔和墨涵合力救起，與蘑菇在崖邊聽聞巖石滾落的情況吻合，幸好雪菲只是手臂腿部有輕度擦傷，已經及時做了傷口清理和包扎。

　　下山途中，日暮黃昏時刻山中繚繞的霧氣消散，夕陽西下，漫天彩霞交相輝映，眾人得知蘑菇懸崖邊的偶遇唏噓不已。

　　走入山腳下的集市，這條青石板鋪成的老街充斥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生活氣息濃重，帶著自家摘下的蔬菜水果來擺攤的村民想換些生活必需品，比如布料、烹飪調味品、書籍和筆，還有村民端著臉盆兜售，臉盆里有剛剛從河里捕撈上來的魚，牽著牛羊的村民高聲吆喝著吸引路人的眼球，應有盡有，蘑菇目不暇接。前面?zhèn)鱽砣顺比杠S的歡呼聲，四人走上前去一瞧原來是耍猴表演，耍猴藝人讓三只小猴比賽爬桿、騎獨輪車，看誰速度最快就有糖塊吃，還和小猴們表演搶椅子的小品，嬉笑怒罵無不乖張俏皮，其中一只猴子不愿聽從耍猴藝人“立正”的指揮，一個接一個翻起了跟頭，耍猴藝人揚起手中的長鞭一揮照著小猴的背脊打去。

　　天邊的晚霞紅染如被火點燃燒起來似的，朵朵紅云飄移著遮住夕陽的余輝，豈料天公不美，紅云低垂，山雨欲來，只聽“轟”地一聲驚雷，雷聲乍起，隨即大雨傾盆，圍觀的人群四下散開擠在道路兩旁農舍的屋檐下等雨小一些，人群中有人低聲說起這是春日里第一聲雷，驚醒了所有蟄伏在土中冬眠的動物，包括蛇蟲鼠蟻，諺語道“驚蟄節(jié)到聞雷聲，震醒蟄伏越冬蟲”。有人應聲作答天氣回暖，開始春耕農忙，鋤頭不能停歇。耍猴藝人來不及收拾道具手抱收賞錢的碗，碗的邊緣已經破損，匆忙牽著小猴過來一同避雨挨著實驗組四人。

　　雨勢越來越猛烈，猴子嫌雨滴濺到毛發(fā)上，湊近人群攀爬到耍猴藝人肩膀上蹲著抓耳撓腮，左顧右盼，藝人的兒子身穿破舊的衣衫跟著父親身后，大約八九歲的模樣，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眼眸清澈透亮，燦若星辰，懷里一只幼猴正閉眼安心酣睡，毛色柔和光亮，它的手掌搭在孩子胸前，剛剛斷奶不久。記憶中蘑菇看過新聞報道里一些雜耍表演者利用雜耍做幌子，販賣保護級動物，更有甚者對馴養(yǎng)的動物虐待施暴，鏡頭下那些動物身上被服裝掩蓋的傷疤觸目驚心。

　　蘑菇細細打量，猴子們的身上倒沒有皮開肉綻的傷痕，便輕聲詢問耍猴藝人：“冒昧問一句，方才那只不聽話的小猴被您打了一鞭，鞭聲響，好像下手挺重，打到它們身上很痛吧？”

　　“不不，舍不得打的，打壞了我靠啥吃飯哩！”耍猴藝人和猴子之間約定過有暗號，鞭子一揮，聲音雖響，其實沒有打在猴子身上，猴子懂得如何巧妙躲閃揮來的長鞭。

　　眾人一聽，紛紛贊同藝人的做法，展翔凝視著孩子與小猴相互依存的背影陷入沉思，在實驗過程中他們同樣能夠減輕避免動物的恐懼與疼痛，盡一切可能讓動物承受的痛苦降到最低，比如給予小動物溫柔的安撫、注射足量麻醉劑等等，他們既然在動物身上學有所得，把這些動物看作救援對象也不可忽視，有多少埋頭忙于實驗的醫(yī)學生為他們籠中的動物思考過需要付出多少關懷和救援才讓這些生靈得以存活？以往，學校里他們很少有向亡故的實驗動物集體默哀這樣的活動，即便是保護動物組織內部也只是偶爾小范圍的幾個同學結伴去默哀，意識淡薄，還有同學鄙視集體默哀，認為這行為是一種形式主義。

　　蘑菇與耍猴藝人閑聊正歡，藝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足跡遍布五湖四海。她無意談及山中懸崖邊與老者的偶遇，藝人聽完神色極不自然，支吾其詞，雪菲連忙追問，他才說道：“山中懸崖邊你見到的確實是紫薇樹，樹下有一座孤墳，你難道沒有看清？那里埋葬了全族世代備受全族尊敬的通靈兔，紫薇樹是它生前栽種下的，你們自求多福啊！”四人面面相覷，一路無言。

　　一踏進老婦人的古宅，滿屋艾草的幽香迎面撲鼻而來，老婦人手握幾支艾草于廳堂的角落里熏香，展翔深深吸一口氣，怡人的芬芳入喉，他頓時感覺神清氣爽，思維清醒活躍。老婦人招呼他們坐下，轉身從廚房端出盛滿瓜果的青花瓷果盆和茶水，之前聽到一聲驚雷她擔心起雨天山路難行，孩子們遲遲未歸，今天是驚蟄節(jié)氣，窩在家中四角冬眠的爬蟲走蟻會應聲而起，饑腸轆轆到處覓食，老婦人像往年一樣用艾草獨有的香氣趕走蛇蟲鼠蟻和濁腐之氣。

　　老婦人手中的艾草掃過四人的頭頂和肩膀，嘴里念念有詞地說著什么，像是咒語，夏雪菲皺了皺眉有些不快。老婦人還邀請四人明日與她登島祭白兔，眾人入鄉(xiāng)隨俗便答應一同前往，沒有多想。

　　天地拉下帷幕，更換夜裝的古村落靜得離奇，白日長途跋涉消耗了大量體力，安謐的氛圍中四人回房后倒頭呼呼大睡。蘑菇一夜無夢，渾然不知躺在身邊的雪菲半夜發(fā)起低燒似醒非醒，眼前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只覺屋頂在順時針地飛速旋轉的雪菲試著挪動身體，張開嘴喊醒睡熟的蘑菇開燈給她倒上杯熱水喝幾口，亦或者推開木窗讓月光透進屋內，可是半晌沒有聽到屬于自己的任何聲音，身體似被壓制住絲毫動彈不得，耳畔傳來某種動物哀傷的嗚咽，連綿不絕，與蘑菇昨晚所聞如出一轍。

　　四

　　促春遘時雨，始雷發(fā)東隅，眾蟄各潛駭，草木縱橫舒。

　　——陶淵明

　　旭日東升，四人好不容易雇了一條小船到孤島，老婦人先行他們一步相約在宗祠集合。展翔和蕭墨涵站在船尾搖櫓掌舵，兩人相互配合，慢槳輕櫓，一葉扁舟飄進江中，水波蕩漾，風光綺麗。逸山是村外江上的一個孤島，島上怪石陡峭嶙峋，如猙獰的鬼怪，四周江水環(huán)繞，氏族宗祠坐落于島上，聽老婦人說始建于明朝年間，族人重新修建過，從江上遠觀煞是雄偉恢弘，若隱若現。宗祠旁有一早已停滿了小船的埠頭，四人談笑風生，找到一隅把小船停靠穩(wěn)妥來到氏族宗祠，村民接踵而至。夏雪菲走在最后，持續(xù)低燒使她雙頰緋紅，體力不支，本來想在宅子里休憩，可惜會錯過一年一度的祭祀心有不甘，就硬撐著身子上船，與他人只字未提昨夜的夢魘。

　　由幾十根圓柱支撐起來的宗祠內香火繚繞，蘑菇瞥見廊下藻進彩繪，白兔成群追逐嬉戲，經歷百余年光陰承接古風，保存完好，難能可貴。二樓安放著本族各家祖宗靈位，村民可以到此瞻仰祭拜，打開二樓的雕花木欄視線豁然開闊，憑欄遠眺，遠山如屏盡收眼底。傳說宗祠里還有一尊通靈兔的不死真身，被族人供奉為稀世珍寶，平日難得一見。

　　族里男性清晨開始殺豬宰羊，在宗祠前青石板砌成的平臺上搭起灶臺，準備起八碗八宴席，并端著洗凈裝盤的牛、羊、雞等牲畜以及點心蔬果供品走上二樓，將供品依次擺放于祖宗靈位前。供品中還有失傳已久的米塑，是以谷米雕塑成物形的“盆景”，山中偶遇的老者說過當年先人全族避難流離失所，逃逸經過此地，機緣巧合下得到白兔領路搭救定居于此，生活富足安逸，他們慶幸有白兔的保佑，先人后代才有了庇蔭的棲息地，請來能工巧匠集思廣益，終于琢磨出獨具一格的供品，歷經選米、熬膠和粘塑三道繁復的制作工序，一只只白兔玲瓏剔透，躍躍欲動，巧奪天工，悄無聲息地寄托先人對白兔的美好期翼。

　　鑼聲響起，紙錢飛舞，聚集在宗祠前空地上原本人聲鼎沸的村民頓時鴉雀無聲，人群中走出幾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向村民教導訓誡一番，之后跟隨老者的引領進入祀堂。老婦人在祀堂里等候四人，用眼神示意他們走近，祀堂中央陳放了一口上好紅漆壽材，以彩云喜鵲織錦緞棺套覆蓋。時辰一到，鑼鼓喧天，白發(fā)老者高聲宣布祭祀現在開始，煙霧繚繞中男女老少個個滿懷莊重，拱手肅立，面目不詳。

　　老婦人打開抽屜取出一幅畫貼在屏風上，畫中白兔眼露兇光匍匐于地，腦門上赫然呈現“王”字，雙眼通紅如泣血，口角獠牙尖而利，蘑菇定睛一看竟然是兔頭人身。族里相傳將兔尊為神靈供奉，此白兔雖然仙逝已久，每年驚蟄前后都會回逸村四處游蕩，噬惡人魂魄，村人在這幾天夜里不出門，家家門戶緊閉。八仙桌上兩只瓷碗分別盛著鮮豬血和生豬肉，拜祭時老婦人先用毛筆蘸了些許豬血均勻地點涂在白兔唇邊，直到它的唇色猩紅，并示意眾人在白兔嘴上涂抹以生豬肉，使其猛吃一餐后不傷及無辜，專門抓捕邪惡小人，繼續(xù)庇護逸村。

　　然后，老婦人帶村民們到二樓祖宗靈位前焚香點紙，鞠躬拜參神、讀祝、化財、望燎逐一完成，懇求祖宗神靈惠澤鄉(xiāng)親，蘑菇的目光越過黑壓壓肅穆的人群依稀可見數百年前宗祠祭祀的盛況。

　　祭祀接近尾聲，夏雪菲走下木梯去宗祠外透透氣時，祀堂里的那口壽材的棺蓋“吱呀”一聲緩慢地移開，冒出一股幽幽的陰濕之氣鉆進人的肌膚，壽材里坐起的正是方才祭祀的畫中之兔，兔頭人身，夏雪菲不寒而栗，村民們全體下跪朝著壽材虔誠地叩首、叩首再叩首，大呼：“天耀逸村，神仙顯靈！”，雪菲驚駭不已眼前一黑，自二樓滾下昏厥在地。

　　儀式結束后村民們圍坐在八碗八的宴席前大快朵頤，似乎已然忘卻了先前繁復的祭祀儀式。蘑菇隨著人流走出宗祠，展翔和蕭墨涵以為雪菲和她在一起觀看，三人四處尋覓無果，尋遍了逸山遲遲不見雪菲的蹤影。

　　五

　　夏雪菲被一陣喧鬧的鑼鼓嗩吶吵醒，即使站在幾里外也聽得到，她掀開蒙在臉上的一塊紅絲綢環(huán)顧四周，似乎坐在送親的大紅花轎里，鳳冠霞帔儼然是一幅富家小姐大喜之日的新娘妝扮，腳邊一只火熜焚燒著炭火和香料，手肘、膝蓋關節(jié)處傳來絲絲疼痛感，多有淤傷破口，看來自己這一跤摔得不輕。透過花轎的窗口她往外看，抬轎者清一色身穿綢緞馬褂，大紅燈籠開路，送親隊伍如長龍，有鳴鑼開道者、抬官封浩命者、撐著統(tǒng)傘者，隊伍中夏雪菲辨認出老婦人也在跟隨花轎邊走邊嚎啕大哭，哭道：“我苦命的好閨女啊，到了那里，敬重丈夫富貴吉祥！”

　　花轎行至村口繞白果樹轉了一圈，又繞著楓楊樹轉一圈，她騰升出一種不祥的預感，心想：難道是自己從宗祠二樓失足摔下以后被村民錯認成村里別家的新娘送上花轎，連同見過自己的老婦人也一同認錯了嗎？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聽蘑菇說的按照逸村的風俗習慣，村民每每辦紅白喜事，新娘的花轎繞楓楊樹轉一圈，老翁辭世辦喪事，抬著壽棺繞著白果樹轉一圈，喻意祈福。

　　禮炮震天，奏樂響起，花轎在一深宅院落門前停下，一只五六歲小女孩的手伸進轎內輕輕拉扯了三下夏雪菲的裙擺請她出轎，牽引她走過紅毯站于金碧輝煌的喜堂右側，她根本站不穩(wěn)。喜堂上張燈結彩、鎏金重彩，卻沒有一桌喜宴，夏雪菲再次見到那只以彩云喜鵲織錦緞棺套覆蓋的上好紅漆壽材，足以容納兩人，還有裁制壽衣的白布布料，手捧一盞花燭的小童提醒新郎在喜堂左側等候，她蒙著“蓋頭篷”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新郎的相貌，一時也無法逃脫，只得見機行事，依照主持婚宴者的贊禮聲行禮。

　　拜堂之后，主婚者高喊道：“禮畢，送入洞房！”先前的兩名小童捧著一龍一鳳兩盞花燭在前引路走得極快，燭光由黃轉藍，明明暗暗，好似墳地的鬼火，身旁的新郎手里牽著七彩繡球綢帶引領夏雪菲步入洞房，夏雪菲偷偷掀起“蓋頭篷”一角由下往上看竟發(fā)覺兩名小童的褲腳下空蕩蕩，沒有腿腳，再看新郎兔首人身，他的手背皮膚上布滿星星點點的斑痕，幾只蟲子停留其中啃噬，空氣中陣陣難以名狀的氣味直沖她的鼻腔，她的胃排山倒海般地翻騰著。

　　洞房里，燭火的藍光照耀著他們兩人，新郎低沉地問她：“夏雪菲，你怎么能不記得我了？”

　　夏雪菲聲音愈加顫抖起來，“你···你終究是誰？為什么一步步要置我于死地？”她記起自己做過的事，見不得蘑菇的實驗即將大功告成，心生妒意，或者說嫉妒隱藏在她跳動的脈搏里，她嫉妒蘑菇的善良，能信任他人她夏雪菲統(tǒng)統(tǒng)做不到，展翔一直默默守護著蘑菇，于是她親手殺了蘑菇的實驗動物小白，小白一死蘑菇也就缺少了關鍵的實驗數據，她為自己參加的課題比賽掃除了最大的競爭障礙。

　　“不過也是，在你手中死了多少動物？你這個心狠手辣的毒婦！你曾經殺了我，所以你必須嫁給我，成為我的新娘，一起長眠于地下，可好？”

　　幽深的巷子深處有一兩盞明暗交錯的燈火搖曳，宛如暗夜叢林中野獸的雙眸，身后有山林猛獸追趕，如影隨形，蘑菇三人在尋找夏雪菲的半路上，蕭墨涵走到村邊的古井旁打水喝，還沒來得及嘗一口清涼甘甜的泉水，雙腳被古井旁的繩索絆住，摔落井內，窒息而亡。

　　六

　　“我們現在去哪里才能找到被通靈兔拷走的雪菲？”蘑菇問。

　　“蘑菇姐，你不會還天真地以為夏雪菲回得來吧？即便通靈兔饒恕了他們的罪惡放過他們，警方早已暗地介入調查近日校內多起實驗動物失蹤、意外死亡案件，包括你的小白被殺在內，當晚蕭墨涵約值班中的老余去學校外的夜排檔吃宵夜正巧被同學看到，雪菲溜進動物房對小白下手，將犯罪死亡現場偽造成自然死亡的狀態(tài)，并帶走動物房錄像銷毀。出發(fā)前我通過網絡把收集到的證據提交給學校和警方，警方在學校附近夏雪菲租借的公寓里經搜查發(fā)現冰箱多具非自然死亡的動物尸體，其中有其他同學失蹤的實驗動物，公寓清潔員工反映樓下垃圾堆時不時出現小動物的尸體。昨天你在巷口遇見我時，我錄下在巷子里他們的對話，對話中關于底片之前在同學間有傳言，我找遍了諸多網站，在一個運用境外瀏覽器盈利的戀手癖視頻網站上有一段蕭墨涵在鏡頭下面帶微笑掐死一只白兔的短片，短片是他們相戀時在夏雪菲慫恿下拍攝的，后來夏雪菲以此底片要挾蕭墨涵為其收集動物，殺害同學的實驗動物破壞他人實驗成果。”

　　七

　　忙碌的實驗室里，展翔和蕭墨涵正不急不緩地做實驗前準備，“蘑菇蘑菇快醒一醒，你真像樹袋熊那么貪睡，實驗一會就要開始呢！學校動物保護組織剛來通知說明天有一個為期兩天的徒步旅行，一起去嗎？聽說是去古村落逸村。”夏雪菲輕聲細語地喚醒在一旁打瞌睡的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