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從哪里說起呢?
我被父母安排到了這個學校,再被校長安排到了這個班級,又被老師安排到了這個座位。
這不是我選擇的,我也無法選擇。
不過這個座位就好像事先留好了一樣。它既不在角落,也不在講臺的正前方的前幾個。而是在第五列第五行,從窗口數第三列第五行。
我只記得我放下書包坐到位子上的情景了。書包帶打在桌上“啪”的一聲響,椅子小聲的尖叫。一轉頭,同桌的女孩子友好的笑著。
這是我第一次轉學,但我是個不太有新鮮感的人,因此我只是拿出眼鏡,擺出書本,又想起也應該禮貌地向同桌笑笑,然后便抬起頭來,讓目光高于一列列的腦袋,投向黑板。
二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兩個星期,我和班上的同學也漸漸熟識起來。這似乎也是個很平常的班級,或許唯一的不平常就是我那個莫名其妙空著的座位吧。但沒有任何人提出它的不平常。或許它只是因為壞了原先的桌子或是椅子,坐不住人才一直空在那兒的吧。
這天天氣燥熱,我竟然也像男生一樣被汗浸濕了衣服。我尋找著可以使我涼下來的的東西,像是英語書那樣大頁面的可以當扇子,用力的扇,在上課之前可以盡快涼下來。
燥熱的空氣讓地理課昏昏沉沉,正當我慢慢低下頭開始瞌睡時,突然,我聞到了一種氣味,我下意識的用手來回扇了扇,但這氣味似乎并不肯散去,反而像是蛛絲一般在我的腦殼上繞了一個圈又輕輕地垂下來,纏在我不斷揮動的手指上;于是我感覺這氣味源源不斷的從腦殼上從手指間隙冒出來,不顧一切攀上我的嘴唇,鉆進我的鼻子。
我一陣惡心。這氣味很像是黃山太平頂上那個不通的廁所發出的臭味和水溝飄散出的臭味勾搭在一起,混合出的。我不僅是被臭到了,鼻子中也有針刺的感覺,甚至連腦袋也有了眩暈感。
我在我即將到達忍耐的極限時從口袋中掏出紙巾,握在手里墊在嘴唇上。這氣味仿佛還在敲打著紙巾,但紙巾被浸透攻陷也要一段時間。
臭源在哪兒呢?我前面的男生完全可能是元兇,放了屁連身子沒有任何動靜他完全能做到,但為什么他同座位也沒有絲毫動靜呢。如果說男生的嗅覺遲鈍的話,那我的同桌,同樣為女生面對如此強烈的氣味也不該無動于衷啊。
“喂,你有沒有……”
“有沒有什么?”她轉過頭來,又馬上轉向黑板,握著筆的纖細的手在不停地記著黑板上的圖。
“沒什么,我想起我還有支筆能用。”
我拙劣的騙著人,一只手從書包里拿出備用筆,將那支能流暢書寫的筆放進筆盒。
三
從那次上課以后,各種臭味便一直忠誠的跟著我。無論到哪里,我都會開始聞到各種濃重的臭味。公交車箱里飄散著氨氣的味道以及勝過體育課完后的汗臭,無論躲到車廂里哪個部分這臭味都如影隨形,似乎連車箱中的宣傳畫都飄散出來燒著的塑料袋那樣的化學藥品的焦糊味。我戴著口罩躲到了一個懷抱嬰兒的孕婦后面,我想他們的身上應該干凈吧,不會再有那種味道了,結果我剛準備掀開口罩透透風,我的腸胃就一陣翻滾。
一陣肉腥氣像一團膠狀體糊在我的鼻子上,那嬰兒突然被大人逗得咯吱一笑,更濃重的肉腥氣味便從那嬰兒的口中噴薄而出。
連家中的飯菜也不能幸免,盡管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美味可口。我用最快的速度把“飯菜”咽下,躲進屋里,那有我氣味的房子終于隔開了外面的地獄,我躲在床上頭痛欲裂,鼻子中卻仍然有殘余的的臭味在翻滾。
四
早上,我被臭味前呼后擁的送到了座位上.。我的眼皮里灌滿了鉛,眼珠子血紅。周圍的臭味仍不斷襲來,我有點招架不住了。
“喂,喂,你沒事吧?”
我緩慢的轉頭,我看見了同桌的臉。
“沒事,只是頭痛。’
“是不是有什么氣味。”
“你能聞到嗎?”
她搖搖頭,她露出復雜的表情。
“很臭很臭的味道,你們真的聞不到?”
她低下頭,輕輕扳著她漂亮的手指。
“你這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幸運,你開玩笑吧,我24h像在一堆垃圾中。”
“對不起“,她轉過頭來,眼神很黯淡,”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真的和他一樣,而我就不行。”
五(同桌的敘述)
他曠課后的三個星期你便轉來了,估計學校是算他退學了。他從來沒況過課,我想一切也就是他說的那氣味造成的吧。想起來他是一年前坐到我旁邊的,他剛來時不與班級的任何人接觸,也從不參加集體活動,平常來得晚,放了學就沒影了。跟我坐了半個多月連話都沒說過知道有天他忘記帶課本,他才開口讓我把書和他一起看。
我記得我當時不自覺的就笑了,似乎覺得他發出請求是個很稀奇的事吧。他看見我笑得很茫然,于是就低下頭來看書了。那堂課他很活躍,不是還挑老師的錯,說一些人物的野史什么的,甚至還陰陽怪氣的學同學發言的腔調。
我從那時候才開始了解他,他告訴我他并不是刻意不和人接觸,只是因為沒什么話說,便不想去寒暄。他自己就討厭陰郁的人。他還告訴我他的許多瑣事,像是他早飯只喜歡吃饅頭湯飯啊,啃尼采又啃了多少。我奇怪他課后哪來的那么多閑暇時間,后來他說到這個問題,原來他是自己一個人住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
但是我總覺得他向我藏了許多東西,因為講到許多話題是他總是會戛然而止,要么岔開話題,要么就此不說話。這是我看不慣他的地方。因為我正聽的興起而他卻他然把臉轉過去的樣子真的很欠打。
有一天他跟我所他終于把尼采的《偶像的黃昏》啃完了。我問他有沒有把耳朵割下來的沖動。他冷言冷語的嘲笑我說連尼采和梵高都不分。但就是在這天的第三節課上,他也突然拿出了餐巾紙堵上鼻子。他問我
“喂,有沒有聞到怪味?”
我開始以為是我的衣服有汗味了,所以我中午洗了澡下午換了一套衣服,結果他仍和早上一樣。但他卻掩飾得很好,只是見到他頭上的汗珠痛苦的往下掉。我以為是前面的男生但很快否定了我的想法。放學時我還問了周圍的幾個女生有沒有聞到怪味,她們都說沒有。
情況越來越嚴重,我看到他開始十分疲倦,他似乎頭也很痛,情況和今天的你一樣。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鼻子出了問題。但我想肯定沒那么簡單。因為他看起來真的很痛苦,但他真的很厲害,他的臉上顯不出來任何東西。
這天的過后第三天,他在早上考完了數學考試,便請假回去了,結果他便沒再來了。
六
“然后呢?”
“然后……沒有然后了啊”
“那他到底怎么了。”
“然后一段時間你就來了,然后聞到了一樣的氣味。”
“我是問他,他怎么了?”
“他……”
“他怎么了?你倒是說啊!”
我的音調提高了。我想象不出我的表情,但肯定是嚇到同桌了。
“對不起對不起,但我真的是不知道了,我也很想找到他啊。所以我才羨慕你和他一樣,因為我對他一點線索也沒了。”
“他還說過什么話嗎?”
‘你是指走之前那天嗎,應該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吧。”
“你再想想。”
“他以前說過可以到他家找他,可我去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等等,他家在哪?”
七
放學時陽光耀眼,我借口留校,便沒回家去。踏著腳踏車到了同桌告訴我的那個小區。
我兜了好幾個圈才找到1棟(從南門進去,1棟竟在西門),我存了車上樓,陽光從樓層間的鏤空處穿出來,打在我的半邊臉上,而另一半卻在昏暗的樓道中,這種感覺很奇怪,身體好像被人分開了一樣。過四樓時鏤空的地方被雜物遮起來了,我身子便又粘在了一起。我的眼睛被晃得難受,睜開眼睛時卻已上到了5樓。
501是往左邊吧。我準備按門鈴,卻發現門是虛掩的。
我把門打開一點,里面沒有什么動靜。我的好奇心讓我跨進去,我的腦中不斷想象那個和我一樣能聞到奇怪氣味的人的樣子。
“你是誰。”
充斥著各種畫面的我的腦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清的一干二凈,空白一片,我回過頭看見一個女人,不,女孩,畫著煙熏妝,斜靠在門上,歪著頭打量我。
“我是……”
“你就是他說的那個純情同桌吧。”
“啊?不是,不是,我是他以前同桌現在的同桌。你是?他不是一個人住嗎?”
“一個人住就不允許別人有這套房子的鑰匙了?你找他吧,他不在。如果是有關臭味的問題還是別費力來了。”
“不是,我…….”
我的話剛剛到喉嚨口便又咽下去了,這女孩仍側著臉盯著我,她的眼神很犀利,我的目光被她格擋開來,我不得不時不時的低下頭來。
“你知道臭味的事?”我對她剛才的話很敏感。或者說我現在對任何有關我聞到的臭味的事感到敏感。
“不知道,只是他有事沒事的捂著鼻子,我以為他又是那根筋搭錯了,這樣看來是真的。”
“很奇怪,我都覺得像是小說,怎么會周圍突然變臭的呢,我連鼻炎都沒得過啊,鼻子卻會壞到這種地步。”
“壞?”她直起身來,走過我身邊,奇怪,她身上并沒有臭味,應該是沒有氣味。
她走到窗花邊的花盆前,從塑料袋里取出一袋真空包裝的花泥。
“你看這東西被嚴嚴實實的裹著,你不會聞到它的味道,若是我再往外面涂點香水什么的,你聞得便覺得是香的。可是我拆開包裝呢?”
包裝開口了,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
“這便是它真正的氣味。我是指真正的,不被偽裝包裹,不被香味掩蓋,真真正正的氣味。我想我們生活的世界就是被一個透明袋子罩著得把,而你就是那個幸運的把腦袋從帶子的開口處伸出來的人,聞到這個世界真正氣味的人,可是,真正的氣味,可能就像是地獄的氣味一樣。誰又知道我們不是生活在地獄中呢?”
我一怔,后背好像出汗了,我看著她。
那女孩做到沙發上,雙手抱著膝蓋,蜷縮起來、
“這只是我的假設,你別當回事兒就行了。”她睜開眼睛看我,她的眼睛很清澈,瞳仁是淺黃色的,像這陳舊房子里陳舊的陽光一樣。窗戶搖晃著,反著陽光,明晃晃的。
八
真實?幸運?
那女孩的話我從未想過,甚至敢想都不敢想。如果不幸被她猜對了,那么我要為感受到真實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要是這樣,像平常一樣被蒙騙不是很好么。正常的氣味,正常的感覺,像是涂了粉的蠟黃的臉,像是上了漆的殘破的墻。至少感覺起來不是那么壞。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忽略了真實,而把漂亮的假象當作真實,這樣不就是這個世界所想做的嘛。為什么非要送我一張門票,讓我繞到后臺去看它的真正樣子呢?難道世界掩飾自己掩飾累了,才想讓人看著它的真實模樣,給良心個安慰嗎?
我不知不覺騎得飛快,以至于差點闖了紅燈。我在路口停下來,下午上班的人還寥寥無幾。我突然聞到一股辛辣的氣味,一種好似迫不及待沖進我鼻子的氣味,我環顧四周看是那兒發出的,結果一無所獲。騎過路口,我的速度慢下來,漸漸的,那辛辣氣味消失了,我鼻中氣味變得柔和,有股薄荷的味兒。這是幾天以來聞得最好的氣味了。我們猛然發現,這氣味好像適應著我的心情,不,好像是心情決定著我的氣味。
這是我的味道。
一路上我騎近他人,果然,他人的心情和氣味一起顯現出來。焦慮的氣味,懶散的氣味,洋洋得意的氣味,無助的氣味……氣味也變得五彩斑斕起來。當然臭味也少不了,但我卻開始覺得這的確是一件禮物了。
九
那天中午我的發現讓我的日子變得好過起來。知道了這是件禮物,知道了禮物的真正用法。臭味的事也輕松解決。因為只要我心情好,令我舒服的味道足夠能阻擋外來的氣味。并且在不要看人臉色行事了,因為氣味就能讓我知道他的心情:香噴噴的可接近,臭哄哄的趕快離遠。
一個星期輕松過去。周末,我接到了同桌的電話。
“喂,他女朋友打電話跟我說了他的消息了。”
“啊,那是他女朋友啊。”
“恩恩,他要回來了。”
“啊?”
“他沒失蹤,記得我跟你說過他一個人住因為父母在外地工作嗎?他去他父母那兒了。”
“那兒是哪兒?”
“西藏。”
我放下電話。“西藏”,我心想:“你在那兒一定也找到答案了吧。”
十
周一上學時,看到我座位上坐著個男孩,同桌正笑容滿面。我走近我的座位,那男孩兒抬起頭來。他脖子上有個精致的降魔杵,眼神澄澈,銅仁是淡黃色的,像那個女孩兒一樣。我感覺到空曠而清新的氣味,像是早晨秋風吹過曠野中的野草。
“你好同學。”那男孩兒漂亮的笑著,又聳了聳鼻子,“你身上的味道很好聞呢。”
“那是我的氣味。”我也笑著看著他,“很高興你能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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