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黎明之前——覺醒

黎明之前——覺醒

我想在大地上畫滿窗子，讓所有習慣黑暗的眼睛都習慣光明。

——顧城

天又亮了，透過玻璃窗可以看見遠處東方的天空里泛起了一瓢魚肚白，如果身處空曠的地方也許還能看得見銀白的月亮遲遲沒有退隱，就好像它代表的黑夜正在與緩緩到來的白晝奮力廝殺，而血腥很不幸地降到了我迷迷糊糊的眼睛里。

我又趕在陽光降臨大地的前一秒之前入睡，疲憊地閉上澀痛的眼睛，同時拒絕與初生的明媚的陽光相遇——我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十幾次，或者是第幾十次熬了一整夜在黎明時分匆匆入睡。疲憊的身軀一鉆進被窩里總是很容易就陷入夢鄉，更多的時候安穩到連夢都不會有。

好像每次醒來總是在下午一點或者兩點。我閉眼的時候陽光還隱藏在東方的山頭，好像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等到再次睜開眼睛烈日的光便斜斜地打在我的床頭。

——這總讓人徒添時光流逝的感傷。

醒來也要在床上坐著發好長時間的呆，其實腦海里面什么都沒有想，空蕩蕩的，或者說的準確一些：發呆的時候腦袋里像是被層層疊疊厚厚的白霧遮掩，什么都看不清所以什么都想不到。就這樣一晃幾十分鐘過去了，除非是肚子唱起交響曲了，否則我很難讓自己從發呆的狀態里回到現實。

即使回到了現實，也沒什么好轉，因為我會把這個下午的時間花在毫無意義的事上，比如繼續發呆，或是看幼稚之極的動畫片一類。

后來我覺得這其中最無聊的大概就是坐公交車。

我所在的小城只有兩條干道，從小城的最西端坐往最東，沒有遇上紅燈的情況不要一小時就可以完成，一元錢就可以逛完整座城市，所以你可以想象這座城市有多小。

也有一些人跟我一樣無聊，是在不知道做什么的時候就去坐公交車玩。深諳此道的人都知道：這里的公交司機沒有多好的脾氣，習慣也差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比如就算“駕駛員守則”明晃晃地貼在他頭頂，他依舊可以視而不見單手操作方向盤的同時跟人煲電話粥，更有甚者還會放空方向盤只為一只手拿電話太累。可同樣讓人驚訝的是在這里至今為止沒有發生過一起公交車車禍，不得不承認，小城里司機的駕駛技術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之所以這么說是由我注意了很久才得出的結論。

后來更無聊了，我就在車廂里注意乘客的舉動。

我看似漫不經心地看著上車又下車的人，但在心里卻把印象深刻的人以及事牢牢地記住：

因為堵車耽誤了時間的上班族會在遇上紅燈的下一秒怨聲載道；背著不大干凈得背簍的老人一臉茫然地四處張望；小學生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保持著上課時老師規定的姿勢……

好像，我曾把一整個夏天的時光交給斑駁陽光撒進的車廂。

耗費了這么多時間，我才能對以上記住的東西念念不忘。

——這個小城本沒有多少吸引力，全國的地圖上要用放大鏡才能看得清楚。

它無名，就連唯一的文化遺產也被人們丟得七零八落了，沒有走出一個名人也沒有一處旅游資源。

它落后，這里沒有工業甚至連一處叫得上名的工廠都沒有，人們的愛好是跳廣場舞和看跳舞，估計連莫言都沒聽說過。

它貧困，財政開支大于收入，但物價卻出奇的高，人們終日為緊迫的生活忙碌，時原本緊迫的時間更加緊迫。

但，縱使有千般不好，它還是吸引了很多外鄉人源源不斷地到這里追夢。

離開顛簸的車廂我的腦海里還會反復播放那一幕幕車廂內才會有的景象，就像是為了回味車廂里顛簸的體驗，我盡力用回想的方式讓自己盡力記住小城里的眾生白相。

然后就在心底里為身處這座平和又落后的城市里同時感到悲哀和慶幸。

悲哀它的一成不變，慶幸它的平和。

組平和的是在下雨的時候，雨滴散落在窗玻璃上，又很快滑落。雨中的世界由此變得迷離。

小城就這么小，人也就這么些，習慣也大多相近，所以終究有看厭的那一天。

那個夏天死去許久的今天，我偶爾還會溫習這個坐車打發時間的習慣，依舊任由它載著我跨過整座城，還有別人平凡得生活。

如果一定要我說這么做的原因的話：

我喜歡隨著汽車一路遠走的感覺，就像遠走別人的人生。

我總是坐在車廂的角落里，是為了避免被熟識的人認出，然后不得不和他聊起我并不感興趣的話題，還得對此裝出津津有味的樣子。

我喜歡一個人從城西到東，一路上風景不斷又重復。反復如此，直到我暈車了一下車連東西南北都不能區分。其實我也不反感有一天有一個人和我一起隨車穿越這座我們已經爛熟于心的城市，只要她愿意，我們可以在下車后去我最喜歡的那一家餐館用飯，直到天黑才把身影交給各自回家的方向。

我喜歡那個時候金黃色的陽光夾雜著適宜地溫度觸摸我的皮膚，感受到陽光存在的毛孔都會為此而擴張開來。

那個時候的心情總是愉悅的，乃至舒暢到身心有如飄飄然翱翔在天空。

只是現在可以任意支配的時間總如指間流沙，握得越緊也就流逝得越快。

現在，總是在醒來后捧起一本書，耐心，細心且安靜地品讀。

陽光打在泛黃的紙頁上，一片祥和的氣氛便由此誕生。偶爾也會打開播放器放一首我喜歡的歌，無論高雅亦或是庸俗。

毫無疑問，我喜歡看書，如果一定要在這中間加一個時間和一個地點的話，那么我喜歡在夏日的午后，就在陽光迎面斜射進來的時候看一本已經課業繁重而沒有時間看的書。

如果夏天里你在下午兩點室溫最高的時候準時醒來，你身上一定粘著黏糊糊的汗液。好像總是睡不夠，糾纏不清的困意還在執著地用力拉你返回夢鄉，可你已經醒了，就算身體在那一刻沒有多余的動作但思維已經開始活躍。

如果你撐開十指想要盡力地遮住刺眼的光芒，那么穿過十指縫隙你應該就能看到窗外明晃晃的世界，那么你的手指上一定還殘留著昨天的烈日的余溫。

如果你已經醒了，你就會知道身體里面的血液以你看不見的速度高速流動，也就是那一瞬間，你突然想起了你應該做的但沒有去做的事，于是你捧起書架上沾滿灰塵的名著，于是你打開與另一個世界溝通的大門，向外面的世界邁出第一步。

可，你躋身在喧囂的人海里的時候——

會不會還能記起那個夏日公交車里渾濁難聞的空氣，那抹陽光準確無誤地撒在你身上？

會不會記起擁擠的人群其實正是人生百態，而你一臉漠然好像身處另一個未知的世界？

會不會記得雨霧蒙蒙的世界里，曾經你念念不忘一眼便知的身影此刻卻再難看見？

會不會記起，醒來的那一瞬間自己曾很用力地想要回憶起剛剛做過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