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樣美男衛(wèi)玠,虜獲了當時無數(shù)少女的芳心,然而最后他娶的,是樂廣的閨女。
衛(wèi)玠的這位老丈人,一定非比尋常。
衛(wèi)瓘評價樂廣時說,“此人之水鏡,見之瑩然,若披云霧而睹青天也。”多么令人心曠神怡的形容,不愧是衛(wèi)瓘,搞起人物評論來都那么牛。可是若不是見到樂廣,衛(wèi)瓘也夠嗆能說出這話。
樂廣字彥輔,南陽淯陽(今鄧州南陽縣南)人。
樂廣小的時候,他老子樂方在魏國征西將軍夏侯玄手下做事。當時樂廣才剛剛八歲。有一回,他在路上玩時,被夏侯玄看到了。這個夏侯玄不得了,他是魏國名將夏侯淵的族子,文武雙全,長得還超級帥。另外,清談這個活動,就是在他、何晏、王弼這些人的倡導下興盛起來的。
當時夏侯玄把樂廣叫過來,跟他聊了幾句,大為驚異,回去以后就對樂方說道:“剛才我在路上碰見你家小子啦,樂廣這孩子啊,神姿朗徹,以后一定會成為名士的。雖然你們家現(xiàn)在條件不好,可是也得拿出錢來供他上學,這孩子以后一定會光耀門戶。”
夏侯玄說的話,一定錯不了。可是樂方還沒來得及下大力氣培養(yǎng)樂廣,就早早生病死了。樂廣年紀輕輕,就沒了爹,只得跟他娘寄居在親戚家里,家境非常貧寒。
年輕的樂廣,雖然聰明好學,卻因為并非出身高門大戶,在鄉(xiāng)里一直默默無聞。好在他性情沖淡,不以一時的得失為意。
樂廣是個天生的清談家,他沒有什么亂七八糟的嗜好,也不喜歡跟人爭搶什么。他唯一比較感興趣的事,就是跟人談論玄理了。那個時代擅長清談的人很多,比如王衍、裴楷、衛(wèi)玠都是個中高手。不過,同樣擅談,樂廣的特點跟他們又不一樣。別人談玄,一般是勝在詞鋒犀利,氣勢充沛;樂廣恰恰相反,他談話時,用語非常省練,可是用這極為有限的語言,偏能把道理分析得透徹明白,讓人聽了以后,感覺非常之爽。如果遇到他不懂的,不會的,他就默然不語,絕不會不懂裝懂,詭辭巧辯。
帥男裴楷,有一回跟樂廣談玄,從夜里一直談到天明,還沒談夠,最后嘆息道:“我所不如也。”王衍跟樂廣清談之后也說:“我跟別人談話時,總覺得我說話已經夠簡約了,后來見到樂廣,才發(fā)現(xiàn),哎,我這個人說話怎么這么絮叨啊。”能讓裴楷和王衍作出這樣的評價,樂廣說話有多簡潔,也就可想而知了。
樂廣這人有個特點,講話很有水平,可是不太會寫文章,演說家未必有好文采,這道理,經過此事,得到了很好的驗證。竹林七賢之一的王戎,賞識樂廣的才學,推薦他去做河南尹。樂廣認為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勝任這樣的職位,因此打算給皇帝寫份奏表,申明推辭之意,可是舉起筆來,憋了半天,啥也沒寫出來。
當時,潘岳的詩文名滿天下,樂廣于是把潘岳請了來,讓他代自己寫這份奏表。潘岳對他說道:“寫倒是能寫,不過我想讓您把大致的要點說說,然后我再展開去寫。”樂廣于是把自己的意思,一條一句地講出來,潘岳一邊聽,一邊寫,寫出來后,這份奏表就成了絕世名篇,被時人競相傳抄。大家都說:“要是樂廣沒有借助潘岳的筆,或者潘岳沒有聽到樂廣的口述,都成就不了這么好的文章。”這里體現(xiàn)出來的,其實就是一個立意與文采的問題。
下面這個故事,知名度很高,列位應該都知道的。樂廣有個朋友,經常去他家作客,可是有一次他從樂家走后,過了很久都沒再去過,連信也沒有寫過。樂廣覺得很奇怪,就到那人家里去探望,問他為啥不來串門?那人老實答道:“上次我去你家時,承蒙你請我喝酒,我端起杯子,剛想喝,突然發(fā)現(xiàn)杯子里頭有條蛇,嚇了一跳,結果回來就生病了。您看,我現(xiàn)在還在床上躺著呢。”樂廣聽了,覺得納悶,心說,杯子里咋會有蛇呢?
他回到官邸,在當時宴請朋友的地方仔細地查探一番,最后終于把原因給鬧清了。樂廣不覺啞然失笑。原來,那間客廳的墻壁掛著一只角弓,弓的形狀跟蛇的樣子,頗有幾分相像。那天,他那位朋友在他家喝酒時,所坐的角度,剛好能使弓的影子投射在他的杯子里頭,樂廣于是揣度,他朋友所看到的杯中的小蛇,一定就是那只角弓的影子了。
樂廣派人把那位朋友接到官邸里來,又在先前宴請他的地方擺好酒杯,對他那位朋友說道:“您看看,酒杯中還有蛇嗎?”那位朋友瞅了一眼,混身都僵了,回答道:“蛇!它就在杯中啊。”樂廣聽后,呵呵大笑,拉著他來到墻邊,指著墻上的弓讓他看,然后又把他拉回到酒杯旁邊,告訴他說,那條所謂的蛇,就是墻上那張弓嘛。朋友看看墻上的弓,再看看杯中的蛇,一下子明白過來,好幾個月無法治愈的病,竟然一下子就好了。
這就是成語“杯弓蛇影”的出處。
樂廣清談時特點鮮明,做官時,他也與眾不同。無論做什么官,他在任時,都不會讓人感覺這人有什么特別值得稱賞的地方;可是一旦他離任,人們馬上開始追念起他的好來。說明什么呢?樂廣做人低調,任官做事時,他只求做到本份,不虛美邀譽,也不好大喜功,不象某些人,做出一點成績,惟恐天下不知。因此,像樂廣這樣的官,才是老百姓需要的好官。
樂廣是西晉名士,在那個時代,能夠得到這種人物的評價,不但是榮耀無比的事情,很多時候還能直接影響到被評價人物的身價和未來的發(fā)展。象山濤一樣,樂廣也是當時著名的人物品鑒家。在評論人物這件事上,他也秉承了一貫的平實謙遜的作風。他評價人時,一般總要先描述他的長處,不過這種描述,可不是簡單地羅列優(yōu)點,而是經過藝術的加工,讓人聽到其長處,自然知道其短處在哪里。即使有人犯了錯誤,他在評論時,也抱以弘達寬恕的態(tài)度。然而越是這樣,卻越能讓那人深刻意識到他所犯錯誤的嚴重性。這種境界,實在難得。
樂廣善于品鑒,關于這一點,有個有趣的故事。樂廣跟弘農楊準,這倆人關系很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楊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楊喬,一個叫楊髦,都是青年才俊,名氣不小。楊準想知道,兩個兒子在當時名士們的眼里,孰優(yōu)孰劣。于是就讓他倆先去拜會裴頠。裴頠是裴楷的堂侄,也是西晉名臣。他這個人,性情比較方正,看人時比較重視氣骨,于是更喜歡楊喬的高韻。他對楊準說道:“喬兒以后或許能趕上你,髦兒呢,就稍稍遜色了。”隨后,楊準又讓兩個兒子去見樂廣。樂廣人比較清雋,看人時,比較注重風神,于是更喜歡楊髦的靈氣,于是對楊準說道:“喬兒,早晚能趕上你;不過髦兒呢,已經青出于藍了。”楊準一聽,樂了,事后對人說道:“我這兩個兒子各自的優(yōu)劣之處啊,其實也就是裴、樂二人的優(yōu)劣之處啊。”
魏晉,是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時代,很多風流名士提倡率性而為,不為禮法所拘,不為世情所礙,比如竹林七賢。不過,這股風尚發(fā)展到后來,就難免有些過火了。有些人,比如王衍的弟弟王澄等人,講究“任性放達”到極點,干脆在集體宴會上,當眾脫了衣服,跳公雞舞。
其實,在他們這些人之前,也有名士玩裸奔的,比如劉伶。可是人家劉伶,畢竟還是在自己家里奔,畢竟是個人行為,相比之下,王澄等人這種所謂的人體藝術,就有點不雅觀了。因此當時人對他們的行為不以為然,甚至嗤之以鼻。
樂廣聽說這事以后,只是淡淡一笑,說道:“名教學問里自有逍遙游處之地,何必脫成這樣,刻意表示他們無所拘礙呢?”淡然的氣度,確實不是王澄之流可以比擬的。
因為這種淡然與鎮(zhèn)定,樂廣即使在兇險的情境中,也同樣從容不迫。他做河南尹時,僚屬們盛傳官舍中藏有妖怪,因此,人們大多不敢在里頭居住,樂廣卻不信這一套,居之不疑。有一回,他在屋里跟手下聊天時,房門忽然自己關上了。左右那些人,都快嚇尿了,只有樂廣,泰然自若,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樣。他暗地觀察屋子的各個角落,最后發(fā)現(xiàn)一面墻上有個洞,于是派人用力掘墻,掘到最后,發(fā)現(xiàn)里頭有只狐貍。大家出鏟子一通亂拍,把它拍成扁平狀。說也奇怪,那狐貍一死,官舍里就再也沒有怪異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
魏晉時,人們好奇談,許多神鬼怪異之事,都以實錄的態(tài)度被寫進小說,甚至史書。因此,這種事,寫出來無非為了增添一點趣味性,列位不必當真。
樂廣為人低調,淡泊,可他同樣有著性情剛直的一面。愍懷太子被廢,要被移出東宮,加以幽禁的時候,賈南風逼他老公司馬衷下詔,嚴禁太子的故臣前去送別。這樣的命令,惹來大家一致的憤慨。他們冒著違旨的風險,去向太子辭別。當時有個司隸校尉(掌管京城治安),名叫滿奮(這名……),看到這幫人無視皇帝的詔令,喊來手下,把他們都捆翻了,準備送到監(jiān)獄里去。樂廣知道此事后,激于義憤,帶了一批人,半路把這些被抓的大臣都截下來,替他們松綁,讓他們各自回家去。
這件事,后果很嚴重。要知道,那些送為太子送行的人,因為違抗旨意,已經該受處分了;樂廣私放人犯,罪過就更大,因此大家都很替他擔心,生怕他被抓起來,砍了腦袋。事實上,賈南風不是沒想那么干,不過后來,身邊的人勸她說,樂廣聲望很高,殺之不祥;再說,真要殺了樂廣,反而等于是為太子樹立威德,樂廣這才免于遭難。然而,他在這件事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膽氣,無疑是非常令人欽佩的。
在晉初的名士中,樂廣的名氣,不算最大的,這主要跟他的性格有關。打個比方,樂廣要是去踢足球,一定是優(yōu)秀的后腰:觸球不多,出彩的機會也不多,可是只要得球,總能一腳出球,而且總能把球用最合理的方式傳給最合適的隊友,保證全隊進攻的流暢。他在場時,或許整場比賽中,都看不到他出鏡幾次;可是他一旦受傷下場,隊伍的陣型馬上脫節(jié),讓人立即意識他的不可或缺。
云無心以出岫,樂廣為人所知,為人所道,就在于他的淡定與從容,從這個意義上說,樂廣是西晉最低調的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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