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小薇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在南京路的商場里閑逛,她在電話里咆哮我重色輕友,罵我沒腦子。話說我本答應攔著沈力同志,為趕回家換衣服和妝容的小薇拖延時間,好讓她趕過來的時候能夠看到她老娘精心挑選的相親對象。但是因為我和沈力聊得太開心了,所以我壓根就把這件事忘記了,而且還非常友好地把他送走了。
我萬分歉意,衛小薇威脅我明天中午一定要幫她帶一份我老媽的養身湯,不然她絕不原諒我。我表示,不太能理解她的邏輯,但是我還是欣然應允。在搜腸刮肚想了我腦子里所有的形容詞,形容她的寬厚仁德和善解人意之后,衛小薇終于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
我在商場逛了一圈,大概是下雨,天氣又冷,所以商場里面人并不多,店員三三兩兩地聊著天,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就算走進去也不似平日那般的熱情,只是公式化地喊一聲“歡迎光臨”。
我看中了一件煙灰色的毛衣,試了試覺得效果不錯,起碼讓我看起來像是一個全身充滿文藝氣息的女青年,如果此時手上再捧上兩本書,我會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大學的時候。
當然,事實并非如此。工作了兩年多,雖然性格開朗了許多(?),起碼對著陌生人也能侃侃而談,但是好像從容顏上就能看到了一種衰敗,一種白領特有的頹敗。店員適時地過來推銷:“小姐,這件衣服真的很適合你,穿起來很顯氣質,你皮膚又白、又瘦,真的很漂亮。”
我笑笑還是將衣服放回原處:“謝謝,我再看看其他的吧。”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雨已經停了,雨后的城市寂寞而狼狽,這讓我有些……空虛。
電話突然響起,簡直讓我感激涕零,真感謝現在給我打電話的人,因為前一秒鐘我真怕自己會忍不住在大街上吶喊或者痛哭起來。
“喂?”我迫不及待地接起。
“你好,我是沈力。你到家了嗎?”沈力大概是在家里,空蕩的有些回音,記憶中有個聲音好像也曾這么空蕩地傳過來,問我“你去哪兒了?怎么不接電話?”
我被自己嚇了一跳,趕緊回:“啊,還沒有啊。你到家了?”
“嗯,你怎么還沒回家呢?還有約嗎?或者還在幫別人當紅娘?”他有些不懷好意地逗我。
我被這個不太好笑的玩笑安撫了復雜的心情,于是笑起來:“哈,這都被你發現了?我們的衛小姐可是很受歡迎的哦。”
“噢?是嗎?”我清楚地聽見他拿杯子的聲音,拔瓶塞的聲音,倒液體的聲音,一會聽見他說,“看來,我的競爭對手很多咯?”他有著濃重的嶺南口音,每句話的結尾都是若有似無的上揚的音節,就像是羽毛掃過人的心臟,聽上去很……性感。
我甩甩頭,趕緊把這奇怪的想法丟掉,裝作輕松地問:“你是在喝紅酒嗎?”
他愣了一下,然后就聽見他有些驚喜地說:“哇,你很厲害哎,聽到聲音了?還是猜的?”
我驕傲地走下商場的臺階,走進夜風里:“當然是猜的啊,我的第六感可是很準的。”這時我聽見拆開包裝紙的聲音,我狡黠地問:“在偷吃什么好吃的呢?”
他好像被噎著了,所以說話有些慌張:“巧、巧克力。”
“今天跟我吃飯沒有吃飽嗎?還是我吃的太多了?”我佯裝生氣。很奇怪,明明是初次見面的兩人,但是和他仿佛是認識多年的老友,連話里都帶著淡淡的隨性。
“怎么會……”他否認,并且咽下了嘴里的東西,“我喜歡比較喜歡吃東西的女人。”
“有點繞口。不過沈教授,你完蛋了,你的老婆以后注定是一個大胖了啊。”我立刻補刀。
他無語地在電話那邊笑,過了一會說:“為什么這么晚不回家?”
“嗯,逛一逛啊。”
“噢?有收獲?”
“很多。”我故意說,“都快拿不動了呢。”
“那……需要我去英雄救美嗎?”他也陪我玩著無聊的撒嬌游戲。
“要油費么?”
“嗯,我想想。”他好像真的在思考一樣,一會說,“如果你答應下次陪我吃飯的話,那么我可以考慮把油費省掉。”
“啊,這樣啊,那看來我得請你去吃生煎包了。”
“不錯啊,我從美國回來之后一次都還沒有吃過呢,看來這一次有人請客了。”他輕松地說,好像占了很大的便宜。
我卻被“美國”兩個字深深地定在了原地,我幾乎是在第一時間想到了華敘,他現在在美國的哪個地方呢?會和那個他還在愛著的“前女友”一起享受夜的嫵媚嗎?我隔著冰冷的夜色冷冷地打量自己的可憐,那一刻我都為自己覺得可悲,又過了兩三年了不是嗎?
“喂、喂、鄒小雨,你在聽嗎?”
“啊,在啊。你剛在說什么?”
“我說,下次一起出來吃飯吧,你還欠我一段生煎不會忘了吧。”他說。
“我可不是小氣鬼。”我說,想了想我又問,“對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
“美國……真的有那么好嗎?”
“這要看你怎么看了,當然了,我喜歡芝加哥的摩天大樓,我們做建筑的都會被20世紀初美國的建筑所吸引。答案很簡單,因為它們證明了當時技術與藝術所達到的高度。”
這一段,學建筑史的時候我也曾研究過,但是現在我根本就不想和他討論什么見鬼的美國建筑。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因為美國特別好,所以他們都上趕著去美國過日子,而不是因為某個人?不是因為還愛著某個人,所以才非去不可。
我說:“那你為什么去美國呢?就是因為美國建筑嗎?不是因為女人嗎?”我知道,我這樣問很失禮,但是我真的忍不住,因為我需要有人在這個陰冷的夜晚安慰我,安慰我至今還沒有完全放下的心。
睿智如他果然立刻就明白了,沈力說:“我只能告訴你,每個人的離開都有理由,每個人的選擇也都有理由,不管他是選擇愛一座城市,還是選擇愛……一個人。”
我們默契地沉默了好幾分鐘沒說話,然后我苦笑地說:“你們這些高級知識分子真是可怕!”
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多,我并沒有同母親住,只在附近小區租了一個房子。老爸起初極力反對,可是抵不過老媽的支持,最后還是遂了我的意思。這就是我比較愛母親的理由,因為她總是比別人更懂我。
我洗完澡披散著濕漉漉的頭發,從畢業之后頭發就沒有剪過。俏皮的短發慢慢變成中長,然后變成披肩的長發。我總覺得這樣更適合我,更適合現在這個心如止水的我。
打開抽屜,兩三年前華敘穿著碩士服的照片依舊還躺在我的身邊,那樣風淡云輕的笑容,那樣事不關己的態度,一切那么漠然,卻讓我那么著迷。
我在照片旁邊取出一張信紙,然后展開,筆用的還是幾年前同他一起考博的時候他借我的那種筆。我提筆寫道:
“嘿,華敘:
還有三天就是陽歷的新年,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三封信。這個時候你大概還在美國,加州的太陽有沒有曬黑你的皮膚?或者,紐約的冬日會不會比這里還要冷?
前些日子一個好朋友去英國看梵高的畫展,回來后送給我一本梵高的明信片。我挑了你最愛的那張《星空》,本想寄到你的學校,后來想想你也不在那里,大概也不會收到,我就將這張明信片送給了在書店遇見的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指著畫跟我說,姐姐,星星好美,像你的眼睛。
可是,我只看到絢爛的星河,并沒有看到閃爍的星星。不過我欣然接受,因為小孩子的贊美總是讓我覺得特別幸福。
我最近總是夢到巴塞羅那。昨天晚上不知怎么就夢見自己走進了圣家族教堂,我膜拜著教堂里的柱子,還有紛繁的彩色馬賽克的裝飾。我沿著屋檐蜿蜒的頂端一直撫上去,竟然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們凹凸的質感和童話般美麗的色彩。早上起來我就在想,高迪的世界一定是一個如孩子般執拗與童趣的世界。
如果此刻你聽到我說這樣的話,一定又會說我不夠專業。
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很好,以一個孩子般的思想純真地活著。雖然這世界讓我覺得虛偽,但是我可以抽離開來,給自己一半孩子般的天真。
因而,今年的新年愿望我已幫你想好,愿我們都活得像個孩子。
新年快樂
小雨
2012年12月21日
我怔怔地看著自己灑脫的字跡,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念書的時候導師經常說我和華敘,我一個女生的字寫的像個男孩子般大氣瀟灑,而華敘的字卻娟秀而纖細,這讓導師一直都不能理解。
我折了信紙發現自己的嘴角是上揚的。
想了想我還是從書柜里拿出了那一盒梵高的明信片,然后抽到同樣是《星空》的那一張。想到之前看過幾米的《星空》繪本,我提筆在明信片里引用了別人的話“孤單時,仍要守護心中思念,有陰影的地方,必定有光”。
將信紙和明信片放到信封里,我有些疲憊,頭發還沒干透就倒頭睡下。
那晚我夢見了華敘,在洶涌的江邊,有一條簡陋的獨木橋懸在寬闊的江面上。江灘是凹凸不平的黃泥,間或一兩條被車軋過的痕跡。華敘站在雙人自行車邊上,比畢業的時候更瘦了,也沒有被加州的太陽曬黑。棱角分明的臉,潔白的牙齒,笑起來的時候像是隱隱帶著亮光。我站在高高的高速公路上俯身看著他的笑容,他遙遙地對我揮著手,跟我說“過來啊,別怕。”那泛起的江水好像要把黃泥的邊灘拍下,爭先恐后地在他的身后咆哮,這讓我非常恐懼,可是他仿若未聞。我急得在岸上大喊,他卻只是笑著和我揮手,眼看江水就要將他卷走,我毫不猶豫地從高速公路跳下。那渾濁的江水和飛舞的黃泥卻突然變成了咆哮的、深不可測的海浪,我努力抬頭,卻發現自己正從懸崖跳下去,冷風攜著水汽卷起我的長發,浪花打濕了我的腳。我“啊”一聲從夢中驚醒。
醒來后才聽見客廳里有聲音,我愣了好久、好久,忘記了恐懼,只是木木地走到了客廳,老媽在擺碗筷,看見我出來溫柔地說:“快來吃早飯吧。”看我呆呆的,又說:“對了,你昨晚讓我煲的湯我也給你帶來了,你的那份和你同事的那份我區別開來了,你的那份里面媽媽給你放了一個更大的雞腿哦。”
我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更多的是感動。湊上去去抱住她的腰:“媽,我真是太愛你了。”
“這么大人了,還是像個小孩子,趕緊去洗漱吧,我買了你愛吃的豆腐腦。”媽媽笑著說。
我于是嘟嘟囔囔地有些不服:“在你心里我永遠都是小孩子。”
我滿足地就著碗邊吸了一口熱騰騰的豆腐腦,欣賞清晨的陽光透過陽臺的玻璃門打在靠窗的布藝沙發上,甜蜜地想“不過,這樣真好。永遠像個孩子,真好……”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