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六月,來得這么匆忙。帶著夏天的瘋狂與燥熱,帶著梅雨季節的煩悶與憂郁,就這樣悄悄烙進我的記憶。
今年的金融危機比08年更甚,許多大型外資企業紛紛倒閉。以前,像我們這樣的工廠,招聘時沒一點優勢,但今年招起員工都是任挑任揀。盡管,我管理的工廠還算順心,但老板業務上的不順心,時不時強加于員工,幾個主管迫于無奈走人,經營得一片大好的局面讓他攪得人心渙散,于是,我們不歡而散。于是,想起了幾年前沒寫完的那部小說,不管效果如何,是該將它完成。雖然,這個六月曾讓我糾結,但快節奏的深圳,讓我來不及煩惱,就把精力投入到寫作中。
6月19日下午,正在與一家網站的編輯談新書簽約的事,家里打來電話,說父親病重了。心里頓時一驚。妻在電話那頭安慰我別緊張,聽她這句話,我潛意中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電話那頭還傳來姐姐的哭聲。
“你快回家吧!爸摔倒了,病情有些嚴重!”她們在電話那頭說。
一聽這話,立刻在網上搜索當天回家的火車、汽車行程表,準備回家。汽車與火車的行程都在晚上八點一刻。與編輯談完簽約的事,已是下午四點多,還有另一份報告要交給公司老板,忙完報告,已快六點,來不及吃晚飯,只沖了個涼,便踏上歸家的車。大哥打來電話,告訴我父親的病情很嚴重,可能不行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
走在街道上,腦子里閃過父親平日生活的畫面,淚如決堤之水,洶涌而出。悲涼地踏上回家的汽車,腦子里全是父親一的舉一動。他慈祥的音容,親切的話語,活生生在腦海中浮現。頓時整個人癡了,只任淚水盡情地流。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時”
悲涼地看著過往的車,接到其它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電話詢問,想來他們也和我一樣驚慌無措。隔一小會兒便打家里人電話詢問,關注著父親病情的一點一滴。然而,終究是無望了,聽說電話那邊傳來的“無用了!”,不由失聲痛哭。親愛的父親,您難道就要這樣走了嗎?
晚上十點,大哥電話來說,父親不行了,放棄治療要轉回家里去。盡管早已知道結局,這一聲放棄,仍如萬箭攢心。眼淚在車上不停地流,用隨身的筆記電腦,記錄這事情發生的點滴。
十一點五十分,四姐打來電話,電話里她哭著說父親過逝了。并再三交待,一到家馬上電話,讓人來接我。
我不知道同車里的人會怎么看我,整個人呆呆地,腦子里全是往日父親熟悉的音容。前幾天,還和他打過電話聊天的,那時的他是那么硬朗健康,他告訴我要安心工作,不要牽掛家里,家里人一切都好,是老樣子。我問他身體情況怎么樣,他說,還不錯。聽著父親在電話那頭爽朗的聲音,有一種叫幸福的東西在血液里流淌。
周末父親節,接到兒子祝福的電話,本來,還計劃打一個給老爸的,因寫作陷入思考,錯過了時間。正后悔著,要在周一晚上補一個給他,沒想到,周一下午就接到這樣的噩耗。以前,每周至少有一個電話問候父母,只是,才隔幾天的事,這種問候成了遙不可及的事情。
二點,大哥發來短信,說父親晚上十一點零六分過逝。無言的悲傷在漫延。大哥問我,幾點鐘可到家,我說,大約四點左右。
凌晨三點五十三分,車子到達縣城,便打電話告知家里。大哥與小弟開車來接我。我們默不說話,鉆進車子里,忍不住又痛哭起來。
四點十二分的樣子,回到家,推開門,看到父親躺在硬冷的木床上。此刻的他,顯得如此孤獨與疲憊。一身壽衣穿戴整齊,面上蒙著白毛巾。不由撲上前雙膝跪下:爸爸,我回來了!
爸爸!我回來了!往日,父親會微笑著回應我,問我吃過飯沒有。而今,他只能躺在這硬硬的木床上,任由兒子千般哭喊,也不會應一聲。
其他兄弟姐妹都守在父親靈前,大家默默地流著眼淚。
此時,離父親過逝,有五個鐘頭了。
大哥說:父親彌留之際,沒見到你,他老人家不甘啊,他的嘴還沒閉攏,心還是熱的。他是在等你回家啊。
我用擅抖的雙手,撫摸著父親的手,那雙勤勞一生的手,帶著老繭的手,以往是溫熱的,如今已經發涼。他的身子,卻還是熱的,胸口,還帶著熱氣,他不甘心,沒有見到在外兒子的最后一面。
悲痛,襲擊著每個人的心房。我起身,去看望母親,生怕她瘦弱的身體禁不住這打擊。
聽他們講,父親早上還做了早飯的。吃過早飯還和老媽下過棋。年逾八旬的老人,平時閑不住,在菜園子里種了一些菜。
因家離菜市場不到兩百米的路程,所以老倆口吃不完的蔬菜,總會拿到集市上賣掉。早上,有街上的菜販問母親有沒有蔬菜,母親答應有后,便一個人去園子里摘,讓父親隨后去幫她一把。
父親早上還買了豬肉,正在收拾洗切。洗好之后,再去菜園子里幫母親摘菜。
可是,誰也沒料到,意外就這樣發生。沒有人知道父親是什么時候摔倒的,他在地上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爬不起。被鄰居家看到了,便叫了我的妻兒一起,幫著攙扶回家。因父親摔倒后行動不便,好心的鄰居還把他背到我們家里。隨后,妻便去找老媽回來。
因父親神智清醒,只是腦有些悶。兒子在一旁問他,爺爺,你怎么了。父親說,我胸悶,不知道怎么辦?
父親在家里坐了一會兒,妻才把老媽找回來。倆人將父親護送到附近的衛生院。而家門口的那家醫院因設施不行,便打電話叫了救護車,送往縣人民醫院。母親打電話把在高中做老師的弟弟叫回。
這其間,父親都很清醒。從事發到人民醫院,歷經兩個多小時。醫生做了檢查,腦部有微量的出血,醫生甚至認為問題不大,安排住院觀察。
下午,大哥他們也回來了,大哥要求醫院再復查一次,發現溢血的面積有加大,而父親則陷入暈迷狀態。便責成醫生送到急救重癥病房。
細想起病情加重的原因,其一是病人在救護的過程,沒有得到合理的救護措施,比如電梯上上下下地折騰,拍照過程中的翻身,因腦部出血的病人,不能隨意翻轉,他們甚至沒有給病人一個柔軟的枕頭,就讓病人躺在床上。父親要拉尿了,插輸尿管的時候,他拼命地掙扎,要拔掉,醫生則安排家屬要抓緊父親的手。(事后我們分析,此舉也有可能導致血管溢出加劇。父親過逝時,二哥拔出他的輸尿管,說那個橡皮插管太粗了,有指頭這么粗,拔不出來。說得大家又難過了好一回。)
可憐的父親,本來好好的一個人,這么一摔,再碰到一個庸醫和一群毫無經驗的家屬,活生生地折騰得一命嗚呼。
上午,送到人民醫院的時候,醫生掛上點滴之后,人就走了。隨后安排家屬辦理入院手續。因錢沒帶夠,只帶了一本存折,存折的密碼母親不知,便折回問父親。辦了手續之后,父親還和母親說過端午節的事。說去年過節買的油條不好吃,今年要多買一些面包,不要油條。父親怎么也沒想到,他卻踏上了一條不歸路。兒子和我說這些的時候,我的心痛痛的,痛得無法呼吸。
母親臉色蒼白地站在那里,與我們訴說當時的情況。她的嘴唇是如此的失血無色,她說著父親與她下了跳棋,后悔自己不該讓他去菜園子幫她。
然而,事情已發生,一切與事無補。
全家人守在父親的跟前,整整三天三夜,沒人肯去休息。兒子也變得非常懂事,不停地上前看著安祥中睡去的爺爺。每個人的眼中,掛滿了悲傷的淚水。
父親的床頭,白色的蠟燭在靜靜地流淚。一柱清香燃起縷縷的輕煙,伴隨著父親走向天國的路。悼念的人,一拔又一拔的來了。對著父親的靈前磕頭,說著一些慰問的話。
父親的兒女子孫,跪在他的靈前默哀,想著前一天還是鮮活的生命,轉眼之間,天人永隔,悲從心來。
早飯時間,給父親裝好飯,端著放置在他的靈堂前,就像平時吃飯時,輕輕叫一聲,爸,吃飯了!淚水潸然而下。
看到父親遺像中鮮活的面容,像平是一樣慈愛地看著我們,喉嚨里只覺得一陣發澀,就再也叫不出聲了。
院子里,到處是前來慰問及幫忙的人群。我們都不相信父親就這樣走了,覺得這只是一個夢,夢醒后,甚至覺得父親會從忙碌的人群中突然出現,或者,圍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然后與我們打著招呼。
第二天上午,父親的墓碑購回來了,放在院子里。上面醒目地刻著他的名字。一看到這外名字,心靈有如被什么觸痛,淚水奪眶而出。
這幾天,天空都失去了顏色。靜靜守在父親靈前,想著父親生前的一點一滴,想著他老人家為撫養我們成長,吃盡千辛萬苦。
以前,家里窮的時候,全家十多個人吃飯,每日三餐都是缺少油水的青菜,或者中午中吃紅薯。雖然家窮,但父親從沒讓我們餓著。偶爾買一頓肉時,我們兄弟姐妹都搶著吃瘦肉。在混著大量蘿卜或冬瓜的湯汁中,父親每夾到一聲肉,都會放到我們碗里。只吃我們不喜歡吃的肉皮、或者肥肉沫。
雖然我們家兄弟姐妹眾多,但父親從沒放棄過我們的學業。在我們家周圍,我們兄弟姐妹讀書是出名的好。
后來,我們長大了,成家立業后,各奔東西。與父親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習慣于在電話里與他聊家長里短;習慣每次回家的時候,吃著他親手做的飯菜;習慣于每次買著一些禮物回家,看著父親慎怪卻又欣喜的表情;習慣爸爸爸爸的親昵叫著他。
家里的老房子掀掉,蓋起了高樓洋房,父親忙前忙后為我們勞碌著,他很自豪地告訴別人,是他兒子蓋的樓房,他很喜歡聽到別人說他兒子如何如何地有成就。
這個勤勞一生的老人,用自己辛勤的汗水,養大了一群兒女。直至晚年,仍不肯奢侈一回。吃不完的剩飯剩菜,放回冰箱,下一頓仍加熱了再吃。有時候,剩飯變黑了,只要沒餿掉,他仍舍不得倒掉。過年過節,兒女們幫他買的新衣服,他也總不舍得穿,常穿一些我們淘汰掉的衣服。
“雷公在天上看著呢,浪費會遭雷辟的。”父親節儉總有他的理由。
因大哥在市區上班,只有周末才回家住,八十多歲的老人,還常騎著個自行車,去大哥家的院子里幫他種一些菜。
因父親很早就讀過私塾,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初,又以優異成績考入民國第一中學讀了現代書,屬于那種秀才之類。新中國解放后,調入縣***任職。他精通一些古代與現代風俗,所以鄰里之間,什么紅白喜事,都請他老人家去主持。而他也樂此不彼。
而如今,他卻把他的后事,交給了一幫什么也不懂的后輩。
于是,許多人又懷念起父親生前的種種學問及他為人的好。鄰居一位退休的老校長談及父親時,也眼中含淚,說父親過世是附近鄉鄰的一重大損失。
哀樂聲聲,送葬的親友黑壓壓一片。德高望重的父親,就這樣與我們永別,他的墓前,鳥語花香,山下是一片汪洋的稻田,一條滾滾的江河奔流不息,江河旁畔,是一片片茂密的竹林。他生前就選好的墓址。意寓為:江竹為筆,江河為墨盤。
父親,這個跨世紀的老人,有著他傳奇與驕傲的一生。他一生以自己的才華為自詡,樂于助人,清廉一生,傲骨錚錚。仙去后與他熟悉的鄉間山水為伴。
父親下葬后,晴朗的天突降大雨,天空也似乎為他的去世而悲鳴。眾鄉鄰一再贊父親一生修德無數,所以天公作美,在他喪事期間艷陽高照,死后悲鳴為他送行。
安排了父親的后事,陪伴了沉浸在傷痛中的母親一段時間,便返回深圳。
心,仍空落落的,至此,失去了生命中最親愛的一個人;失去了人世間最溫暖的一個稱呼;失去了與我相處四十余載一言一行;失去了人世間最慈愛的呼喚與依偎。失去人世間最敬愛的慈父,天地失色,萬物同悲。
愿父親在九泉之下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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