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一時結賬,卻無法永遠離開。。。。。。”我靜靜聽著老鷹樂隊的加州旅館,想起昨天電話那頭的一番話,不覺一陣煩悶。
“槿兒阿姨再婚了。。。。。。她把樊趕回去了。。。。。”
見到樊那年,我11歲,樊22歲。槿兒阿姨是樊的媽媽,一位美麗的詩人。她有著一頭又長又黑的秀發,潤澤的棕色肌膚和一對明亮迷人的貓眼。十八歲那年她在東北老家有了樊,不久便到了北京念書,再然后,南下,出書,成為詩人。樊就那樣一直待在東北,22歲,南下找她。
那天在槿兒阿姨南方的家里,整個人都要陶醉了。波斯地毯、花彩玻璃、青銅落地燈,還有白色的長毛大狗和只會說“恭喜發財”的鸚鵡。晚飯后姨媽和槿兒阿姨穿著絲綢的浴衣坐在燈影里低聲交談。她們的聲音濕濕的,在昏暗的燈光里彌漫。我聽不清她們的言語,就在客廳里走著,手指掠過那些橘皮封面的詩集,想象著一些沒有邊際的事情。
“多么可愛的地方!如此可愛的臉龐!。。。。。”我心中回響著加州旅館的憂傷旋律。
“小葵,過來。”燈影里的人說。
我走過去,槿兒阿姨說:“一會兒樊哥哥就回來了,你們要好好相處。”
姨媽把我拉到一邊:“樊是槿兒阿姨的兒子,沒讀過幾年書,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然后兩個女人又坐在了榻上。艷麗的絲綢下露出修長的腿。她們擁有一切。
“一個晚上花掉一百多塊話費。。。。。。討女孩子喜歡。。。。。。”
她們談論著他。
然后他回來了。只穿著泳褲,一頭的水,頸上搭著條毛巾。打了個招呼,就扎進了浴室。浴室的光華那么明亮,讓人懷疑他那棕色的皮膚應該鍍上一層金出來。一個身材高大的東北漢子。一個不屬于城市的人。棕色的皮膚,像他媽媽。
洗完澡后樊出來了:“你叫小葵,是嗎?”
“嗯,樊哥哥好。”我抬頭看著他。
“這里的我們都是囚犯,為自己的欲望負債。。。。。。”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回響。時至今日,每當我想起和他初次見面,仍會想起這句歌詞。
“小葵,和哥哥去遛狗。”燈影里的人又說。
我別無選擇。狗等在花園里,搖著尾巴。樊撫摸著它頸上的毛,叫我學他。
我照他的話做了。狗很很無聊地把頭扭到一邊去。鸚鵡在架子上喊著“恭喜發財”“恭喜發財”,樊笑了。我站著,不知所措。
“走,去逛逛。”樊打開了花園后門。我們在迷宮似的小巷里遛狗。
“你近視,是嗎?看得清楚嗎?。。。。。天黑了,別迷路了。。。。。。”他說。我心想,近視又不是夜盲!
“拉著我的手,別走丟了。”他一直說。然后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狗東走走,西嗅嗅,像我一樣充滿好奇的樣子。其實這條路它不知走了多少回了。
“你有像我這樣的大哥哥嗎?。。。。。。牽我的手會害羞嗎?。。。。。”他一直問我。
那時我還不懂害羞,何況他比我大那么多。鄰人走來,樊一一的打招呼。其實相互都不認識。他們只認得那條大白狗。誰遛它不一樣呢。有一個婦人牽著另一只大狗過來了。兩只狗低吼著,蠢蠢欲動的樣子。樊跟婦人寒暄了幾句,把我們的大白狗拽走了。
“要是只母的就麻煩了。”樊對我說,顯得他很厲害,什么都懂似的。
夏夜的風涼涼的,我們在松軟的沙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他的大,我的小。我從沒牽過哪個男生的手。但我別無選擇。在遛狗時,他是主人,我是客人;在家里,槿兒阿姨是主人,他是客人。
“人生是多么短暫啊,就算活到一百歲,也就三萬六千五白天。。。。。。”他低聲說著,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展示他出色的乘法。
“我們回去吧。”在一個路口,我們又轉回了花園。多么像一個輪回。
兩個女人不知去哪兒了 ,屋里靜悄悄的。
“來,我們下棋。”樊享受著做主人的樂趣。
“歡迎來到加州旅館!。。。。。。”老鷹唱著。
我暗暗想贏他一回,可他卻一直讓著我。這算什么!只是拖延著棋局。
“喲,下棋呀。”姨媽從花園的角落里轉出來,“誰贏了?”
“小葵。”樊笑說。
“你讓我的!”我喊道。
“早點睡,明天還要去游樂園呢。”姨媽進屋了。誰贏了,根本不重要。
那天晚上,我被安排在樊平時的房間里。我睡在屏風后的木榻上。房間里還有一張箜篌,我想他從來沒有彈過。我看到他用手指掠過琴弦,屋里響起一陣灰塵的歌聲。我驚坐起,卻沒有人。
“他們用鋼刀揮刺著,卻殺不死心中的惡魔。我最后唯一記得的是,我拼命奔向大門,我必須找到來時的路,回到我原來的地方。。。。。。”老鷹的歌聲揮之不去,反復唱著那時的夢魘。
第二天在游樂園,兩個女人只玩些常規的項目,而那些驚險刺激的,比如跳樓機之類,只有我好樊去玩,兩個女人拍照。休息的時候,姨媽把相機伸給我看:“嘖嘖,男的帥女的美。。。。。。”我立刻把頭扭到一邊去。
晚上去KTV的時候,我感到強烈的孤獨。
“然而看門人說,‘放松點吧,我們天生受誘惑(我們只是照常接待)’。。。。。。”
大人們抽煙喝酒,小黑屋里充滿了成人世界的意味。我用抱枕捂住臉,盡力避開那些味道。輪到我唱的時候,沒等我拿起話筒,樊開門就走。我一陣尷尬,唱歌也沒了興致。有人唱歌是為了紀念,有人唱歌是為了忘卻。
他們唱起一首關于草原的歌,姨媽悄悄告訴我,這是槿兒阿姨寫的。她有一顆流浪的心,四海為家,說走就走。說走就走,樊倒是遺傳了這一點。
“喝吧,會好受些。”樊突然出現,遞給我一杯果汁。我頓時凝住,連“謝謝”都忘了說。于是屋子里終于有了除酒之外的飲料。他一個僅僅認識了一天的人,只有他注意到了我。唉!可我始終是看不起他的啊!
過了三天,我們啟程,告別了那座昏暗的房子,白色長毛大狗。槿兒阿姨睡在軟軟的綢床上,喃喃地說著些告別的話。她就像牡蠣里的一小團肉。架子上的鸚鵡仍舊喊著那句不變的“恭喜發財”,算作送別。
樊不在這個送別的場景里,他早不知道去哪里野了。他和他父親一樣,本該有他充實的田園牧歌式的生活,可他還是來了,來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過起他以為幸福的時候。他是不會彈箜篌的,永遠也不會。那個在我床前撥弄琴弦的,不過是他渴求的城市生活。
槿兒阿姨又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孩子——嶄新得如同牡蠣里的珍珠,閃閃發光。她依舊美麗動人,依舊生活在那昏暗的房子里,聽著鸚鵡日復一日那不變的話。樊走了,成為了一個浪子。我想,我其實是同情他的。我們都一樣。這里的加州旅館越來越多了。
“你可以一時結賬,卻無法永遠離開。。。。。。”
The end
樊,你會原諒我公開我們的對話,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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