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話    電梯門事件

　　我畢業后的第一份工作在上海的北京東路，靠近外灘邊上。每天十點鐘上班，我要提前兩個小時起床，坐地鐵慢慢晃過去，轉地鐵，再晃過去。其實可以抄近路去公司，但是我卻寧愿每天從外灘經過，九點多已有了很多雀躍的觀光客，就如同我也曾經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一樣。

　　新工作是在一家傳媒公司做策劃，簡單一些就是為電視節目做廣告策劃，然后幫節目拉贊助。公司同事經常戲稱我們就是一個搞“**”的，貢獻智商、靈感不說，還得學會賣笑、陪酒。算是半個廣告人，只是虐的比廣告人再慘一些。

　　同樓下的胖保安打了個招呼我乘上了電梯，對于普通公司白領來說，早上簡直是一天萬惡的開始，整個電梯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憂愁，這讓我一大早的好心情大大地打了一個折扣。旁邊戴眼鏡的金融青年耷拉著腦袋眼睛一直木木地盯著電梯里的樓盤廣告看，金燦燦的新晉樓盤簡直就像一座沉甸甸地墳墓壓在每個在上海求生的年輕人身上。身邊有人一直在同旁邊的女人竊竊私語、指指點點，眼光時不時看向前面的金融男，可是金融男好像很專注，一點也沒意識到他已成了全場的焦點。

　　陸續有人從電梯下去，我在十五層，金融男是我隔壁公司做證券的。為什么我這么了解，是因為我們公司同他們共用了一個辦公層，連前臺都是同一個。老板是這么解釋的，我們總部只是在上海先設了辦事處，我們都是為總部打江山的開國功臣。不過我猜事實并非如此，老板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表情，這與古代被皇帝打入冷宮的妃子如出一轍。所以我們都認為，所謂功臣都是一個幌子。君讓臣死還不能隨便死，得想出一個讓你感恩戴德的理由才可以死，冤有頭債有主，小鬼找人報仇也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理由才行。

　　沖著這一點，很多時候當老板總是反復蹂躪我的頭腦的時候，我總能以很好的理由說服自己，因為我覺得比起他，我起碼還有被蹂躪的價值，而老板顯然已經被總部……放棄了……

　　“叮”十五層到，金融男很紳士風度地讓我先走，這讓我對他生出了一些好感。我非常感激地朝他笑了笑，視線往下，我的笑容就顯得很尷尬。

　　金融男緊隨其后，我在前面走了幾步，剛買的布鞋很舒適、輕便，可是我卻覺得每一步都好像踩在爛泥里，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呃，該怎么提醒他呢？

　　眼看公司就到了，金融男有些意外，看起來好像不是很善于搭訕，于是聲音有些不自然：“你在這里……工作？”

　　我沒回頭，聲音干澀的：“是啊，我是隔壁傳媒公司的。”

　　金融男好像突然很興奮：“真的嗎？我女朋友也在那家工作！”

　　我是真的很吃驚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回頭：“真的假的？你女朋友是誰？”

　　“秦慕。”金融男的臉上都是自豪的笑，“你認識她嗎？”

　　我倒抽一口氣，真的不能把面前明顯木訥的金融男和孔雀般的秦美人聯系在一起，雖說這男人長得也不錯，但是顯然還是和秦大美人有些差距。我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確定？”

　　“當然！”他有些不滿。

　　畢竟已入職場兩年半，這種眼力勁我還是有的，于是有些尷尬地道歉：“不好意思，我只是太吃驚了，沒有其它意思。”

　　這時陸續有同事上班了，在走道經過我們倆，同事小薇換了一個新的發型，并且非常騷包地染成了火紅色，這讓我有些接受不了。蹭過我身邊的時候，她非常不懷好意地對我勾了勾嘴角，我能翻譯出來她說的意思，那就是“小**，男人不錯嘛。”她是一個狂放不羈的女人，從進辦公室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果然，中午吃飯的時候她抱著自己的餐盒蹭了過來，推了推我的胳膊說：“老實交代，哪來的野男人！”

　　我正在品著老媽精心調配的萬能養生湯，頭都沒抬：“什么男人？”

　　“呦，還藏著。說，哪里來的小白臉兒？”

　　“別瞎說，就是坐電梯一起來的。”我說。

　　“哎呦，看你這騷勁兒，坐個電梯都能勾搭一帥哥，真有你的啊鄒小雨同志！”小薇女人味十足地撩了撩自己風情萬種的頭發，挨得我更緊，羊毛的毛衣袖子蹭的我的手背癢癢的，我朝邊上讓了讓她又過來，讓一讓又過來，手上的湯匙一抖一抖地滴在我的腿上，搞得我很火大。

　　“我說，你干嘛？！不就是做了個頭發嘛至于這么嘚瑟么！還以為睡了多少個男人呢，你看看你，一股子的狐媚勁！”自從工作之后，我變得非常之潑辣，骨子里的那點知識分子的小清高早在每次求爹爹告奶奶的“**”活動中磨滅干凈了。我們辦公室的女人都是牲口的代名詞，不是女漢子是真漢子。

　　“哎哎，我跟你說哦，我昨天聽隔壁證券界的小鮮肉阿強說，咱們的秦美人好像和他們的老板勾搭上了。”小薇湊在我耳朵邊上用蚊子都聽得費勁的聲音說。

　　我立刻八卦地湊上去：“真的假的？！消息靠譜嗎？”

　　“必須靠譜啊！”她湊得更近了，我立刻識趣地將湯匙扔到了碗里，她神秘兮兮地說，“據說都好了小半年了，貌似最近才被發現。據可笑消息稱，兩人上半年出差的時候在外地勾搭上了，在酒店開房被公司趕去送資料的員工看見了。”

　　“不是吧，這么邪門？”我有些不敢相信。

　　“騙你干嘛？”小薇繼續說，“而且據說上一次兩人竟然在飯店的衛生間那個……”她猥瑣地模仿著某個成人游戲的動作，表情**的樣子讓我非常想送她一根立起的中指。

　　“我靠，要不要這么饑渴啊！”我非常激情澎湃地補充了一句。

　　“是吧、是吧。”小薇立刻像找到了知己，“就說秀恩愛死得快吧，那話怎么說來著，荊軻刺秦王，誰太嘚瑟活不長，這都是自己作的！”

　　我在一瞬間體會到了中國漢字的博大精深。

　　喝完了我的養生湯，我嘴一抹，有些疑慮地問身邊的八卦百事通衛小薇同志：“那你有沒有聽說秦慕有男友？”。

　　“怎么可能？！那**一看就是做小三兒的命，她除了看上男人的錢還能看上啥啊。”小薇很不屑地進行人身攻擊，原因很簡單，她同“秦美人”是世仇。據說當年應聘的時候，論能力小薇絕對是優，但是當時只要一個，于是在有能力和有胸器之間，老板非常果斷了選擇了多了胸脯四兩的“秦美人”，而可憐的飛機場小薇同學還是在畢業之后，公司擴招的時候被所謂的“公司人才庫”選出來的。俗稱，備胎。

　　“噢……”我點點頭，突然想到金融男。他不是說，他的女朋友是……

　　“哎，你還沒告訴我今天早上那個帥哥是誰呢？！”小薇邊喝著我的湯，邊問。做狗仔的必備要素就是，記性一定要好，小薇同志絕對有這樣的潛力。

　　我想了一下，以一種非常平淡的語氣概括了一下萍水相逢的金融男：“其實，我們真的不認識，我只是做了一回活雷鋒，提醒他，褲子拉鏈沒拉而已。”

　　小薇非常淡定地把臉磕到了我裝養身湯的大碗里。

　　后來一整個下午坐在我對面的小薇都沒有同我多說一句話，她的鼻梁上有一道清晰的紅印，精心裝扮一新的連衣裙也顯得污跡斑斑，連火紅色的頭發都暫時熄滅了火花。而且直到下班之前我才知道，小薇晚上是要去相親的，而她的相親之旅非常悲慘地夭折在了我的一碗湯上。我表示萬分抱歉，為此，我被脅迫晚上幫她去相親。

　　據說相親對象是名校博士，是小薇遠在他鄉的親娘欽點的，老太太這輩子只見過這么一個活的博士，而且是幼時好友的兒子，頓感是天作之緣。于是早在半個月前就對單身漢衛小薇同志耳提面命，恨不得天天晚上睡覺之前上一堂戀愛心理學加政治教育學課程。

　　衛小薇非常嚴肅地告訴我，如果我不幫她相親，她老媽會直接從遙遠的邊疆地區殺過來把她大卸八塊。

　　我說：“有這么夸張嗎？”

　　小薇更加嚴肅地告訴我非常有可能，曾經她只是沒有遵循母命留在美麗的邊疆小鎮而跑到了大上海，衛小薇的母親于是非常鎮定地從家鄉帶來了當地白楊樹的小樹苗，削成可以掌握的形態，在小區樓下逮到下班歸來的衛小薇同志，然后賞了一頓白楊樹炒肉。

　　小薇義正言辭地說：“我也是有尊嚴的！”

　　她媽說：“我一棍下去就能讓你徹底沒了尊嚴！”

　　小薇語重心長地跟我分析：“知道我爸為什么寧愿在外面要飯也不愿回家了吧，暴政啊暴政，我媽就是農婦版的始皇帝，文盲版的武則天！”

　　我說：“你爸真在外面要飯呢啊？”

　　小薇狠狠地捶了我一拳，憤然道：“我這句話的重點是暴力！暴力啊！！”

　　我哭喪著臉回：“所以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媽的功夫都遺傳給你了！”

　　六點一到，在小薇的恐嚇之下我被押上刑場。小薇說她迅速回家換衣服，一會餐廳見就閃了。我拖拖拉拉地收拾東西，又在廁所磨蹭了好長時間，等到進電梯的時候辦公室已經基本沒人了。電梯門剛要合上就看到一只手擋了進來，伴隨著一聲熟悉的“等一下”。

　　金融男！我呆了一下，他似乎也有些局促，但是還是走了進來。

　　他臉紅紅的，我有些好笑。剛要說話就聽見另一聲“等一下”。

　　呃，這是什么……情況……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還是新歡舊愛大聚頭，還是……呃，摟住我的狼爪是怎么回事。

　　我來不及驚訝，抬頭卻見金融男在看我的眼睛里彌散了滿滿的……哀求。

　　早上他興奮地說“我的女朋友也在那家公司”，現在……我突然有些心軟，看著他緊皺的眉舒展，然后慢慢綻放出一個自以為美麗的微笑。金融男明顯舒了一口氣，但是捏著我腰的手卻越收越緊。

　　“好巧！”“秦美人”居高臨下地看了我們一眼，在金融男的臉上停頓了一下然后面無表情地說，“你也這么遲才走？”

　　“是啊。”我笑說，并且不動聲色地觀察“秦美人”身邊的男人，果然是老板，全身充斥著人民幣的味道，手里把玩著車鑰匙看都不看我們這些小嘍啰一眼。

　　“不介紹一下嗎？”她冷冷地說，目光卻是看向我身邊的金融男。

　　金融男捏著我腰的手更緊，我“嘶”表示抗議，還好，他比較有眼力勁兒，立刻“柔情似水”地問我：“沒事吧。”隨之手也松了一松。

　　“沒事。”我盡量表現地賢良淑德一些，和秦美人比不了外在，我只能比傳統了。在外要懂得三從四德，適時表現得靜如鵪鶉是中國傳統女人的必備修養。

　　眼看就到一樓，秦美人身邊的有錢人作勢要出去，摟著秦美人不分場合地來了一個熱吻，洋鬼子總是這么OPEN，看得我熱情澎湃。

　　電梯“叮”到了一層停下，電梯門打開。我想我是瘋了，或者是大齡剩女很久沒經受過情欲的洗禮有些把持不住，在秦美人要離開電梯之前，我拉住身邊的金融男湊上去親吻他的臉頰。

　　那天的電梯門事件我只記得秦美人莫測的眼神，和身邊如雕塑般的金融男。

　　**熏心，這是我對自己最后的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