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禍從天降

　　關仲友一行人來到兵站后面的居民區，在他的印象里，這一帶的居民以前都住在簡陋的土墻房子里，現在大部分改造成了石頭墻，有的人家還在外墻貼上了磁磚。從前樓上住人，樓下關牲畜的習俗雖然還有，但也有很多人家把關牛羊的圈，建在了院子的圍墻邊。最令人難忘的獨木樓梯，已改成了寬敞方便的預制板樓梯。好幾戶人家的院子里停著摩托車，還有兩戶人家的門口停著汽車。關仲友面對劉吉人和武岳，一時間也感慨綿綿：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以前這里的人連自行車都沒見過，如今也有了汽車和摩托車。”

　　“關叔，這公路都修通了幾十年了，要是老百姓的生活還沒有一點變化，哪我老頭子的血豈不是白流了？不過和內地相比，我覺得還有不小的差距。”

　　“你長年生活在重慶，你說的內地是指大城市。這是什么地方？這是西藏，而且是西藏的半農牧區。這里的人家，每家少說有十幾頭牦牛，一頭牦牛值四五千元，僅此一項每家就有上十萬元的財產。還有馬匹、羊群，再加上地里種的糧食和蔬菜，他們的收入并不比重慶的農民收入低。這里人煙稀少，又背靠山林，公路修通后，又為山林中的藥材和各種山貨打開了市場，有知識的人就會抓住發財的機會，要不然羅中盛買汽車干什么？”

　　過了居民區，他們來到了當年工地醫院的舊址，這里已經修建起了好幾戶居民的住宅。劉吉人努力搜尋著對這里的記憶，忽然冒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唉，往事如煙，當年的晏美人，如今也是老太婆了……”

　　“劉叔，什么晏美人？你怎么每到一處都有美人相伴？”

　　關仲友不禁笑出了聲，說話帶著挖苦的神情：

　　“這叫觸景生情，晏美人叫晏美琪，是工地醫院的護士長，全處公認的處花。劉老幺，當年你也流過她的口水？”

　　劉吉人望了關仲友一眼，不假思索地說：

　　“我流過她的口水不假，你把晏美琪的情況記得如此清楚，說明你也不是正人君子，大家彼此彼此。趁女同胞不在，我把這段不光彩的經歷講一講，這也是我們筑路工人生活的一部分。

　　老關頭部被我砸傷后不久，因為我突發急性闌尾炎，被送到工地醫院治療，手術后被安排住外科的大病房。這個病房的人，大多數是施工中受傷的傷員，尤其以骨折患者居多。我剛動完手術回病房，就過來一位護士給我輸液，她叫晏美琪，是從成都某大醫院調到這里來的。晏美琪高高的個子，白哲的皮膚，還有一對迷人的大眼睛，大家背地里都叫她晏美人……她的出現立刻成了外科病房一道獨特的風景。那年月在人煙稀少的地方，能看見漂亮的女人，是一種難得的精神享受。當我體內的麻藥慢慢失效，傷口開始疼痛的時候，晏美琪走過來給輸液瓶內加注藥液。

　　‘護士長，我傷口疼得厲害，給我吃一點止痛藥好不好？’

　　‘劉吉人，你今天禁水禁食，吃什么止痛藥？你肚子上就劃了一道小口子，和其它傷員比起來算個啥？自已忍著點！’

　　我見她態度不夠好，心里馬上產生反感，液輸多了正好這時尿也脹了，由是我大聲地叫嚷：

　　‘報告護士長，我要**！’

　　病房里的傷員立刻大聲笑了起來，晏美琪脹紅了臉，瞪起眼睛對著我喊道：

　　‘劉吉人，你別在這里亂叫，你要解手去找護理員，喊我干什么？’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醫院專門配備了一位護理員，負責打掃衛生和給行動不便的傷員倒屎倒尿。護理員拿來夜壺，我解完**后，雖然對晏美琪耿耿于懷，但也無可奈何。這時住在我旁邊，下肢骨折打上石膏的傷員老趙，望著我一臉壞笑地說

　　‘小伙子，這醫院的護士中，晏美琪不但人長得漂亮，技術也最好，就是脾氣大了點，你想讓她給你拿夜壺，必需要把握好時機。’

　　‘哪有什么時機？這事有護理員來做，又不關她的事。’

　　‘明天晚上晏美琪值夜班，晚上沒有護理員，到時候你一喊，不管夜壺和便盆她都得去拿。就是戴上口罩，也要讓她聞一聞臊味。’

　　‘你用這辦法整治過她？’

　　‘我不敢，我起碼得住三個月的院，要是得罪了晏美琪，打針的時候她給我推快點，我還受得了？你就不同，只住幾天院，能讓這么漂亮的***給你倒一回便盆，一輩子想起來，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就怕你小子沒這個膽量。’

　　‘誰說我沒這個膽量？拉屎拉尿是名正言順的事，只是我手術前才灌了腸，又沒吃東西，沒什么拉的，最多只能屙上一壺尿。對了！明天晚上我不但要屙尿，我還要邀約不怕事的人一起屙，看晏美人能把我怎么樣？’

　　第二天下午，我趁病房沒有醫務人員的時候，詢問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的傷員，挨個動員他們晚上解手，誰知個個都搖頭。正在這時候，我們隊上來的傷員嚴志平在房間另一頭叫喊：

　　‘護理員，請給我拿個便盆，我要……’

　　我一聽大喜過望，沖著嚴志平直嚷嚷：

　　‘嚴志平，你別在這里大呼小叫，先給我忍一忍，你一定要等到今天晚上才準解手！’

　　‘劉老幺，我求求你別干缺德事，今天晚上是晏美琪值班，她那么兇，我才不敢亂喊。水火不留情，要是我忍不到晚上，拉到褲襠里，你來幫我洗？’

　　‘你又不拉稀，等幾個小時有什么關系？到了晚上你只管拉，我來幫你喊，你小子要是不配合，出了院看我如何收拾你！’

　　晚上剛到十點，能走動的傷員都早早上了床，老趙這時輕輕地提醒我道：

　　‘小劉，時間差不多了，這個時候喊晏美人最合適。’

　　醫院的值班室就在大病房隔壁，于是我大聲地叫起來：

　　‘報告值班護士，有人要解手！’

　　晏美琪聽見喊聲，走進病房環視了一下，顯得很不高興地問：

　　‘剛才是誰在喊要解手？’

　　‘報告護士長，是嚴志平要解手。’

　　‘嚴志平要解手，關你劉吉人什么事，他又不是沒長嘴巴，要你來幫腔？他自已連話都不會說，還解什么手？’

　　這時嚴志平早已嚇得一聲不響，我見情況發生了變化，自己只好硬著頭皮上。

　　‘報告護士長，我也要解**！’

　　‘劉吉人，你今天的液已經輸完了，要解**自己下床拿便壺，你動手術已經一天多了，可以下床輕微活動一下，這樣才不容易引起腸粘連。你有那么好的心腸幫嚴志平喊話，索性好事做到底，干脆把便盆也給他送過去。’

　　晏美琪說完徑直回到值班室，這時那些躲在被窩中，悟著嘴偷笑的家伙，終于忍俊不住，紛紛掀開被子，暴發出了經久不息的哄笑聲。我這時才明白上了老趙的當，見他還悟著嘴巴在偷笑，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沖著他高喊：‘有什么好笑的，男笑癡，女笑怪，叫花子笑個米口袋。你這個臭跛子，還不如叫花子，竟敢戲弄老子。’為了報復老趙，我慢慢地溜下床，從床底下拿出便壺，來到老趙床頭前，就在他面前一口氣把尿屙了個精光，然后把便壺放在他的床頭下，這才心安理得回身躺在自己的病床上……”

　　劉吉人講完故事，惹得關仲友和武岳笑得悟住肚子，關仲友笑夠了，對劉吉人說：

　　“劉老幺呀，劉老幺，你這么鬼精靈的人，一肚子的餿主意，怎么也會變成一個活寶，讓別人給逗了一回，還鬧出這么天大的笑話？”

　　“這叫上一次當，討一回乖。其實晏美琪這人還是挺不錯的，那晚上她被我的惡作劇氣得流淚，但過了一會，她還是來到嚴志平的床前，問嚴志平要不要便盆？你們猜嚴志平怎么說？他結巴了半天才冒出一句話：‘護士長，我現在不要便盆了，我便秘……’

　　‘搞了半天你便秘呀？好！我明天就給主治醫生講，讓他給你灌灌腸。’

　　‘護士長，我不要灌腸！我現在就想解手！劉老幺，你現在能夠下地走了，我請你馬上把便盆給我拿過來……’”講到這里三個男人都開懷大笑起來。

　　益西拉姆和應秋泓回家時，關仲友、劉吉人和武岳都回來了。加西卓瑪從樓上下來，見到益西拉姆，她神色有些慌張地說：

　　“阿媽，羅西來電話了，他說汽車裝好了貨，今天下午已經從成都出發，三天后就能趕回來。”

　　“你沒問他阿爸的病查得怎么樣了？”

　　“問了，他說阿爸的情況不太好，頭部照CT后發現……”

　　“發現什么？急死人了……你快說呀！”

　　“發現有……發現有問題，現在已經住院觀察，叫家里先準備十萬元手術費，馬上要動手術。羅西心急火燎地想早點趕回來，就是為了籌集做手術需要的錢。”

　　加西卓瑪的話，仿佛一盆冰水潑到眾人頭上，剛才還有說有笑的人們，立刻被這突入其來的消息驚呆了！益西拉姆紅潤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她神情恍惚地自言自語道：

　　“阿媽，女兒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您從小就信奉菩薩，愿您的在天之靈求告菩薩，保佑我的羅布哥哥躲過這場劫難吧……”

　　這消息對應秋泓無意于晴天霹靂，她明白現在最重要的是鎮靜，在情況沒明了之前，最好先往好處想，如果自己也驚慌失措，豈不是亂上添亂。

　　“嫂嫂，你不要著急，我相信中盛哥的病和他當年受的傷有關，主要是拖的時間太久了……治療費的事你不要管，一切費用由我來承擔。事不宜遲你先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有兩名駕駛員輪流開車，三天準能趕到成都。”

　　本來一頓豐盛的晚飯，大家吃得毫無胃口，飯后全部坐在客廳里，神情非常沮喪。加西卓瑪到車庫啟動了發電機，電燈一下亮了，她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機讓大家看中央電視臺的新聞。應秋泓此時心情沉重，不由暗自思索：“中盛哥的命運為什么這么苦？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家，就得到這樣的壞消息，是不是老天爺有意懲罰我？讓我們的會面如此地艱難。中盛哥的病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吧？他現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后半輩子的心，如何能得到安寧？”

　　應秋泓完全沒心思看電視，聽見外面發電機的聲音，突然想到還有重要的事情。

　　“老關，老劉，我想委托你倆辦一件事，不知你們愿不愿意？”

　　劉吉人心想，應總還會有事求我？于是搶先問答道：

　　“應總，有什么事您盡管吩咐，劉老幺絕不會含糊。”

　　“是這么一回事，你聽這發電機的聲音有多吵人，這樣的發電方式，不是長久的辦法。中盛哥早想在屋外的溪流上修一座水電站，解決這一帶居民用電的問題。我和益西拉姆上山去察看了地形，發現這溪流雖然水量不大，但上面有一段地勢陡峭，水的落差很大，非常適合建個小水電站。中盛哥現在病了，我想出資幫助他完成心愿，因為你倆都退休了，既是中盛哥的朋友，又在這里生活過，我想聘請兩位來承辦修電站的事，不知有沒有困難？”

　　關仲友一聽，覺得這不是一件小事，需要認真考慮一下。

　　“應總，你的想法非常好，趁天色尚早，我先和劉吉人上山看一看，然后再回答你好不好？”

　　“我也是這個意思，你倆先上山看一下地勢，對建電站的事，有一個總體的印象，后面要辦的事情，回成都的路上我們再商量。”

　　關仲友和劉吉人剛出門，武岳見自己沒什么事，也跟著他們一道上山去了。應秋泓來到益西拉姆的房間，只見她正在房間收拾出門要帶的衣物，見應秋泓進來，禁不住的淚眼汪汪地說：

　　“真對不起你們啊，這么遠到西藏來看望羅布，人還沒見面就遇到這樣的壞消息。我現在心里真是六神無主，以前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有羅布哥哥在，他都會自己出面應對。現在他住進了醫院，我就失去了主心骨，秋泓姐姐，您要幫我拿主意呀！”

　　“益西拉姆，我的好嫂嫂，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一定要鎮定下來，和我一道從容面對。中盛哥那么頑強，我想他一定會平安渡過這次劫難……你走后學校有代課的老師嗎？”

　　“我剛才已經把羅布要動手術的事，打電話告訴了巴澤校長，他叫我放心去照顧羅布，學校的工作他會安排。”

　　“嫂嫂，看到你墻上的獎狀，就知道你在學校工作的成績，這當中離不開校長和師生們的支持。為了表達我對學校的感謝，請你轉告巴澤校長，我決定捐資二十萬元，幫助學校建一個電視教學室。等電站修好后，再贈送三十臺電腦和一千冊圖書，也讓山區的孩子親身體驗電腦帶給他們的無窮樂趣。”

　　益西拉姆聽后異常感動，握著應秋泓的手泣不成聲地說：

　　“秋泓姐姐，沒想到你和羅布哥哥一樣理解我，支持我。我代表孩子們謝謝您……我從小不知道上學是怎么回事，自從認識羅布后，我才慢慢懂得了讀書的重要性。在羅布的幫助下，我通過十八年的自學，讀完了內地高中的課程。知識改變了我對世界的認識，社會要發展，生活要改善，需要大家共同努力。我能做點什么？這時傳來縣里要在托卡修建學校，招聘教師的消息。這消息像一陣春風吹佛著我的心，我為邊遠山區的孩子即將有自己的學校而激動，我們的孩子再不會走父輩走過的老路，他們將成為西藏邊遠山區有知識，并能撐握自己命運的一代新人。

　　如果我能像羅布的哥嫂那樣，在故鄉當一名光榮的教師，我的人生價值不就體現出來了嗎？我極積報名去應聘教師，我刻苦自學的精神和取得的成績，感動了鄉長和縣教委的同志，在他們的支持下，我獲得了去成都教師進修學校培訓的機會。通過培訓我具備了當教師所需的基本條件，成了夢寐以求的小學教師。我成功道路上的每一步，不知道凝聚了羅布哥哥多少的心血呀！

　　為了支持我讀書，羅布既當爹又當媽，還要照顧兩位老人，他的電站不但沒有建成，還耽誤了他看病的時間。我在成都學習時，他頭痛的病就開始發作，我根本不知道，還以為他的身體很好，誰知道越拖越嚴重。應泓姐姐，我對不起你，我沒把你的中盛哥照顧好哇！現在想起來，還是我不夠關心他，我真后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