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活

　　八十七

　　打小在我的記憶里，父親和母親總是在爭吵，一直在吵，好像從沒有停息過。他們兩個都是要強的人，誰也不肯讓著誰。他們分別做著生意，常常是聚少離多，一年在一起的日子沒幾天，一見面沒過幾分鐘就開吵。父親讓母親放棄自己的生意，在家里好好的帶我，可母親是個女強人，她反而想讓父親呆在家里，理由是她做生意比父親掙得多。兩個人各不相讓，沒有達成統一意見，實在耗不下去，兩個人終于在我七歲那年離婚了。

　　我跟著我父親，母親前幾年還經常去看我，后來生意越做越好，經常在外地，加上跟一名教師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慢慢的我感覺到她花在我身上的時間少了。父親也跟自己的秘書結婚了，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留在爺奶家，成為沒有父母管的孩子。偶爾媽媽和叔叔會帶著我去吃各種好吃的，爸爸和阿姨也會帶我去逛街，以此來彌補他們離婚給我造成的陰影。我每次到他們那里住，感覺自己就像個外人，干什么都不習慣，做什么都是錯的。而且這種方式是彌補不了我心靈所有的創傷，我變成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每天都活在恐懼中，不知道該依靠誰，有什么話只能憋在心里。我在別人眼里依然是那個表面看起來挺陽光的女孩，實際上我活在黑暗里，內心很憂郁。

　　陳錫，你知道嗎？在我七歲那年我已經成為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即使他們拿任何方式來對我進行所謂的補償，都是無濟于事的。成長中所缺失的東西是無法彌補的，也無法在以后償還，它只能跟隨著你，折磨著你，擺脫不掉。我挺恨他們的，所以來到這里，再也沒有回去過，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現在我釋懷了，隨著漸漸長大，結婚生子，我才知道，他們分開也許是更好的選擇，既然兩個人在一起痛苦，過不到一塊，干脆的分開，把錯誤降到最低。總比兩個人在一起互相折磨強得多，這樣也不利于孩子的健康發展。我現在沒有別的想法，只希望我的孩子不再重復我所走過的路，有一個安安靜靜的環境來成長，不像我那樣的苦。

　　我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慢慢長大的，是在扭曲的親情中長大的。去我爸那里，人家有自己的家，還有阿姨生的小孩，去我媽那里，她和叔叔也有自己的孩子。突然有一天，我發現自己特多余，在哪里都是多余的。那正是青春期，我相當的叛逆，反正爸媽都給我錢，我想怎么花都可以，又沒有人管我，都寵著我。孤獨的時候，我就尋找一些刺激性的游戲來玩，用這種方式來平復內心的傷痛。去游戲廳，去網吧，去迪廳，凡是縣城和市區的娛樂場所都有我的身影。除了每天能感受到爺爺奶奶的關切之外，我爸媽更多的是在電話中跟我講需要什么盡管說，好好學習之類的，然后各忙各的，把我遺忘在角落里。

　　那次我在游戲廳里跟別人發生口角，是司馬強幫我解的圍，我覺得他在打人的時候特別酷，覺得他能帶給我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懸著的芳心終于有了依靠，蕩漾的心靈也可以靠岸了。跟他談起了戀愛，說那叫戀愛也不對，總之，稀里糊涂的我成為他的女朋友，每天可以很威風的和他出入各種場合。他手底下的人喚我為‘強嫂’，才開始我很受用，覺得我的一切都是他，漸漸地成長中，我開始厭倦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每次司馬強和他的兄弟們打完架回來，滿身都是血，讓我很害怕，他們仍舊興奮的向我展示他們光榮的傷口和戰績。

　　高二的某一天，我終于忍受不住，向他抱怨著不喜歡打打殺殺的古惑仔生活，這樣下去沒什么前途可言。要他進行改變，否則的話，我們分手。他在那里苦苦哀求著，只是我無動于衷，寄希望用這種方式來改變這個首次占據我思緒的男孩。最后我們談崩了，他很可怕的笑了笑，沒有理我，騎上摩托瀟灑的走了。過了幾天，他翻墻進學校找我，問我是不是和你好了。說到這里，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繼續說道：“他問道是不是因為你才要和他分的手，我對他說道，你這是無理取鬧。根本不是因為你的原因我們才分手，是因為他自己，他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他并不相信，他就對我說，我司馬強的女人也敢有人搶，還想不想在這世上混了，不打聽打聽我司馬強是誰，我一定讓這小子吃不了兜著走，打的他跪下來求我不可。

　　聽到他這樣說，我立馬勸他，說不是他想象的那個樣子，我跟你什么都沒有，越是這樣勸，他越是不相信，反而認為我在向著你，里面肯定有貓膩兒。我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的，便讓高靜怡給你帶話，讓你那幾天小心一點，盡量不要出去，我則留下來繼續勸他。誰知那天我去他那里找他，到了他沒在，她的一個兄弟偷偷的告訴我，他帶了幾個兄弟在半道上截你，我趕緊叫上高靜怡，到的時候，他們正在打你。

　　朱熙春這時停了下來，低著頭，過了好久才說道：“我真的為這件事感到抱歉，把你牽扯進來，這是我的錯。”小家伙的東西吃完了，嚷著還要吃，朱熙春拍拍他的小臉蛋，從包里掏出零食，小家伙見到吃的，拿在手里，安分起來。

　　朱熙春繼續講到：“打完你之后，我跟他回去，他好像瘋了一樣打我，又開始扯我的衣服，我強烈的掙扎，最終沒有讓他得逞。他惡狠狠的告訴我，最好識時務點，想跟我司馬強的女人，從這里能排到原城去，你算個什么東西。我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三天之后，你如果選擇跟我，就到咱們縣最好的賓館玉山賓館三零五房間來找我。要是沒考慮好，司馬強的臉笑的變了形，說道，可別怪我不講咱們這些年的情分，我手下的兄弟們都還沒有女朋友呢，到時候他們把你怎么樣，我可不敢保證。別想著逃跑或是躲避，讓我抓到就沒那么簡單了，你包括你的家人說不定那天出門讓車給撞了，或是晚上睡覺第二天醒不過來，也未可知。說完笑著大搖大擺的走了，我永遠忘不掉他臨走時那副嘴臉，惡心壞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氣得差點昏過去。我想這件事肯定不能讓爺爺奶奶知道，他們都一大把年紀，父母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根本沒時間管這事。就在我著急時，爺爺奶奶去了湖北姑姑家，高靜怡給我出了個主意，讓我先到都江堰外婆家，等這件事慢慢平息后，我再回來。自己想了想，除了這個辦法，沒有更好的，只好在第二天晚上坐火車走了。”

　　到了那里，我聽說司馬強并未傷害我的家人，聽高靜怡說，我走的當晚司馬強因為參與打群架誤殺人，被抓了起來，判了刑，我吊著的心才完全放了下來，卻再也不想回去了。舅舅在這邊給我找了個工作，到了結婚的年齡，外公外婆在當地給我找了個干建筑的工頭，父母見了一面覺得不錯，他們同意后，我們完婚了。一年后，生下這個可愛的小寶寶，叫祥祥。說著朱熙春摸了摸正在往包里拿玩具的小家伙，一看時間，就起來說道：“時間也不早了，我們的汽車到點了，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么時候，希望我們都好好的。”

　　“都好好的，一年比一年好。”說著我又摸了摸小家伙的頭，才想起來沒跟小家伙買東西，在附近買了幾個玩具和吃的送給他。他用稚嫩的語氣高興的說：“謝謝叔叔！”

　　我們互相留了電話號碼，把她們送上車，看著汽車的影子越來越小，我不禁感嘆著命運，很多事情我們都掌控不了。年少的時候，我們自認為能改變一切，可過了這么多年才發現連自己都沒有改變，更別說別的，是那樣的渺茫。命運是那樣的無常，又是那樣的有常，生活或許是這個樣子，到底是什么樣子，我心里明白，只是無法表達出來，在這樣的生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