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辯一結束一切就變得很快，我與華敘從那次去導師家之后就很少再聯系。兩周后將修改后的論文交上去，然后是畢業典禮、散伙飯、畢業照。

　　那時大家都知道他已考上了S大的博生，畢竟是一所很有名的學府，所以可謂一戰成名。回想三年前我們一起回來念研究生，三年后他去了更高的學府，而我大概會過起普通小女人的生活，工作、賺錢、養家、糊口。

　　想想六年，我同他還是保持著于他而言進一步嫌多，于我而言退一步嫌疼的關系。下午穿著碩士服我們同導師和同學拍了最后的畢業照，華敘幾次有意無意地將目光放到與他隔了很遠的我的身上，我卻都當看不見。畢竟，今天，一切都該做一個了結。我只是一個現實的女人，沒有多少個六年夠我蹉跎。

　　晚上照例是散伙飯，同三年前的一樣。可是這一次我基本上沒有喝酒，華敘倒是喝了很多。我想我要清楚地記得今晚，而酒精會讓我失態。

　　凌晨大家一起離開，學霸是早上九點多的飛機去河南，小夢早已打包好行李中午便坐火車去青島找她的男朋友。出了KTV大家就各自散去，他走到我身邊問：“去哪里？”

　　一夜沒睡讓我精神不佳，我皺著眉頭說：“學校。”

　　“我是問你，決定好工作去哪兒了嗎？”他也皺著眉頭。其實我們好久沒這么好好說過話了，我也已經好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依舊是六年前的眉眼，只是好像多了些成熟的感覺。剛剛剪短的頭發刺刺的，不過倒是看起來很朝氣。

　　“我不知道。”我說，“還沒有決定，先去旅行吧，畢業了。”

　　“是嗎？想去哪里？”他很感興趣的樣子。

　　“海邊？”我也心情頗好。

　　“嗯……”他把雙手插在兜里作思索狀，“如果你是想說海南的話，我勸你不要去，那邊現在太熱了。大連現在應該不錯，你倒是可以去看看，現在應該很涼快。”

　　我說：“是嗎？那就大連吧。”

　　我回答的干脆，他倒是愣住了，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他有些詫異地說：“有時候我真的挺搞不懂你們女生的。”

　　我就笑：“是吧，女生都是善變的動物。”

　　華敘仔細地看了我一會，然后什么話都沒說。

　　兩天時間宿舍全部清空，我把所有的行李都寄去了上海，剩下的東西該送的送，該扔的扔，走的時候看到宿舍一片狼藉，我突然覺得很傷感。畢竟在這里待了七年，而它也見證了六年我對華敘的感情。

　　我從沒有告訴他，其實我新簽的工作就在上海，外灘邊上，在一家傳媒公司做策劃。而他卻一直以為我不會放棄深圳的那個機會。

　　對于深圳我本來就沒有很想去，畢竟太遠了，我怕父母擔心，所以先前他的擔心和警告基本對我來說都是多余的。我本想告訴他的，后來想想，也沒有必要了，人家也不會關心的，不是嗎。

　　一個星期后，華敘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喝完酒，借著酒勁在大連的濱海路上散步，夜晚的大連有些令人沉醉的魅力。

　　華敘說：“好久不聯系，你現在上班了？”

　　我說：“沒有，我在外面玩。”

　　“哪里？”

　　我捏了捏自己的掌心說：“……海南。”

　　“……”他沒有說話。

　　我輕快了語氣問：“找我有事嗎？你還有暑假，應該好好去享受假期。”

　　“嗯，我也在外面。”他說。

　　我剛想問他在哪兒，想想還是什么都沒問，也許他并不喜歡我打探。

　　我說：“那你好好玩吧，我掛了，長途加漫游話費挺貴的。”

　　華敘說：“等一下。”

　　“？”

　　“你……”他停頓了一下，然后欲言又止，“你……”

　　我不知道他想問什么，吞吞吐吐的，我剛要說話就聽見他說：“今天，有人跟我說……”

　　“？”我停住了腳步。

　　“你……你……說你……喜歡我……”一向篤定的處女座男人語氣里竟然是滿滿的不確定。

　　“這是真的嗎？”停頓了一會，他還是不相信地問。

　　我看著對面的北大橋，據說那里是適合情侶談情說愛的好地方，可是現在我卻覺得有些諷刺。我愛了一個人愛了六年，可是倒頭來當事人竟然毫不知情。可是明明，很多年前我就表白過。我是該罵他反應太遲鈍，還是怪我自己太無足輕重。

　　我說：“誰告訴你的？”

　　“……”

　　“小夢還是師妹？”

　　“……小夢。”

　　“果然是她。”我有些好笑，想起小夢臨走的時候跟我說“鄒小雨，你可真會裝。明明那么喜歡，卻裝作什么都沒有。”那時她剛發現我手機里面有一張華敘的照片，是我偷拍的他的碩士照。我笑笑幫她把背包弄到身上，調侃“果然還是已婚婦女嗅覺敏銳”。

　　“那……是真的嗎？”他問。

　　本想將這些私密的秘密帶到墳墓里，但是現在我后悔了。大連微風陣陣的夜晚好像有什么東西輕輕拂過我的心口，偷偷對我說“勇敢一點，該斷了”。

　　我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說：“是啊。”

　　他卻仿佛突然鎮住了。

　　我繼續說：“我喜歡你。你現在知道了。然后呢？”

　　“我……”

　　“拒絕對吧。不用了，六年前你已經告訴我答案了，沒必要再聽一遍。”

　　“鄒小雨……”他好像有種無所適從感，這讓我覺得無力，但是已經結束了，很多事情不說出來，我怕我以后真的沒有機會了。我已不再祈求他會喜歡我，我只是想要告訴他我喜歡了他很多年，我只想讓自己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一些痕跡，哪怕丁點也好。

　　“我喜歡你！”我說。

　　詭異的沉默，兩個人都沒有再說法，可是奇怪的都沒有掛電話。大概是喝了酒的關系，我說：“華敘！”

　　“嗯？”

　　我捏緊手機，“我好像還沒有認真和你表過白吧？”

　　“……”電話那端很沉默。

　　沉默了良久，我才聽見X的聲音，暗啞的、干澀的，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我……”

　　我連忙打住他，我說：“你先別說話，讓我說完。”

　　“……”

　　“我喜歡了你六年，大二到研三，一直。”

　　“……”

　　“我知道你還愛著你的前女友，啊，也許都不是前女友，畢竟被還在被愛的前女友，聽起來挺那什么的。”

　　“我……”

　　“你別說！”我連忙阻止他，“你別說！”請讓我說完，不然過了今晚我就沒有勇氣了。過了今晚，我就不愛你了。不再愛你了……

　　“你還記得研一那一年冬天，我們開題報告，N市下了好大的雪。其實這里已經很久沒有下那么大的雪了。我們開題報告結束了一起出去覓食，你跟我說你想吃香蕉味的手抓餅我就陪你走遍了一整條小吃街，最后竟然還真找到了。可是回程的時候你衣服穿太少了凍得不行，最后你實在受不了了就把手塞到我大衣的帽子下，跟在我的身后踩著我的腳步一步一步。”說到這里我不由自主笑出聲來，“你不知道，那時候我真想轉身抱住你，跟你說我喜歡你，那么多年。”

　　“……”

　　“研二的時候，我們去陪導師吃飯。秋天，晚上很冷。結束的時候我們兩人一起回學校，我就跟在你的身后踩著你的影子。你問我，怎么一直走在你后面？我記得當時我說，因為我害怕走在前面。你笑我膽子小。可是你從來不知道，那是因為只有走在你的背后才能正大光明地看著你。你幫我拎著我裝滿書的背包，我本不愿意。你卻笑我，女生就是應該享受男生的愛護。其實我不是不想被愛護，我只是害怕我戒不掉對你的愛戀。明明知道不可得還這么貪念，是我的錯。”

　　“……”

　　“研究生的時候，我們總是會為了一個問題爭得天翻地覆。后來有一次你說，何必每次都想要贏你？于是后來，我在導師面前就不太說話了。”

　　“很多次，我走在你的身后看著你的背影，我對自己說，只要你轉身我就對你說我喜歡你。”

　　“可是最后我什么都沒說。你不會記得大二的時候我對你的表白，因為那時候我是那么不起眼。真的很可笑吧，你不是有意的，卻讓我那么難過，一直難過這么久。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

　　“可是現在不一樣，我們畢業了，你有你的前程，我有我的生活。你說你考S大是為了出國，現在你終于得償所愿了，我恭喜你。以后大概也沒有什么機會見到了，所以我也沒有什么可怕的了。所以現在，我明明白白告訴你這個秘密，我愛你，六年了。那些愚人節的玩笑，都不是玩笑。我不知道你是真的沒有猜到，還是一直沒有放在心上。可是我對你，從來不說假話，你卻不知道。”

　　“不過現在。”我笑，聲音卻像是淬了最陰寒的冰，一直冷到心里，“我不愛你了。再也不愛了。”

　　“華敘，我們該說再見了吧。”

　　“鄒小雨……”

　　“再見……”

　　……

　　我把手機緊緊地捏在手里，可是即使是酒也不能讓我溫暖起來，手在慢慢發抖。那種心酸的感覺一陣一陣，我忍住眼睛的酸澀，告訴自己，鄒小雨，你爭氣點！可是眼淚還是滴在了手背上。

　　真是沒用啊，不是說不愛了嗎？為什么還這樣啊。努力克制著，最后卻獨自蹲在異鄉的街頭放聲大哭。

　　我蹲在地上將頭埋進膝蓋里安慰自己，鄒小雨，結束了，都結束了。那么辛苦，哭一哭沒關系的。

　　等回到上海已經是一周之后，因工作關系，我換了一張新的電話卡，以前的手機號徹底不用，只將新的號碼告訴了平日關系比較好的那些人，并且一再囑咐沒有我的同意不準把號碼給別人。后來轉念一想就苦笑，我不就想知道華敘有沒有再聯系我，或者會不會在聯系不到我的時候同別人要我的號碼嗎？

　　如果斬不斷，這些道別不過是做戲！

　　……

　　準備去公司辦手續的前一天，我躺在沙發上枕著媽媽的腿。一周的海風讓我吹得很黑很瘦，好像旅行也沒有給我帶來更好的心情。

　　媽媽輕輕撫著我短短的頭發，我只往她懷里鉆得更深。

　　媽媽問：“失戀了？”

　　我點點頭，嗡嗡的聲音，“那個人不喜歡我。”

　　“是上次跟你去考試的那個男孩？”

　　我驚訝地轉過臉看她，“你怎么知道？”

　　媽媽從未笑得這么溫柔，“你是我生的。”

　　一句話就讓我紅了眼，我說：“媽媽，我太失敗了吧。”

　　“怎么會，年輕時候的愛情就是這樣的，不顧一切。媽媽也……經歷過。過去了就行了。”

　　“那……要多久時間？”我說，“多久才會過去？”

　　媽媽的臉上有些迷茫，也有些失落，過了一會才說：“很久，很久，等哪一天你接受現實了，就過去了。”

　　“媽媽。”我有些不忍，“其實，上次我和琴姨吃飯的時候，見到于叔叔了。”

　　我以為她會有動容，卻見她連表情都沒變，說：“是嗎？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時間過了，就不要重提了。你也是。”

　　那天的夜色很美好，我已經很久沒有在上海見過這么美的夜空。我從沙發上坐起來，站到陽臺上，媽媽在身后說：“不要開窗戶，有蚊子。”

　　我抱著胳膊回：“媽媽，那個男生叫華敘，我喜歡了六年。”

　　過了很久、很久才聽見媽媽的聲音，她說：“很好聽的名字，我女兒看上的男孩肯定不會差到哪里去。”

　　我微笑著輕輕說：“是啊，他很優秀。”

　　大學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