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
雪殤捂著肚子,蹣跚著向前。
就在剛才,冰雁特別熱情,給雪殤盛上了一碗又一碗湯,強迫雪殤喝下去,說什么這可是大補。盛情難卻,雪殤只好接了又接,直到湯煲見底,其實,他的胃早就受不了了,只是一直沒說??杀氵€嫌不夠,邊收拾邊叨嘮著說湯少了……
雪殤苦笑,在他的印象里,娘就是這樣一個人,做事情總是馬馬虎虎,他也早就習以為常了。但這次,父親的話倒是令他印象頗深。
他知道父親的意思,那是和他和解的邀請。父親在外人看來根本無心奪嫡,他屢立大功,得到了皇帝的賞識,皇帝也明確表示愿將太子之位給他,可他卻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了。說他根本無心稱帝,父親過后愿陪妻小浪跡天涯。雪吟見他態度堅決,也就沒再說什么。外人覺得皇帝已經很老了,不趁此機會接受太子之位說明他確實無心奪嫡??蓪嶋H上雪殤知道,他不接受只是時機未到。獨孤前輩曾說過他精通醫藥,雪殤也清楚他父親有一種沒有對外宣揚的能力,就是看一個人的臉色便知道他還能活多少歲?;实酆芾希瑓s并未到風燭殘年之際。萬一登上太子之位,離登帝的路還有很長,在這期間,大皇子雪圣和二皇子雪勇必定視他為眼中釘,肉中刺,甚至可能一起聯合起來對付他。因此,他的稱帝之心一直都是個可以致命的秘密。而今天,他卻把這件事隱隱向雪殤透露,其目的,便是讓雪殤感受到他的誠意。他不想和兒子這么冷下去了。
雪殤“切”了一聲,他一直知道父親是什么樣的人。他曾經在最需要父親的時候渴望過父親給他那么一點點溫暖,可他失望了。今天,當他有力量咆哮時間的時候,父親卻伸出了橄欖枝。
狗眼睛看人!
因此,他一遍又一遍的用話語去傷他的心,一遍又一遍的擺出不以為然的姿態,一遍又一遍的去挑戰父親的底線。他讓父親的心一次次受傷,逐漸千倉百孔。而他卻在心里冷笑。
下午了,過兩個時辰就到晚上了。他還有一個人沒見,見獨孤九天和父親是為了了解那兩個月的他不在時所發生的大事。而這個人,卻是他外出的每一個夜晚都苦苦思念的。
他來到一間房,推開門,白衣侍女微微鞠躬。
“云諾?!彼p聲說。
侍女抬起頭,遲疑了一會兒,笑容如花般盛開
男孩牽著女孩的手,走在漫無邊境的樹林中。這里已是圣城之外,且道路偏僻,一眼望去,連人影都見不到。樹林很繁盛,到處都是一片綠色,偶爾會有幾朵盛開的花兒和蝴蝶裝點著這片樹林。清風,陽光,綠葉,一片生機盎然。
男孩一路上什么也沒說,只是牽著女孩的手,自顧自的走著。女孩看起來很內向,也沒說什么,只是順從的跟在男孩的后面,打量著周圍的景色。女孩穿著白色侍女服,日光下,她的臉頰格外動人。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于樹林間,漫無聲息。
將軍府。
“什么?”雪凜皺眉,似乎十分憤怒。
李信在旁邊侍立:“我剛在城外看到他們,估計一個時辰前,雪殤就帶著侍女出城了?!?/p>
雪凜一掌拍在桌面上,桌面出現一道細微的痕跡:“雪殤這個小混蛋!他把這個家當什么了?剛從山上修煉回來,就急匆匆的帶著侍女離開家。他不喜歡我沒關系,我可以理解,但他和雁兒都沒什么話說嗎?雁兒那么愛他,可他也不多陪陪他娘?”
“主人?!崩钚判÷曁嵝蜒懙氖B。
雪凜咬了咬牙:“看來得給他一點教訓了?!?/p>
李信遲疑了一會兒,緩緩說,“這樣……不好吧。雪殤狀態很不穩定,而圣城局勢又到了關鍵的時候。我覺得現在不應激怒雪殤,否則可能對主人不利?!?/p>
“不,不能這樣下去了,我現在在他面前毫無威信可言。”雪凜低聲說,“我低聲下氣那么長時間,可他卻變本加厲。我必須動真的了,我要讓他知道,他還有我這個父親!”
他猛然揮拳,桌子轟然碎裂
少年停止前進,面前是一道由藤蔓連成的簾子,向四周延展開來,散發青翠的氣息。兩邊是礫灰色的山巖,形狀千奇百怪。那些翠綠的藤蔓深深地扎根于山巖之中,隱約可以看到那些歪歪扭扭的根部。
“到了”雪殤回頭看著云諾。
云諾點了點頭,一路上她也沒問雪殤要帶她去哪兒,只是一直跟著他,一句話也沒說。她本來就是個內向的女孩,今天和雪殤出了圣城。只顧著欣賞城外的景色了。
現在他們正在半山腰的一個山洞里,山洞很黑,只有螢火蟲照亮了這里。里面長滿了各種草木,但動物卻很少。只有一些小蟲。
“不想看看我帶你來什么地方嗎?”雪殤握著云諾的手猛地一抽。
云諾驚叫一聲,被雪殤拉向前,直接倒在雪殤結實的胸膛上。她慢慢抬起頭,正好對上雪殤戲謔的目光。紅暈立刻染上了她的臉頰。
“無賴……”云諾低頭小聲嘀咕。
雪殤笑了,雙手探到云諾身后,環抱著云諾,云諾也不反抗,就那么靜靜的靠在雪殤的懷里。雪殤把頭埋在云諾的發間,輕嗅云諾的發香,良久未語。
“一個月,”云諾開口了,“一直在這里?”
“恩?!毖憫寺?,一只手緩緩上移,撫摸云諾柔順的頭發。
“練劍法?”
“恩”
“累嗎?”
“不累,就是很想你。開始還行,后來根本就受不了,想快點見到你,所以劍法只練了九成就回來了。”
云諾不說話了,只是閉上眼睛。她七歲被選入宮中,身邊沒有親人,甚至沒有什么人愿意陪她聊天,還有稍大一點的宮女欺負她。只有雪殤愿意陪她,像哥哥一樣對她,對她噓寒問暖,在她生病的時候照顧她。她是那么孤單的一個人,她的世界又是那樣的小,小到只有兩人,雪殤和她。她在任何時候都會相信雪殤,因為她身邊只有雪殤,除了他她沒有任何其他可以相信的人。她知道他們兩個也許永遠不會在一起,畢竟她只是個小小的侍女。但她還是選擇跳進去,猶如飛蛾撲火,去享受短暫的歡娛。
“喂!怎么不說話了。知道我這么想你你也不表示一下?”雪殤松開云諾,笑嘻嘻地看著她
云諾支支吾吾,臉漲得通紅:“怎、怎么表示?”
雪殤笑了,他最喜歡云諾這時的表情,臉紅的和蘋果似的。
“陪我看風景,就這樣。"雪殤一把撩起藤蔓簾子,拉著云諾向前走,云諾順從的跟在后面??神R上,云諾卻尖叫起來。
絕壁!
風呼嘯于山林之間,發出嗚嗚的聲響。云諾睜大眼睛,用手捂住嘴。
藤蔓之后是數丈寬的平地,而向平原外望去,四周都是刀削般的懸崖。向下望去,甚至能看到云霧繚繞。
雪殤摟住云諾,輕拍她的臉:”別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永遠永遠,直到我死。“
云諾慢慢安靜下來,她指了指外面:”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雪殤歪歪頭,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真傷心啊,不過,云諾,你不覺得很美嗎?”
云諾猛然一怔,立刻明白了,這里的光不太一樣,全是紅色的,把整片懸崖映得通紅。前方,巨大的紅色圓輪懸掛于天際。
“這是……”
“落日。”雪殤笑,“這是我最近才發現的,這里的落日特別美???,著太陽多紅啊,連山都被染成紅色了。”
云諾呆住了,她從未見過這種美,懸崖,落日,構成了一幅壯麗的畫卷,這才是大自然的本尊像,用刀削斧鑿的方式向世人展現它壯麗的一面。
“坐下來吧”雪殤說
云諾點頭,對雪殤她一向都是無條件服從。
雪殤挨著云諾坐下,一只手搭在云諾的肩膀上。云諾的頭倚著雪殤,漫天的長發隨風舞動,于夕陽下熠熠生輝。
“美嗎?”雪殤問
“美,好漂亮,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云諾說
“兩個月,我都在這里練劍法”雪殤說,“我在這里風餐露宿,餓了,就吃點隨行干糧;渴了,就喝幾口山泉;困了,就躺在我自制的床席上睡覺。傍晚和凌晨,我都會在這里看日落日出。”
“哇,好瀟灑?!?/p>
雪殤笑笑。
云諾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雪殤,你說我們就這么出來,大將軍會不會見責?”
雪殤摸了摸云諾的頭:“怎么現在想起這事,剛才你為什么不說?”
云諾笑著吐了吐舌頭
“沒事的,有我呢。”雪殤摟緊了云諾,”現在朝廷狀況十分危急,處于千鈞一發之際,他不會對我們怎么樣的?!?/p>
“怎么了?朝廷方面有問題?“云諾問
”好了,云諾,這不是你應該知道的事?!把懖恍α?,神情嚴肅,”現在整個圣城內外都是一盤殺棋,每一步都決定著生或死。你游離于棋局之外,根本不需要知道這些事,有些事不知道遠比知道好得多“
”你也在殺棋里面?“云諾的眼神認真起來,直直的盯著雪殤。
”對,我也是一枚棋子?!把扅c頭,看著遠處的落日若有所思。
”雪殤。“
雪殤猛然回頭,他聽出來剛才的兩個字和平常大不相同,帶著某種特殊的韻味,他不知道那韻味是什么,但他隱隱有些忐忑
”你說得對,我游離于棋局之外,沒有任何必要知道這些事,但我要告訴你,你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永遠都會跟著你,直到死為止。“云諾咬了咬下唇,繼續說,“知道嗎,雪殤,我只是位侍女,七歲入宮,無依無靠。只有你愿意陪伴我,保護我,照顧我。我早就把我看成你的人了,無論你怎么選擇未來的那些路,我都會陪著你,如果你失敗了,那我就陪你一起去死”
雪殤愣住了,呆呆的看著面前的女孩。夕陽的余暉落在云諾臉上,映出完美的酡紅。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云諾,那個一直弱小內向的女孩爆發出強烈的決意。
“云諾……”雪殤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云諾什么也沒再說,看向前方,太陽快要全部下山了,只露出點點霞紅。風忽然停了,她原本飄散的長發墜落于地,盤曲成一個個同心圓。
雪殤猛然握住了云諾的手,動作簡單粗暴,用的力也很大??稍浦Z似乎什么也沒感覺到,只是直勾勾的看向即將全部下沉的太陽,眼里好像閃著異樣的光暈。
“愿意陪我嗎?一路上,我們將不離不棄,直到是世界的盡頭?!毖懙吐曊f,那二十個字似乎蘊含著巨大的決意。“
云諾點頭:“我愿意”
雪殤忽然笑了,不再是出于寵溺,而是帶著某種發自內心的欣慰。他盯著云諾,眼睛里帶著濃濃的暖意,似乎要把天地都給融化。云諾也回過頭,四目相對,卻沒有一個人說話,似是不愿打破這片刻的沉寂。
雪殤緩緩前傾,明明和云諾只有一尺之遙可時間卻很長。云諾看著那張漸漸放大的臉,眼中掠過一絲遲疑,卻一動不動,好想知道即將要發生什么。
終于到了,雪殤一把抱住云諾,吻上了云諾微微顫抖的雙唇。這個吻蘊含了太多太多的深情,幾乎讓云諾窒息。這時,遠方的太陽落下,無盡的黑暗席卷整片天地。
云諾閉上眼睛,任由雪殤用力的親吻自己的雙唇,她嬌小的身軀在雪殤懷里瑟瑟發抖。
雪殤站起來,將云諾攔腰抱起,他掀開藤蔓,徑直走進洞穴。洞里遠比外面亮得多,無數飛舞的螢火蟲發射出淡淡的熒光,把洞穴映得通亮。
他講云諾輕輕放倒在他自制的床席上,然后在地上拔出幾枚葉子。他將葉子放在床席的四角,散發出淡淡的熏香,一時間,床席四周的小蟲都慌忙逃竄。云諾并沒有看雪殤,只是盯著洞穴的頂端發呆。
突然,一股粗暴的巨力讓他被迫轉身,緊接的是蠻橫的雙唇。她再次發抖,不是因為剛才的緊張,而是出于某種發自內心的激動。心中似乎有什么聲音呼喊著她,讓她深深陷入。
就像黑夜里盛開的紅蓮,溫暖而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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