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話    我真正難過的是，終于我們的差距那么大

　　單身的女人需要修煉的第一樣技能就是，不管受了多重的傷都要學會自己爬起來，不是我們不需要拐杖，只是我們不需要同情。

　　夏天漸漸來了，我本就是疤痕體質，膝蓋上的那塊疤在白皙的膚質上就看起來特別明顯。論文經過最后的修稿已經交上去，5月22號是答辯的日子。據說這一次請來的答辯主席是一個專門搞城市規劃的學者，我變得很緊張，因為整個專業只有我寫了城市規劃。華敘寫的是紐約博物館，他好像也很緊張，答辯前幾天我們去見導師，他一見到我就說，在交上去的舊稿里看到了很多錯別字，想要重新改一下。

　　我很嚴肅地翻了翻他的論文，然后發現他的格式已經做得相當完美，至于錯別字。我說：“老師是不會那么仔細看的，你差不多就行了。”

　　他卻一臉很鄙視的樣子：“被老師查出來就丟人了，你想被罵嗎？而且這格式哪里完美了？”

　　我算是徹底見識了處|女座的謹小慎微，于是也很鄙視地回：“你以為老師真的那么閑嗎，會去那么認真地看一個小小碩士生的論文？而且比起論文格式，我覺得內容更重要。你該去好好查查你的英文翻譯部分，會不會有些地方曲解了原英文的意思。”

　　他斜瞥我一眼，瞇著眼睛說：“鄒小雨，我今天才發現你這么伶牙俐齒。”

　　我冷笑：“我一直都是這樣。”只是你從來沒關注過我而已。

　　導師從外面捧著杯子進來，小師妹們坐在沙發上一直埋頭不知道討論什么。導師問：“你們兩個準備好了嗎？”

　　華敘苦著臉回：“發現了很多小錯誤。”我也點頭。

　　“沒事，不是大的錯誤就行。論文答辯結束還是有時間修改的。”我又點頭。

　　“但是怕老師看到罵，有些老師就愛揪這樣的小毛病。”他說。

　　我又看向導師，導師推了一下鼻梁的眼鏡，“那現在怎么辦？”

　　華敘說：“再打一稿，答辯那天替換一下。”

　　我當時真的很想說“你瘋啦”！卻沒想到導師說：“那也行。這樣吧，小雨你也改一稿，你那里好像學術規范也有問題，按道理圖解是不能放在注釋里面的。”

　　我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那天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我非常不客氣地在他的身后比劃了拳頭，真的、很想、揍人！

　　在答辯前一天，又花了一天的時間修改，打印。烈日炎炎，我走在路上感覺自己就要曬化了。華敘打來電話說導師讓我們今天就把論文送給導師們，不然明天可能不好，因為導師們可能會提前看然后做筆記。

　　其實我當時真的很想叫他稍安勿躁，可是顯然根本不管事。于是我又在設計院和他匯合，我抱著一大袋論文看到他穿著襯衣姍姍而來。

　　并肩而行的兩人都沒什么話，我覺得那感覺異常尷尬，既然大家都覺得尷尬干嘛又喊我同行呢？不得不說，我從來都不太明白處女座的男生在想什么。

　　不過還好，在去研究所的路上我們幸運地撞見了兩個同班同學也去送論文，于是尷尬的兩人行變成了比較和諧的四人行。太熱了，我有嚴重的低血壓很受不了天氣熱，于是一路上都有些恍惚，話也變得很少。

　　那個被我們戲稱為大神的男生問我：“小雨，你上次考S大考的怎么樣？”

　　我擦了擦額頭的汗：“沒考上。”

　　“那華敘呢？”他問。

　　我有些奇怪地問：“他就在你身邊你不問他問我做什么？”

　　“嘿嘿，我以為你們關系比較好，他會先告訴你的嘛。”他有些奸笑地答，那笑容看得我有些惡心。

　　我說：“你問他好了。”其實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某人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說他考上了，然后跟我說讓我不要告訴別人，還說我是第一個知道的。

　　其實我不太明白他打給我這個電話的用意。炫耀？挑戰？讓我明白自己的位置？還是說提醒我，我們再也沒有可能？所以當時我掛電話的時候很冷漠地說：“恭喜你！”終于可以擺脫我了！

　　華敘湊過來：“你們聊什么呢？”

　　大神說：“對了，我想起來了，你S大考上沒有？”說完了還不停看我，這讓我很郁悶。

　　華敘順著他的目光看我一眼，但是我很快轉過臉去將鬢角的頭發塞到耳后。然后聽見他說：“考上了啊。”不是不讓我告訴別人嗎？真是有夠虛偽的，我腹誹。

　　“真的啊，恭喜你啊，華博士！”我身邊的女生被我們成為學霸，也是一個大神級人物，聽到這里她也不禁恭喜。

　　學霸和大神立刻湊到他身邊和他討論考博的事情，意欲取經。我笑笑，什么也沒說，抬頭往前走。

　　是的，我沒有考上。我差了他三分。接下來的三年，也許往后的歲月，我們各奔東西，再無交集！

　　天很快就晚了，大神約了女友吃飯，在美術館門口與我們道別。華敘問：“晚上你們想吃什么？我請客。”

　　學霸笑著說：“這么大方，為什么？”

　　“攢人品吧！”他盯我看了一眼。

　　于是我也換上了人畜無害的笑容：“那我們可就不能吃了，我們也要靠攢人品過明天的答辯的。”

　　學霸捂嘴笑：“走走走，華博士請客干嘛不去？”

　　華敘問：“那你……你們想吃什么？”目光分明是看向我，這讓我有些疑惑。

　　“隨意。”我移開目光。

　　后來我只點了一份涼面就提前走了。那天晚上我就坐在宿舍，看著那涼面許久，最后一口、一口將它吃完。我告訴自己，吃完飯就開心起來，他不會陪我走到最后，至少我可以讓自己不至于在旅程結束的時候饑腸轆轆，我會好好愛我自己，愛我自己的胃。

　　但是，很不巧的，后來我的胃很疼，大概是下午冷的吃多了。于是做完答辯的PPT我就吃了顆藥趕緊睡了，迷迷糊糊手機在枕頭底下震動。華敘說“把你的PPT發來給我看一下好嗎，我不知道要不要加這最后一頁”。我回“好，我起來開電腦，你等一下”。

　　他的短信很快“你已經睡啦？”

　　我說“嗯，身體不太舒服”。

　　我開了電腦給他傳了過去，一會又看到他的短信“你早點休息吧”。

　　我說“你也是”。

　　我們那么客氣，可是我卻動容，抱著手機良久，然后抵不過藥效睡著了。夢里我夢見自己和兩個朋友置身在一個荒原上，大風肆掠，目光所及之處卻是兩棵抱在一起的樹，很高很高，枝繁葉茂。再看過去發現自己身邊都是這樣的樹。我問夢中的那個朋友“這是什么樹？”朋友告訴我“這種樹叫相思樹，總是兩棵一起長，總是相互擁抱。到了傍晚更美，后面的那一棵會追著前面一棵樹的陰影，哪怕只能挪動方寸都會全心全意追逐。”然后我就看到了夕陽下兩棵小樹，一棵長在另一棵的后面，夕陽下陰影很長，后面的那一棵就使勁催動著樹干去碰面前的影子。”后來我就醒了。

　　我怔怔看了天花板一會，聽見小夢的手機鬧鐘在響。我摸到枕頭下的手機發現才七點，翻了個身繼續閉上眼，伸手卻觸到眼角一片濕涼。

　　早上起來我和宿舍的雯子說了這個夢，雯子一臉向往狀，最后羨慕地說：“小雨，我可真羨慕你，你的夢都好美。”

　　我喝了口水說：“是啊，都很美。”很多夢，都很美。

　　可是，夢有多美，就會知道現實有多殘酷。

　　八點半答辯，我去的很早。可是答辯卻并不順利，我是第三個，華敘是第四個。前面兩個人結束，老師評價也都不錯，我以為到我的時候會更順利，畢竟我的他的論文給導師看過，導師一致評價都很不錯。可是沒想到，我真的撞到了槍口上。我的論文被那個答辯主席批評選題沒有意義，還說他并不贊同我寫的那位女性城市規劃學者的成就，并且大肆批判我太過好高騖遠，用文化理論去解析城市規劃理論，太過主觀。

　　屋子里很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的。我在臺上被他罵了足足十分鐘然后才讓我下去，我覺得我的心都涼了，一種被否定和羞辱的感覺瞬間充斥我的身體。雖然其他導師一直在肯定我，可是主席的話卻讓我覺得像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扇耳光，我覺得很羞恥、難過，甚至自卑。X上去了，我沒臉去看他的表情，那里面肯定有無盡的鄙夷和諷刺。我咬了咬唇，轉身背包出了教室。

　　我并沒有走很遠，一個人設計院的天臺上坐著。胃很難受，更難受的是心，可是我不想哭，沒有能力的人沒有資格哭。這個世上沒有人會同情你、安慰你，有的只是無盡的看你笑話的人。我坐了很久，直到吃午飯。

　　答辯之前就被X通知中午要集體請答辯組的老師吃飯，所以大家就一起移步餐廳。大學里玩的比較好的女生和我一起，我笑容淡淡地應著她的話，兩個人走的比較晚。還沒到門口就看到華敘給我打電話，可是我沒有接。剛到門口就看見他在門口張望，看到我過來皺眉說：“來啦？”

　　我沒說話，拉著同學進去。裝作沒有看見他給我留的位置，坐到了另外一張桌子。其實一桌子人不是很熟，我只是低頭吃著菜，間或和琳發短信，以避免同桌而食的尷尬。

　　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我吃的并不多。結束的時候我走的也比較早，早早地來到了教室翻著早上老師提的問題和意見。一會就感覺有人坐到了我旁邊，華敘在我的頭頂上方問：“你怎么了？”

　　我該謝謝他給我留面子，還是該謝謝他總是后知后覺？

　　我也裝傻：“什么？”

　　“你看上去心情不好。”他說。

　　“你看錯了！”我不容置否地答。這時正好小夢到了，我立刻起身，笑道：“去洗手間嗎？”小夢疑惑地被我拉走了。

　　洗手間里小夢問：“你和華敘？”

　　“什么？”我裝作不知。

　　她大概觀察了一會我的表情，然后甩甩頭說：“沒事，我大概……是看錯了。”

　　下午我答的很順利，雖然主席提的問題很尖銳，但是我的回答也沒有讓他好過。既然如此，我就算是不顧前途破罐子破摔也要保護我最后的尊嚴，不然我會徹底丟了我導師的臉，況且后來冷靜下來，我整理了下邏輯發現那主席本就是無理取鬧。

　　我冷冷地答，語氣冷漠，語速飛快：“你說你不喜歡雅各布斯，因為她只是一個女權至上的記者，根本就不會寫東西。可是在我看來，這根本就是你的男權思想在作怪！如果她真的是你說的那般無足輕重，我想她也不會在當時的城市規劃領域造成那么大的沖擊！你可以不喜歡她，但是你不能因為她是一個女人就否認她在學術界的價值！”當時我很想接下去一句“你TM既然那么討厭女人，有本事你自己單卵繁殖啊，娶什么老婆啊！”但是我忍住了，畢竟我的生殺大權還掌握在他手上。

　　后來據說全場鴉雀無聲，不過我當時真的被憤怒沖昏了頭，根本就沒想過我的命運還掌握在這個小肚雞腸的男人手上。

　　不過，我論文過是過了，卻與優秀無緣。華敘拿了優秀論文獎，站在我身邊意氣風發。我突然覺得很難過，不是因為我沒有拿到優秀難過，而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和他的差距那么大，而我卻一直以為我有能力與他比肩，是我太不自量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