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話    好了傷疤忘了疼

　　再回到N市已過了三月，四月的城市非常舒適，是個適合睡覺的好季節。寢室里住了三個人，其中有一個已經回家鄉實習，另一個天天混跡工作室，于是就只剩我一個，日出不作日落不息，昏天暗地。

　　四月我們還在忙畢業論文，偶爾我會寫一些評論性的小文在雜志上發，更多的時候就是睡覺、吃飯、睡覺。

　　上海那一次的匆匆而別我和華敘就沒怎么聯系過，他很討厭別人探究他的隱私，而我顯然已經逾越。華敘最怕抽血，在S大體檢的那一次我們一起在校醫室采血，我露出手臂他就站我身后，他問：“你怕不怕？”

　　我搖搖頭，眼睛直直地盯著醫生將針頭插進我的皮膚，看著血在針管里越變越多，始終面無表情。結束之后我們兩個就往美術樓過去，華敘還是如往常那樣走在我的右邊書包掛在肩上。我帶他從小路穿過去，他一臉不可思議：“你這個路癡竟然能找到這條小路？”

　　我沒說話，其實我這人就是這樣，有些強迫癥，第一次走過的路就永遠走那一條，吃過一次的東西就一直吃下去，即使味道可能并不十分好，愛過一次人……

　　那天我一直很沉悶，大概他也意識到了。從S大出來的的時候他試探地問：“我要去南京路看展，要一起嗎？”

　　我想了一下還是搖搖頭。以前在學校的時候，我總是試探性地問他“肚子好餓，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那家的打印社比較便宜，也許我么可以去那里”、“周末我們組織了春游，要一起么”……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詢問都希望他回復一句“好啊”，但是最后都是“我有事”、“我就不去了”或者“我回家了”……

　　所以，現在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對吧，何必討人嫌。

　　不過那天我還是去當代藝術館看了，草間彌生的展，那個可愛的波點老太太。我駐足在她滿是鏡子的裝置門口怎么也不舍離開。你看，人就是這樣，不管怎么隱藏自己在鏡子面前也無所遁形。我盯著那個大紅色的空間一直看、一直看，直到身后排隊的游客開始不耐煩才從那里離開。

　　在展館繞了一圈人太多，我決定先離開。一回頭仿若看到了華敘的身影，他正盯著墻上的一幅畫看。我看了一會然后轉身朝門口走去。

　　我們的緣分，如果按照相遇的次數來看，確實夠深。在學校的時候也是，我平時基本都在寢室和圖書館待著，但是只要出門總是能碰見他的身影，有時候打招呼，有時候就這么擦肩而過。連他有一次都忍不住說：“真是奇怪，我只要出門就能碰見你。”我當時特別高興，心想原來你也關注過我，對吧。

　　下午導師突然發來短信說晚上請我們吃飯，大家都很興奮。我本穿著一雙布鞋，不料剛從宿舍出來就被人迎頭一撞，那人手上拿的墨水整個倒到我的身上。我驚呼了一聲，女生一直跟我道歉我懊惱地擺擺手，眼看時間趕不上趕緊回宿舍換衣服。來不及翻箱倒柜找衣服，就順手拿起床上的一條連衣裙換上，那還是上次從上海走的時候老媽給買的，一次都沒有穿過。想想又從床下翻出高跟鞋，雖然速度很快，但是跑到設計院的時候已經遲了幾分鐘。

　　小師妹一見到我就咋咋呼呼地喊：“哇，師姐，你今天好漂亮啊。”

　　我無所謂地瞧了她一眼解釋：“太倒霉了，今天出門的時候被人渾身弄滿了墨汁，害我只能回宿舍換衣服。”我朝她的身后看了一下，“導師還沒來吧。”

　　小師妹說：“說一會飯店見，我們趕緊去吧。”

　　我說：“噢。”

　　一會就聽見華敘在她的身后說：“我們本來決定走過去的，你這樣子能走嗎？”他有些無語地看著我八厘米的高跟鞋。

　　我愣了一下，看著他有些冷淡的表情突然氣不打一處來，原本臉上的笑意也消失地一干二凈：“為什么不可以？不知道駕馭高跟鞋是女人的本能嗎？”

　　對于一個很少穿高跟鞋的人來說，我特別后悔自己把話說早了。現在的我覺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尖上，華敘一直走在前面和我們這一屆的另一個女生說個不停。小師弟在我身邊嘰嘰喳喳，跟我分享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學校發生的趣事。只有小師妹一直問我：“師姐，你腳疼不疼啊，要不我們打車吧。”我笑笑表示無礙，才不想搞特殊讓那個人瞧不起。

　　好不容易到了飯店導師已經到了，見到我也忍不住調侃：“小雨，今天很漂亮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哪有，謝謝老師。”華敘看過來，不知道在想什么。

　　輪到點菜的時候我就去了廁所，腳后跟已經被磨得發紅。我真的很想現在就光腳走出去，但是用冷水洗了臉還是堅持走向包廂。還沒到門口就聽見小師弟喊：“我要吃螃蟹、我要吃螃蟹！”一會就聽見華敘冷冷的聲音：“換一個吧，鄒小雨吃螃蟹過敏。”

　　我的腳步停在門口，透過門縫隱約可以看見華敘在和導師說話。我停了一下徑直走了進去。小師弟看見我來了有些委屈地說：“師姐你怎么吃螃蟹過敏啊。”小師妹也附和：“是啊，我今天就想吃螃蟹的。”

　　我裝作什么都沒聽見：“啊，沒有啊。誰說我吃螃蟹過敏的。你想吃趕緊點啊，今天我們可要好好宰Boss一頓。”

　　導師好笑地看著我們一來一去，隨手彈了一下煙灰：“今天管飽，吃不好大家都不要回去。”

　　兩個小屁孩立刻歡呼：“耶！Boss萬歲！”

　　華敘隔著淡淡的煙霧看了我一眼，我卻裝作不自知。

　　那天的聚餐可以說是賓主盡歡，當然螃蟹我一只也沒吃，最后倒是便宜了坐我右手邊的小師妹。小師妹有些感激涕零地說：“師姐你真好。”我有些好笑地替她遞醋碟和餐巾紙。

　　吃完飯和導師道別天已經黑了，我們四個人就慢慢走在路上，其實我非常想坐車回去，但是又不想掃興。尤其是小師妹，大概是螃蟹吃多了，一直嚷嚷著要走路回去消消食。我有苦難言，只好在他們后面慢慢走。

　　喧鬧的夜景卻讓我安心，不用講話心很靜。小師弟手里拿著我的包在前面和華敘不知道在說什么，我抱著胳膊在后面注視著他的背影。時間過得真快，一眨眼就六年了，還有幾個月就要分開了，這一刻我突然不舍起來。但是不舍又能怎么樣，注定徒勞。

　　拐過一個街角華敘回頭看我們有沒有走失，我有些魂不守舍和他的目光撞個正著，只見他突然睜大眼睛然后朝我沖過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身邊疾馳而過的摩托車帶倒了。

　　“師姐！”

　　“鄒小雨！”

　　疼痛，膝蓋和手臂非常疼。我試圖站起來，但是膝蓋有些擦傷，一瞬間有點懵。

　　“你沒事吧？怎么樣？”華敘在右邊托起我的胳膊，表情有些緊張。

　　大家都圍了過來，小師妹大聲叫：“師姐，你膝蓋流血了！”

　　我試圖安慰她，但是膝蓋疼得我咝咝吐氣。

　　“沒事吧？站起來試試。”華敘扶住我說。我不著痕跡地從他的手里抽出我的胳膊，裝作很兇地對小師弟吼：“小子還不快來扶著你師姐！”

　　小師弟大概是被嚇傻了，反應過來立刻湊上來托住我的腰，把我從地上架了起來。我活動了一下自己的腳踝，真的不得不佩服自己那么高的高跟鞋摔倒了竟然沒傷到腳，只是膝蓋擦破了有些流血。同門的那個女生氣憤地說：“真該把那個肇事者拖警察局去！”聽她這么說我又忍不住笑了，一笑又覺得膝蓋疼得厲害。

　　師妹跑來抱住我的腰：“師姐你能走嗎？能走嗎？”

　　我忍不住調侃：“當然好走，你希望我變瘸子啊。”潛意識里我根本不想看到華敘，不想讓他看到這么狼狽的我。于是任由著師弟和師妹架著打了車，然后先回了宿舍，只留下X和那個女生一起在后面。

　　回到宿舍我才發現，我的包好像在他的手里，剛剛走的時候小師弟冒冒失失地把包給我扔在了地上，我發現他撿了起來，等我剛要要回來的時候已經被師弟師妹推上了出租車。

　　幸好宿舍有急救的醫藥包，我簡單地處理了一下傷口然后躺床上休息。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是小小的擦傷而已。也許是累了，或者是受到了驚嚇，華敘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差不多已經快要睡著了。

　　“喂？”我迷迷糊糊地應。

　　“你睡了？”一聽到他的聲音我立刻起身。

　　“呃，是啊，有事嗎？”

　　“腿好點沒？”

　　“呃，挺好的。”

　　“不能沾水。”

　　“……我知道。”

　　“對了，你的包還在我這里，要不要我現在去送給你？”他們宿舍和我不在一棟樓，走過來大概要十分鐘。

　　我斷然拒絕：“不用了，下次見導師你給我吧。”

　　“你確定？”他表示疑問。

　　“沒關系。反正包里沒有放貴重物品。”

　　“……”

　　“還有事嗎？”見他不說話我疑惑地問。

　　“我還是送給你吧，放我這里也不太好。”他說。

　　我剛想說沒事，突然靈光一閃，苦笑，難道他是害怕我的女士包放在他那里會讓別人誤會嗎？

　　我冷冷地說：“那你放樓下阿姨那里吧，我一會下去拿，麻煩你了。”

　　“鄒小雨……”他還想說什么，可是想想又什么都沒說，弄得我有些氣悶。趁著他欲言又止的時候我立刻說道：“謝謝。”然后就掛了電話。

　　我在床上躺了有二十分鐘，想他肯定也走了，于是下了床一步一步從樓梯下去，結果剛走到三層就遇見了宿舍的舍友。小夢笑著舉起我的包，我愣了一下說：“怎么在你那里？”

　　她八卦地說：“在樓下遇見華敘了，嘿嘿，老實交代，他是不是在追你？”

　　我大吃一驚：“怎么可能？”

　　小夢明顯不信：“那他怎么在樓下站了那么久？只為了給你送包？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友好了？”

　　我慌亂地從她手中奪過我的單肩包，“也許他只是神經發作了！”雖然知道也許又是我的自作多情，但是我還是低頭慢慢勾起了嘴角。

　　女人啊，不管再疼痛，喜歡的人一句溫暖的話，一個溫暖的動作就可以瞬間治愈。真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