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微風山谷

　　1

　　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對于寫東西，我無從下筆，無數的想法在腦袋里不停的亂轉，可是我就是無從下手，人也變得極度敏感，甚至敏感得與這個世界無法連接。看著手機上的幾百條隨感，我無法從中找到我與它們之間的關聯，當時的心情亦無從尋找。很多的時候，我只是默默地看著它們發呆，它們仿佛都是我在某片森林深處遇見過的小精靈，遇見它們時候的記憶如同被剔除，但是又能清晰感受它的存在。

　　寫作的時候，人的思維有時會變得很紊亂，思考問題時邏輯顛倒，人亦變得有些遲緩，木訥，記憶中事情發生的先后亦會搞不清，人的情緒亦會變得莫名焦躁不安。自我的內心感覺有許多東西可寫，可就是無法從那片虛幻的空間中將其抓住。感嘆時間的蹉跎，人生的苦短，可卻無法在自己認同的存在價值里體現自己。

　　“寫不出來的時候，就先放下來吧”她跟我說。

　　“可是我始終放不下。”我苦惱道。

　　“寫作，從來不需要清楚的記憶，它需要的是一些模糊記憶所帶來的心緒。”

　　“模糊的記憶？”

　　“是的，寫作的時候需要的是模糊的記憶，清晰的記憶會破壞掉寫作藝術的美！所以真正的藝術者都不會很喜歡那些充滿理性和邏輯的環境，或許這就是為何有人在藝術方面能取得巨大的成就，可在生活中卻是過得一沓糊涂吧。”她扶了扶架在鼻梁上大大的眼鏡框解釋道。

　　“是么？”

　　“知道卡夫卡么？”

　　我茫然的搖搖頭。

　　“他曾經為他的情人寫了兩大卷的情書，可是最終卻始終無法走到一起。”

　　“或許他的情人并不愛他吧。”

　　“傻，既然是情人又怎會不愛他呢？”她癟了癟嘴。

　　“既然如此，那又為何會無法走到一起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她故作神秘的笑笑，“對人性思考得太深，卻無法觸及到身邊的生活。因此，他的父親一直對他感到失望，而他卻不斷的抱怨他父親對他的不理解。這或許也是他為菲利斯寫了兩大卷的情書，卻最終還是無法走到一起的原因咯。我想他的結癥在于他的思考深度雖已達到人類思索的一定深度，可是卻不懂女人的心思，不會去過多的深入細致的了解女人的內心世界以及她們的所需所求。他總是寫著他幻想中的東西，即非現實主義又非荒誕主義，更像是一種超現實主義。他的“絞肉機”，他的“怪異甲蟲”，他的“城堡”，他把自己內心孤獨的思考轉換成為一個個稀奇古怪的東西。而這些又大都只是來源于現實的變異，特別是那只甲蟲。可也正是他那種極度深寒中孤獨變異而來的產物，造就了這匹歐洲文壇的黑馬。這匹歐洲文壇的黑馬，雖然一生都只是在業余的寫作，可是卻給那個時代的歐洲文學帶來一場變革。”她一口氣說出了這一段長長的話，然后看著公園池塘中大片游弋的金魚不語。

　　我們的談話往往就這么陷入沉默中，接下來我又是陪著她走過一大段的路程。她說她特別喜歡散步時候的這種感覺，可以什么都不想，又可以什么都想。

　　“那你此刻又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老了之后該做些什么呀？”她一臉的純真。

　　“可我們還年輕呀？”

　　“可是我們終歸還是老去呀！”

　　“那還得多少年喲！”

　　“所以說你不懂。”她突然拉下臉，似乎在抱怨我的不理解。

　　她總是那么的喜怒無常，除了涉及關于寫作時候，其他的時候，她始終純粹得如同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

　　2

　　和她的認識始終是個謎，我們曾無數次回想我們是如何認識的，可是最終的結果都是不得而知，這個問題仿佛人類的未解之謎一般在引起人們的短暫的興趣之后便又悄無聲息地消逝在我們的生命里。生活，總是會不斷地被新的東西覆蓋，我們的思想，我們的理念，還有這不斷更新的泱泱人群。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我們都對文字情有獨鐘。

　　第一次見她是婁市，那是在和她聊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后。我覺得我們應該需要見個面了，她說。披肩長的頭發帶輕微地朝上卷，帶著一副大大的眼鏡框，喜歡時不時的嘟著嘴，完全是一個在校的學生模樣，根本不會讓人想到已經畢業三年。在婁市的火車站，她從的士中出現的時候我就知道是她了，盡管我們從未見過面，只是不斷進行著文字的交流。

　　我走過去跟她打招呼。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輕楊著嘴角。

　　“因為我們上輩子就見過面呀！”我伸出了手。

　　“你一定是內心在尋找什么，才找到了這里，也才會第一眼就認出了我。”她直接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仿佛一個多年未見的老友。

　　我聞到了她的發香，薰衣草的味道。

　　第一次，她帶我在這座小城市慢散散的走著。

　　“去哪？”

　　“就這么隨意走走咯！”她就這么隨意的走著。

　　“喂，你是東道主咧！”我故作抗議道。

　　“我本就是一個沒有計劃的人，包括這次與你見面。”她依舊是那么一副語氣，似乎根本就不覺得這沒有什么不妥。

　　于是，我們兩個就這么漫無目的在婁市晃蕩著，穿過了兩個公園，不知走過了多少條街。兩個人大多時候是沉默，只是這么安靜走著，時不時的，她會問我一兩個問題，仿佛安靜的水塘里偶爾冒出的一個水泡，隨著水泡的消散，一切又陷入到了無聲的世界中。

　　她說婁市只是一個小城市，工作節奏節奏緩慢，城市布局簡清朗，人們亦友善和藹，適合夢不大的人生活。

　　“大城市里的人壞著咧！”她突然停下來測過臉來望著我說道。

　　“為什么呀？”我亦跟著停了下來。

　　“那里的人讓我分不清真假，誰知道一份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道貌岸然中又蘊藏著多少卑鄙齷齪。并且那里總是讓人感覺到冷，一種無處躲藏的冷，可懂？”

　　我點點頭。

　　散步繼續，胖胖的她散步似乎永遠不會覺得累，反而瘦弱的我倒覺得腿有些酸脹了，腳板下有些火辣辣的疼。

　　散步的時候，沉默之余我們也會尋找一些話題相互增進共同之間的了解。然而，問起來，和大多數劇情一樣，也就是在這么幾個問題中重復來重復去。什么多大啦，哪里畢業啦，平時喜歡做些什么啦...

　　就這樣，我們由斜短的影子一直走到被拉得老長，直至消失在遠處的夕陽里。

　　“啊，我們休息一下吧！”她突然在公園路邊的一張大理石椅上坐下來，將腿和手伸直，繃緊，長長的倏一口氣，然后再突然放下，雙手撐在石椅上，仿佛一只垮掉的襪子。每次，她總是把那個“啊”字拖得老長。

　　我亦跟著她坐下來，正當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的時候，她卻又突然一下子站了起來，“走，我們找個地兒吃飯去吧！”

　　于是她帶我來到附近一條偏僻的小街上，小街連接著這個城市一條主大道，以四五十度的角往上爬著，小街的兩旁法國梧桐枯黃以敗落得差不多，只剩幾片枯葉零零散散的掛在枝丫。我們在一家小小的旅館坐下來了，小店簡陋卻又十分素潔。

　　“剛來婁市的時候，我就是在這里落腳的。”她雙手撐著下顎，望著眼前小店前的梧桐樹呆呆的說，“當時真的很困乏呀，從上海回來，坐了一天一夜的車。”

　　“怎么選擇這個小城市？”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松開撐著下顎的雙手一攤，“或許是兒時的記憶帶我來這里的吧，不過那還是很久之前的記憶了。”

　　“兒時的記憶？”

　　“對呀。”

　　“那當初為什么要去上海呢？”

　　“想看看上海的外灘唄！”她突然嘻嘻的笑起來。

　　“就這么簡單？”

　　“恩咯！”

　　“那里怎么樣？”

　　“還能怎樣？說實在的，我不喜歡那里。”

　　“為什么？”

　　“具體我也說不上來，我上班的地兒就是在外灘那里最高的大廈里，可我就是對那里喜歡不來。”

　　“所以你就逃離來到了這里。”

　　“算是逃離吧！”她并沒有辯解什么，“反正我記得在那里的時候我就是特別想來這里，實在控制不了了，所以就辭掉工作來咯！”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就這么簡單結束，當晚她為我找好一個旅館之后，并消失在昏暈迷離的路燈光下。

　　第二天，她早早的送我去火車站，她送我進了站，臨走前亦給了我一個熱烈的擁抱，在我耳邊輕輕地說道，“不要走丟了哦！”

　　我微微地笑笑，上了火車，坐在火車在窗口跟她再次道別之后她便轉身離開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坐在火車上，我細細的回想著剛剛的擁抱，可是除了擁抱之外，我卻無從感知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