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

　　如上所述，在這一個故事里的周寶是六十歲。六十歲是一個什么都能干，卻又什么都干不好的歲數。我們廠的老廠長六十歲的時候就干了不少事，比如花了十萬元把廠里十年前的設備升級成了二十年前的，搞得整個廠里到處都是灰；又或者是換了幾個原材料的供應商，為我們提供了幾十噸不能加工的廢鐵……總而言之，老廠長六十歲以后干過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他死了。

　　以此來看的話，靈應來找周寶幫忙應該是個錯誤的選擇。因為他肯定會把那件事情搞砸，說不定還會因此干出他六十歲以后唯一的一件好事來。不過好在靈應來到府中后很快就忘記了自己是來干什么了，周寶也忘了自己喜歡蹴鞠。他們倆只是每天在花園里散散步，或者談些有趣的事情，當然，發呆才是最重要的日?；顒?。

　　有關他們倆一起坐在后花園的樹林里里發呆的事情，可以作如下敘述：那是一個扇形的花園。圓弧的部分種的是梧桐，直線的部分種的是楓樹，樹與樹之間的間隔都不到十公分，幾乎全部長成了連體嬰，而且樹都有十多米高，從外面根本就沒有辦法走進去。唯一的路子就是從周寶府中的高塔上往里跳。要出去時再讓傭人用繩索把他們拉回去。為了防止摔傷，那片林子里鋪滿了四五米厚的葉子。葉子全部用最好的扶桑海鹽處理過，可以保證絕對不會腐壞，只是年份長了就會有股子腌菜的味道。到了秋冬葉子開始往下掉的時候，周寶的傭人們就會用竹籃一筐一筐地把葉子運到腌菜房里，腌好了在扔進那片樹林里去。這樣特制過的葉子降低了反光率和折射率，使得整片樹林里的光線更為昏暗，含氧量也很高，讓人一進去就開始胡思亂想。這就是有關周寶和靈應發呆場所的一切事情。

　　至于他們發呆時都胡思亂想了些什么，從那片樹林的變化我們就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最開始那片樹林是半圓形的，沒什么特別的。然后樹和樹之間就裝了許多彩色的玻璃（這是從西邊運進來的進口貨，四兩銀子一塊兒），每當陽光照下來的時候林子里就會有各式各樣的彩色斑點。后來那些彩色的玻璃全部被換成了各色的蘇州輕紗，這些紗用的是雪山上最好的溫室棉花，白得和雪一樣，待紡成絲后又在長安上色，讓各色的花瓣落在這些絲線上，重復三十萬次以上，然后就染成了上好的絲線（絕不掉色，還有香味），最后在拿到蘇州去紡織，才能制成輕紗。他們的林子最后就被這種輕紗團團包裹了起來，像一個蠶繭一樣緊緊地包著，只剩下了樹林頂上的入口。如此到了正午的時候，陽光穿過七色的輕紗進到林子里面，就成了黑色的，因為其他的色光都被反射回去了。不過這層蠶繭沒多久也全部退了下來，緊跟著林子的外貌就開始變化了。先是直線沿中點圓潤地向里凹陷，然后是圓弧沿著中點向外伸長。最后這片林子就變成了一片桃心形。這也就是說，我們的九娘子已經成了周寶的七娘子。

　　在靈應成為周寶七娘子的第三天，靈應和周寶和往常一樣來到這片桃心形的林子里發呆。也不知是怎么了，望著周圍黑漆漆的一切還有樹林頂上牽連著的枝葉，靈應莫名地就想起了湖水，還有深深地水底。她想起了家，還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她把身旁兩眼發著藍光的周寶叫醒，說：大人，我在你這兒呆了這么多天，差點就忘了我是要來做什么了。周寶說：你是來做什么的？靈應說：我想找大人借些兵馬。周寶說：用來做什么？靈應說：大人不必再問，只說借不借就好了。周寶說：容我想一想。靈應說：那大人就去想吧。又過了半晌，周寶才理了理袍服和頭上的帽子，說：借是可以，只是，你要答應我做一件事情……

　　我越發覺得大人您是個有意思的人了。靈應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