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假,我終于回到了桂花坳。
風景依然,姹紫嫣紅,桂花坳的桂花開得正艷,在正午的陽光下,花海泛濫,青影黛痕,香繞蝶撲,落英繽紛。
我在花坳邊駐足,久久凝眸。
娘靠近我低語:“囡,別難過了,走吧,這兒不吉利哩。”
“你說什么,什么不吉利?”“阿四伯死在坳里哩。”我恍如隔世,喃喃自語:“多久,為什么啊,為什么要死啊?”
娘告訴到,今年初阿四伯的兒女,從深圳帶回來個藍眼白膚高個兒勾鷹鼻的外國大老板。大老板一眼就看中了桂花坳,要斥巨資全部買下,修建號稱是省里最大的別墅城。
當地官員,生產隊長和全村老少爺兒們,樂不可支,奔走相告,皆大歡喜。可是,阿四伯卻堅決反對。
阿四伯佝僂著腰身,拍打著自個兒的手心手背,使勁兒的跺著腳,迸著唾沫罵人:“虧得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兒,青山綠水,造福子孫,旺家旺國,哪點不好哩?仗著有錢扎手是哩?看著錢多眼紅是哩?告訴你們,要買要賣,就把我的尸體一起買走賣掉哩。”
“爹,您那是舊黃歷哩,現在早”
啪!阿四伯狠狠抽了兒子一個大耳光,這讓和董事長如影相隨的秘書保鏢司機們,面面相覷,相顧失色。
阿四伯又上前一步,指著兒子的鼻尖,大聲怒斥:“連祖宗都不要了的東西!不怕作孽,讓后代罵哩?你給老子滾!老子沒你這個兒子。”
由于阿四伯的以死相抵,其兒女不敢貿然答應,這事兒就拖了下來。
可是,外國大老板陪不起這個時間,提出要回國處理相關事務,準備放棄;已內定為新一屆地委書記,還想著在最后三個月的任期內,為全縣的老少爺兒們,做最后一件好事兒的縣委書記,也陪不起這個時間。
“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這是理直氣壯,貫徹執行中央新農村政策,為廣大群眾辦好事兒的好事情哩!”縣委書記嚴肅的皺起眉頭,叩著堆滿文件的辦公桌:“改革開放多少年啦,我們的干部為什么還是小腳女人,這也怕那也怕的?”
官員們誠惶誠恐,聞風而動,一齊找到始作俑者,緊急嗟商,如此這般。
于是,阿四伯的女兒陪阿四伯外出走親戚,兒子就一咬牙,讓推土機推掉了自家老土屋。
當地官員,生產隊長和全村的老少爺兒們,也就趁此機會,眾口一詞的鼓搗著外國大老板簽了合同。
待三天后阿四伯回來,大局已定。
當晚深夜,阿四伯跑到祖宗墳塋上痛哭一場,喝下了劇毒農藥。
阿四伯死了,可并沒阻止住金錢的侵襲。在現代資本和物質文明的雙重壓榨下,一生信奉“青山綠水,造福子孫,旺家旺國。”的阿四伯,最終憤懣的閉上了眼睛。
我眼前浮現阿四伯骨節鼓突的大手和假裝氣勢洶洶的眼睛,身子不由得晃晃。
娘忙扶住我:“囡,外國大老板發給全村老少爺兒們的安家費,還答應待幾年修好后,每家一套別墅,全部內部價哩。以后你回家,就可以住城里人才有的別墅了。走吧,別看哩。”
“別墅?哈哈哈!”
我失聲大笑,環顧四下:“娘,左鄰右舍,全部是內部價的別墅?哈哈哈!”
“囡哩,你莫嚇娘哩。”娘可是真的嚇壞了,扶我的雙手直顫抖:“住別墅不好哩?我們都成了吃商品糧,拿工資的城里人了哩,不給你這個大學生丟人現臉,你乍還不高興哩?”
“娘,你回吧,我要獨自站一會兒。”
可娘沒走,只是離得遠遠的看著我。捋捋自己的鬢發,又輕輕抿抿自己的嘴唇,我知道現在的我形同棄妻,狀似怨婦,很不淑女,也很不碩博。
一歇風柔,一抹花香,滿眼風景,滿懷迷惑。
“誰說生命是一片樹葉,凋謝了,樹林依然充滿生機……誰說人類現代化的未來,必須以生命做這樣血淋淋的獻禮?”
舉眼遠眺,白云蒼狗,天地悠悠!
一陣陣熟讀得令人心疼的桂花樹搖曳聲,沿著桂花坳,掠過阿四伯的新墓,飛越阿兵的足跡,朝遠方輕輕蕩去。
不久,桂花坳將不復存在;然后,這兒別墅聳立,新城突現,歡聲笑語,霓虹燈閃。可是,我們的后代還知道嗎,這兒曾有的傳奇和美麗,曾有的歌謠和浪漫,曾有的心痛和傷感?
新的世界,新的朝氣蓬勃的生活,在前方召喚!
舊的旖旎,舊的魂牽夢縈的纏綿,在耳邊徘徊!
舍一而擇,痛苦艱難!唯有噙著苦悶低吟。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憂郁的日子里需要鎮靜。相信吧,快樂的日子將會來臨。心兒永遠向往著未來,現在卻常是憂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哦,我的桂花坳,我的阿四伯,我的阿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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