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云下（上）

云下（上）

五月中旬，這座南方小城迎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已有預知這場雨的到來，所以雨稀里嘩啦地下的時候，人們都毫不驚慌地撐著傘，腳踩濕漉漉的地磚走往各自的方向。

而我知道，這將是這五月里最后一場雨了。

——連空氣里都彌漫了夏天炎熱的氣息。

01，關(guān)于數(shù)學

小鄧是我的同桌，一個數(shù)學特別好的女生。我知道她數(shù)學好是在開學的第二個星期，那時候我正在絞盡腦汁思考一道老師布置的題，而她很不合時宜地說出了答案，其實她是對她的同桌——另一個女生說的，并且聲音并不是很大，但我還是聽到了。我仰起頭，看見長頭發(fā)眼鏡妹（后來才知道這是眼睛姐）風輕云淡地合上作業(yè)本，已經(jīng)成功破解了全題臉上卻沒有我想象之中的得意的笑容，于是從那時起我就從心底里就對她深感佩服。

我跟八月長安很不一樣，對數(shù)學好的人我一向是又喜又恨，喜的是對方能夠給你講題、對你提高數(shù)學成績頗有作用，恨的是你似乎永遠也比不過他（她）。

我們一直都在把自己跟別人作比較：小的時候比新奇玩具比新衣服，中學的時候比成績比分數(shù)，長大以后會比工作比薪水……好像我們的人生價值是在同雨別人比較中得以體現(xiàn)的。我們一邊對此深痛惡絕，一邊又熱衷于此，而且從不覺得矛盾。

所以在和小鄧同桌以后，我和她之間的矛盾此起彼伏，但是同桌關(guān)系在總體上一直是波瀾不驚的，至少我們現(xiàn)在還是同桌。

小鄧不喜歡看課外書，更別說什么文學名著，一談到文學她就只知道魯迅和莫言，她鐘情于各種公式各種定理。而我一談到數(shù)學就頭大，腦袋里的腦細胞會在看到數(shù)學題的一瞬間里集體自殺掉，我最喜歡做得一件事就是得以安靜的看一本我喜歡的一本書，無論是王小波的，還是蔡駿亦或是大江健三郎的。

所以無論怎么看我和她都是走在兩個極端路口的人，更讓我覺得悲哀的是走在她那個方向的人遠遠多過于我這一方。有好多次我真想對班上的學生呼吁：你們可是文科生啊，在外人眼里可是半個文學家啊，不要這么膚淺好不好！但，就在我每次將要把內(nèi)心的想法付諸于實際的時候，數(shù)學老師的一張練習卷都會準時地飛來毫不遲疑地我所有的想法攔腰截斷。、

于是我安靜坐下，像每一臺考試機器一樣開始高速運作。

于是我的腦細胞再一次遭遇滅頂之災。

02，關(guān)于bus

我所在的高中地處這座城市西方的邊緣。從周一到周五都會有一輛公交車準時等候在學校外，等晚自習鈴聲一響學生們?nèi)家挥慷鰶_向那輛bus，運氣好點的會搶到一個座位，運氣差點的只能抓住扶手了，要是運氣更差些，就只好走路回家了。

我是擠公交的一員。那時候是滿滿的一車人，嘈雜聲不絕于耳。洗發(fā)水的香味和男生的汗臭混雜在一起，在冬天車窗緊閉尤甚。但是靠在車窗玻璃上，看著窗外不斷掠過的景象，晚風摩擦著玻璃摩擦著臉皮，這個時候我的心里還是會有卑微的滿足感。

太多的時候都覺得疲憊，無論是靠在車窗上還是座椅上都會被深深的困意所淹沒。上了一天的課眼皮變得特別沉重，只要一閉上眼睛似乎就可以這樣沉沉睡去。如果仔細去看的話，車廂里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是麻木的，面無表情。

但是車又停了，售票員扯著嗓子喊某某站到了該下車的下車了。于是我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擠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幾步走到車外，讓大口大口清新的也是冰涼的空氣鉆進肺部。

偶爾回頭，也只能看見老舊的明顯超載的車輛在一陣響動聲中重新開走了。

03，關(guān)于天氣

關(guān)于天氣，記憶里印象最為深刻地是便是初三那個時候了。

剛上初三的天氣炎熱得不行，要不是顧及到很多，不少人恨不得連最后一件薄衫都脫掉。我們坐在教室里，頭頂?shù)娘L扇咯吱作響，不少說不出名字的飛蟲從天花板上掉下，又被心里煩躁的我們吹走或者是殘忍地剁成幾截。就算是一動不動汗水也會不住地流下，曾經(jīng)有同學就很很無奈地說，照這樣下去我遲早會被蒸發(fā)成木乃伊的。天氣酷熱得連趴在課桌上睡覺的人都很少了，因為一接觸桌面就有黏糊糊的感覺傳來。

在晚自習有些人為了使自己精神百倍，不惜往自己身上沖涼水。只有那個短暫的片刻，身體才從火爐里回到現(xiàn)實世界。

——關(guān)于炎熱，我只記得那年試卷嘩嘩作響不斷，以及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亮晶晶的汗珠。

等到進入了冬季，更大的挑戰(zhàn)隨即來了。

學校里沒有暖氣，你能做的不過是往自己身上盡可能地加衣服以此抵御寒冷。有比較明智的做法是抱一只暖水袋來上課，而更加實在的做法是同桌之間坐得很近，且緊閉門窗。

可是寒冷是不會有所減少的。

早自習也總要等到最后一道鐘聲響起，人才會到齊。我們貪戀被窩的溫度，那醉生夢死的感覺有讓人逐漸墮落的吸引力。前一天晚上調(diào)好了鬧鐘，在心里告誡自己一定要早起，然而等到第二天鬧鐘響了，通常我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關(guān)掉鬧鐘繼續(xù)呼呼大睡。有些時候是沒有睡著的，只是貪戀那溫暖的被窩不遠起床而已。

——關(guān)于寒冷，我記得的只是溫暖的被窩，以及在被窩里為自己的懦弱而不止一次感到無能為力，還有因為考試的時間日益逼近而焦躁不安。

在夏天懷念冬天的寒冷，在冬天憧憬夏天的炎熱。如此反復著，似乎沒有一個季節(jié)適合善變的我們。

04，關(guān)于黑夜

記得某一年的新概念作文大賽的題目是：“假如明天沒有太陽”。

這個題目應該迎合了很多像我一樣的人的心愿了吧。因為明天不會再有太陽了，黑夜將永駐人間，那時候我們在黑夜里做的是就變得理所當然。不會再有人評價你是宅男整天窩在家里，不會再有人罵你守在電視機旁一天沒有作為，更不會有人催促你關(guān)燈上床睡覺。

永夜之時我們將變得自由。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我們可以心安理得地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一本厚厚的書，不必擔心明天天一亮人就要在白晝下為自己的生活而戰(zhàn)斗，無論是耍明槍還是使暗箭。

我們可以毫無顧及地帶上耳麥聽一首久違的歌，是搖滾還是輕音樂都隨便。不擔心會吵到他人，不擔心明天的課業(yè)和工作，音樂響起的時候思緒也隨之飛舞，而它停下的時候萬籟歸于寂靜。

我們可以坐在天臺上無所事事，仰望滿天星河，幼稚的去尋找最璀璨的那一顆。黑色的晚風會夾雜著清涼卷起我們的衣角或是長發(fā)，被金黃的燈光照亮的城市會永遠呈現(xiàn)出一派安詳?shù)木跋螅鴮庫o的天臺上我們被溫柔的夜包圍。

但是黑夜并不總是這樣美好得，永夜也會讓人們骯臟的欲望得到釋放。我曾寫過一篇短篇小說，叫做《暗黑時代》。如果明天沒有太陽了，人們就不會再有所畏懼，無所謂良心道德無所謂正義，亦無所謂刺眼的光明。

黑暗的世界里罪惡將比細菌滋生得迅速，所謂正義終將被黑暗吞噬。

那個時候，人類的社會一定是一團糟，自相殘殺的人類就會走向另一個末日。

饒是如此，我還是自私地熱愛著黑夜。至今我都會坐在被咖啡味占據(jù)的小房間里，打開燈然后坐下看一本厚厚的書。或者是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偶爾看一眼窗外那也是濃稠的黑暗——有著令人心安的溫柔的美。

05，關(guān)于流云

忘記了是在多久以前，是在初三畢業(yè)的時候還是更早以前。躺在一方草坪上，頭頂便是藍天白云，那時候總愛透過那些飄忽不定的白云看湛藍的天空，現(xiàn)在回想起來記憶力只剩下白得純凈的云，而那藍得深沉的天空已變成了骯臟的鉛色。

記憶里的白云會橫在天際，純潔得令人遐想連篇。小的時候會對著天空發(fā)呆，對著游走的各種各樣的云賦予各式各樣的身份，像人也有像千奇百怪的動物的。

——曾經(jīng)的天空很藍，而白云寄托的是我整個童年時代的幻想。

現(xiàn)在的天空總是灰暗，一抬頭就只看到層層疊疊的烏云，像是積蓄了一個世紀的暴雨，真擔心某天它會忍不住扯開一道大口子，然后積蓄了一個世紀的暴雨重重的砸下地面。

偶爾看到了飄忽的云朵，也是轉(zhuǎn)瞬即逝。大多數(shù)時間，我只會看一眼然后視線就會回到腳尖，最后機械而又快速地朝著目的地走去。

我再也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可以仰著頭看漫天云彩，再也不可能躺在曾經(jīng)讓我一想起就覺得溫暖的草地上憧憬白云之上的生活，我再也回不到過去再也不會對天空有更多的幻想。

那些閃亮的逝去的時光，終究不能夠再回來。

就連流云也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足以厚重地托得起一個童年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