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

　　當(dāng)陳宸只身一人坐上去往遠方的火車的時候，她心想，這大概算是青春浩大的告別禮了吧。

　　【1.】

　　陳宸初三畢業(yè)那年父母離婚了。他們離婚的時候甚至沒有大吵大鬧母親沒有哭天搶地父親也沒有沉默寡言。他們簽字分手的時候臉上始終都還是掛著客氣的笑容，陳宸站在母親身旁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父親的轎車絕塵而去副駕駛座上坐著一個她小時候就經(jīng)常遇見的阿姨。那個阿姨有很甜美的笑容，聲音嗲嗲的就像粘牙的糖粘在身上一樣渾身不自在。陳宸當(dāng)然明白父親需要這樣的女人陪伴，母親整日操勞忙碌，時光早就把她的青春磨耗得一文不值如同一張面額不大的人民幣，她曾經(jīng)光彩照人的容顏也因此漸漸被皺紋所取代。

　　然而父親還年輕，他還想再愛一次。所以陳宸能夠理解父親，她不怪父親的拋棄，因為被拋棄的母親都毫無怨言。母親應(yīng)該也明白沒有感情的婚姻生活就像是硬生生把兩個毫無瓜葛的陌生男女捆綁在了一起，雖然他們之間還有陳宸，但是這都不能成為他們繼續(xù)在一起勉強生活下去的理由了。如果牽強的生活在一起帶給彼此的只有煎熬，而矛盾也只是有增無減。

　　陳宸跟隨母親搬離居住了十二年有余的城市那天天氣很不好，她們倆擠在一個傘下面，但雨著實是太大了，所以她們干脆扔掉了雨傘。陳宸和母親一起站在公交車站牌下的時候她在站牌反光的玻璃那看見了落魄的自己和母親，淚水好像就全部都哽咽在了喉嚨里。她顫抖著，忽然第一次感覺到龐大的孤獨包圍著自己和母親，把她們兩人于世界隔絕開來。她望向母親的時候看見母親哭了，在離婚那天都硬撐著沒哭的母親終于哭了。陳宸想，她大概應(yīng)該走上前去抱抱母親說些振奮人心的話讓她們彼此都快樂起來。但她又想恐怕這么做也只是自欺欺人罷了，不能改變?nèi)魏维F(xiàn)狀。

　　于是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她與母親就面對面的站在公交車站牌下面彼此對視，這么一來導(dǎo)致陳宸第二天就因為全身濕透又在路邊吹冷風(fēng)而發(fā)燒了。

　　陳宸想那該是她第一次生病在火車上度過，母親抱著她，她滾燙的額頭能感受到母親冰涼的手。母親是多么無力，她知道自己無法扭轉(zhuǎn)乾坤讓父親回心轉(zhuǎn)意所以她選擇了離開和逃避，帶著陳宸一起。

　　【2.】

　　林梓穆是房東的兒子，與陳宸一般大，開始那兩三個月的時候幫母親去交房租偶爾會遇見他。他沉默寡言，陳宸去交房租的時候他的眼睛始終是粘著電腦屏幕的，少有幾次房東會叫喚在房里暗無天日地打游戲的林梓穆出來見一見陳宸。每次林梓穆出來的時候都陰沉著臉，使得陳宸不寒而栗，只匆匆打一個招呼就落荒而逃。

　　后來因為母親十分忙碌要養(yǎng)家維持生活常常很晚才回家，所以陳宸總是到房東家蹭飯吃。房東似乎很喜歡陳宸，每每總是和藹地笑著招呼陳宸。這時林梓穆就坐在她對面望著她什么話都不說。房東對兒子對待房客的態(tài)度十分不滿，所以常常當(dāng)著陳宸的面訓(xùn)斥林梓穆渾身散發(fā)出一陣潮濕發(fā)霉的氣味，都要長出青苔來了。陳宸就打著哈哈昧著良心說林梓穆是一個很好的男生啊。

　　往往這么說的時候她都忍不住要打量一下林梓穆。林梓穆實在不是一個一眼看上去就讓人覺得清爽的男生，他穿著長袖把袖子挽起來，趿拉著拖鞋，一臉?biāo)垭鼥V的模樣。她忍不住以為林梓穆早已經(jīng)輟學(xué)在家無所事事了，但是事實上房東已經(jīng)很明確地告訴陳宸開學(xué)后她與林梓穆就是同校的校友了。

　　后來陳宸再到房東家蹭飯吃的時候，林梓穆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了，總是躲在房間里面等她離開了以后再出去吃剩飯剩菜。陳宸已經(jīng)感覺到了他那不戴共天的敵意，也感覺到了房東左右為難的尷尬，于是她很識趣地再也沒有去房東家蹭飯吃了。

　　陳宸回憶起那天晚上的時候仍然心有余悸。她送飯給還在公司加班的母親的路上時遇見一個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男人，他緊緊地皺著眉頭盯著陳宸看，他問陳宸，喂，你是不是認(rèn)識林梓穆。

　　陳宸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不是”，最終就在原地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了。以至于穿風(fēng)衣的男人顯得非常不耐煩，低聲罵了一句粗口。陳宸嚇了一跳，她不知道林梓穆怎么惹上這么一個男人，雖然林梓穆對自己的態(tài)度是不大好，但是畢竟他們也有過不止是一面之緣的羈絆了。

　　于是她十分篤定地說了“不是”。男人似乎知道她在撒謊，所以他揪起了陳宸的衣領(lǐng)，陳宸瞬間腦子當(dāng)機了一樣惘然，拿在手里的飯盒也“哐啷”一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飯和菜全都灑了出來，當(dāng)陳宸回過神來的時候才開始不住的心疼。

　　那時，陳宸壓根沒有想過林梓穆會出現(xiàn)。她以為她或許就這么被男人掐死了，也或許被男人帶回去慢慢蹂躪死，所以已經(jīng)開始為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毫無意義開始嘆息。林梓穆從暗處走出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開始想象母親因為她的死而悲痛了。

　　當(dāng)男人看見林梓穆的時候，就松開了陳宸的衣領(lǐng)。

　　林梓穆走向男人的每一步好像都藏著猶豫和怯懦，直到走到男人的跟前才顫巍巍地叫喚一聲“爸”，然后低下頭來一言不發(fā)。

　　陳宸已經(jīng)不記得那天晚上是怎么回去的了，只是送飯那個任務(wù)是耽擱了的。那天晚上林梓穆帶陳宸去了他家，他把放在鍋里的剩飯剩菜拿出來給陳宸吃，然后他就坐在陳宸對面望著陳宸的臉，燈光打在他們之間就像硬生生劃出一條溝壑一樣把他們分隔在兩邊，然后他們隔岸相望。

　　為什么撒謊騙他說不認(rèn)識我。林梓穆把頭埋在雙膝之間，聲音悶悶地問。

　　陳宸停住了筷子，顯然她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或許是怕因為他會找你麻煩吧，雖然你對我很冷淡，但我相信你是一個好男生。所以哪怕我被那個大叔揪起了衣領(lǐng)那一刻都不后悔。陳宸這么說著的時候，眼睛盯著瓷碗里飯粒，為自己強大的捏造能力而沾沾自喜。

　　但是令陳宸吃驚的是，林梓穆什么都沒有說。好像是相信了陳宸的話，又像是懶得拆穿陳宸的謊言。他僅僅望著墻壁上投影到的陳宸和自己的影子發(fā)愣。

　　【3.】

　　那晚以后林梓穆顯然沒有原先那么排斥陳宸了，陳宸重新去房東家蹭飯的時候他也會偶爾參與陳宸與房東的交談。房東對他的這一改變顯得很欣喜，緊緊拉著陳宸的手說，阿宸啊，果然他還是不討厭你的吧。房東說著，喉嚨哽咽了。

　　房東那晚似乎特別多話可以說，在林梓穆吃完飯回到房間里去以后就挽留陳宸下來說想要聊一聊。房東告訴陳宸很多她不了解的事情。

　　房東說，她在林梓穆很小的時候就和林梓穆的父親離婚了，因為一直以來就只有自己一個人付諸感情，而林梓穆的父親卻從來沒有愛過自己。哪怕她一直都知道這是不可篡改的事實，她也掏心掏肺地愛著林梓穆的父親。但是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林梓穆的父親背著自己虐待林梓穆，她覺得自己真的已經(jīng)心力交瘁了，所以她把自己深沉的愛藏在心底，她只知道不能讓林梓穆受傷害。她決絕地簽了離婚協(xié)議書，帶著林梓穆生活。

　　林梓穆從那時候開始就沉默寡言，認(rèn)為每一個人接近他都帶有意圖。他特別的敏感，他斬釘截鐵地對自己說，沒有一個人會為你犧牲，哪怕是你用盡力氣去愛的人。你看，父親不就是如此嗎。林梓穆的這番話就如同戳中了自己的痛處，她無力反駁。她看著林梓穆越長大越像他的父親，孤僻，眉宇間藏著不發(fā)一言的寂寞。她清楚當(dāng)年就是因此愛上林梓穆的父親的。可是她不想看見林梓穆成為他父親一樣的人，鐵石心腸，從來沒有愛過一個人，認(rèn)為每一個人對自己都有不良居心。

　　房東一直在滔滔不絕地說，陳宸仿佛看見了藏在她心底里的那份封塵的愛。她想起那天夜晚看見的那個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男人，他的眼里其實也刻滿了滄桑。她很想對房東說，其實那么多年過去了，那個曾經(jīng)鐵石心腸你以為不曾愛過你的男人已經(jīng)被人情世故給磨平了他驕矜不羈的棱角了罷。

　　再以后，林梓穆似乎擔(dān)下了“去對面叫陳宸吃飯”的重任。他來敲陳宸的門時依然是一成不變的裝束，陳宸忍住笑意問他，你不用換洗衣服的么？林梓穆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她受寵若驚地呆滯在那里漲紅了臉就像戀愛了的小姑娘。林梓穆抿著嘴對她微笑，陳宸似乎看見了林梓穆眼睛里的光亮，陰霾全都變成光的燃料。

　　陳宸去林梓穆家的時候房東還在做飯，房東在油煙機“轟隆隆“的聲音里拔尖了聲音說，再等一會就好了，梓穆你帶阿宸到你房里玩一會吧。

　　陳宸似乎看見了林梓穆微乎其微嫌惡地皺了一下眉頭，沒有吭聲，先前還掛在他臉上的微笑蕩然無存。陳宸害怕惹林梓穆不高興，于是打著圓場一樣地對在廚房里忙碌的房東說，林阿姨，我來幫您打打下手吧。

　　房東探出頭來對她笑道，不用了，我這邊都準(zhǔn)備好了，炒一下菜就可以了，你進來我可能還會手忙腳亂怕傷著你。她說著對林梓穆使了使眼色，叫喚他，去，把阿宸帶到你房里去。

　　林梓穆猶豫了一會，對陳宸說，那你來吧。

　　當(dāng)時陳宸想，是不是這樣就等于他默許了自己走進他的生活。

　　不管過了多少年，陳宸依然還是可以想起第一次走進林梓穆房間時局促慌張的心情，他的電腦發(fā)出熒光照亮了一小圈的空氣，桌子上亂糟糟地放著高中的課本。陳宸心想，這大概是除了父親以外她第一次進入一個男生的房間吧。她望著林梓穆從容地坐在電腦前的轉(zhuǎn)椅上問她，喂，你要不要玩電腦。她搖頭，自從畢業(yè)后與母親搬離到這個城市后，她幾乎已經(jīng)要忘記怎么握鼠標(biāo)，好像連鍵盤都是陌生的。

　　林梓穆似乎是第一次應(yīng)付女生，不知道要和女生聊什么話題。他把放在桌子上的一盒德芙巧克力遞給陳宸問她要不要吃。陳宸接過來對他說謝謝。然后抽出來撕開包裝紙吃，林梓穆就看著她吃。陳宸覺得當(dāng)時就想要窒息一樣的難受，她吃了一塊又一塊的巧克力，林梓穆忍不住問她，你有那么喜歡吃巧克力嗎。

　　陳宸就呆住了，手舞足蹈地筆畫著什么，竭力地想要證明自己只是不知道該干些什么。林梓穆看見她的舌頭被巧克力染得黑乎乎的，不由得微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陳宸奇怪地問。

　　沒什么。林梓穆捂住了嘴巴，卻收斂不起眼角的笑意。

　　陳宸第一次發(fā)現(xiàn)，林梓穆的手指像彈鋼琴的少年一樣修長，指甲修得干干凈凈，就像是一個褪去塵埃不諳世事的少年。

　　【4.】

　　開學(xué)初是最忙碌的日子，林梓穆和陳宸不停地輾轉(zhuǎn)在各家書店之間購置輔導(dǎo)書和學(xué)習(xí)資料。陳宸曾經(jīng)開玩笑地對林梓穆說，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把我埋在輔導(dǎo)書和學(xué)習(xí)資料里面。林梓穆這個時候就翻一個白眼把選中的輔導(dǎo)書放在她手里，嗔怪她總愛胡思亂想。陳宸和林梓穆約定好過了忙得焦頭爛額的開學(xué)初后就去林梓穆家看陳宸一直想要追下去的動漫，林梓穆曾經(jīng)說過她簡直就和小學(xué)小孩沒什么不同，陳宸就義正言辭地糾正他不看動漫是沒有情趣的表現(xiàn)，林梓穆反駁她看了動漫就是沒有節(jié)操的表現(xiàn)。

　　雖然陳宸沒有辦法爭辯過林梓穆，但是她仗著房東對她的歡喜奪得了林梓穆電腦的使用權(quán)。林梓穆只能無可奈何地陪著陳宸看動漫，結(jié)果到了后來自己變成雷打不動的日漫迷，以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就算沒有節(jié)操也在所不辭了”。

　　陳宸曾經(jīng)不斷地思索她和林梓穆究竟是怎樣走到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的，最初相識的他們似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而林梓穆更是打算和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是自己不停地打圓場和解與林梓穆的關(guān)系，后來應(yīng)該是自己一步步得寸進尺罷了。她厚著臉皮想要去接近林梓穆，于她而言，林梓穆的內(nèi)心就像是一座無人可涉足的秘密花園，他把自己埋得很深，她想，至少林梓穆其實是一個好男生，就像最初她對房東說的一樣。

　　雖然開學(xué)初是約定好了過完那段日子要一起補落下的集數(shù)，但是接踵而至的就是折磨人的摸底考。陳宸和林梓穆并沒有分到一個班，放學(xué)后陳宸去找林梓穆回家，回家的路上陳宸對林梓穆抱怨道，明明就已經(jīng)分完班了還要摸底考是要怎么樣，大概是給老師一個打擊學(xué)生的理由吧。林梓穆就說，也只有你才這么想，瞧瞧吧，暑假不預(yù)習(xí)高中課程一直在看動漫的報應(yīng)來了。陳宸沒有反駁林梓穆的話，畢竟他說的全都是事實，她也只能等到明天望著白花花的試卷發(fā)愣了。

　　考試過程在記憶里就像一片空白，總之她對摸底考的成績一點期盼都沒有，她甚至希望永遠都不要公布成績。但令她失望的是，第二天全級學(xué)生的成績就貼在公告欄上了，她聽到這個消息后差點有種要上吊的感覺，這顯然是將她的丑態(tài)貼在公告欄上。

　　這時同班的付沉霖走進來挽起了她的胳膊，她被這突如其來的友好嚇了一跳，付沉霖仰著笑臉對她說，你是陳宸吧，我們都是班里同分墊底的同學(xué)呢，交個朋友吧。

　　那是陳宸第一次遇見付沉霖，奠定了她們?nèi)蘸蟊囟ㄓ屑舨粩嗟牧b絆和瓜葛。

　　【5.】

　　陳宸是最后知道付沉霖和林梓穆走在了一起的人，那大約是高二以后的事情了。付沉霖和林梓穆兩人都選擇了對陳宸絕口不提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如果三個人走在一起的時候付沉霖和林梓穆就總是刻意隔開一段距離。后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那天陳宸從班主任處得知自己在學(xué)校的作文大賽中是第二名，班主任和眉目善地跟她談了很久的話。后來班主任從抽屜拿出一本嶄新的《圍城》對她說，送給你吧。班主任是一個很好的老師，相處一年后她越發(fā)覺得遇見這樣一個老師大約是她的人品爆發(fā)，她接過班主任手里的書，不斷地對他說謝謝。班主任點了點頭對她說，陳宸你要繼續(xù)努力。

　　書的扉頁是班主任的親筆題字，上面很簡單地寫著“送給陳宸同學(xué)”和老師的署名，甚至是有些客氣的稱呼，可是陳宸的心里還是不住地雀躍。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林梓穆和付沉霖炫耀她手中這本班主任送給她的《圍城》，她四處尋找卻不見二人的蹤影。為了給他們一個驚喜她忍耐著不去撥打他們的手機。終于她在學(xué)校的后花園的竹凳上找到他們，他們握著手像熱戀中的戀人，或許根本就是。

　　那時陳宸第一個反應(yīng)卻是后悔沒有給他們打電話，她其實能夠感覺到兩人的不自在的，但她自愿被蒙在鼓里，只要能維系他們?nèi)酥g的友誼就可以了。她甚至都沒有叫出聲來，都沒有走上前去想向他們要一個說法要一個解釋。她僅僅一直站在他們的背后，臉上就像被毛毛蟲爬過一樣又癢又難受。

　　嗯，是淚水吧，流進嘴里是咸澀的呢。

　　后來陳宸、付沉霖和林梓穆走在一起的時候，陳宸就主動從中間的位置退開到付沉霖的旁邊，付沉霖驚詫地望著她時，她就笑著說，沉霖，你不是和林梓穆在一起了嗎，我還是不要當(dāng)電燈泡比較好吧。

　　她說出的每一個字就像利刃一刀一刀地割著她的心臟，她都能想象得出來自己滿目瘡痍的心臟是何等模樣了。她裝得像若無其事一樣，因為她心里明白，要給他們?nèi)齻€人一個交代和答案。她尊重付沉霖和林梓穆，如果他們是相愛的，走在一起也并不是什么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她能做的就是接受和尊重他們的愛情。

　　陳宸始終沒有看見林梓穆望著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來的哀傷的濃漿，林梓穆忽然想起陳宸對他說過的，無論什么時候，語言和表情可以欺騙別人。但是眼神永遠都是最真實最無法自欺與欺人的。

　　陳宸是說到做到的好孩子，如果付沉霖和林梓穆是男女朋友的關(guān)系，自己也就不應(yīng)該常常再去麻煩林梓穆了。她開始學(xué)會自己一個人在家里做飯自己吃，吃完再送去給母親。她常常能聽見房東的聲音從隔壁傳過來，房東總是問林梓穆陳宸為什么近來不過來吃飯了。每每房東這么問的時候林梓穆就緘默不語，只低頭默默扒飯，房東覺得這不過是小孩子鬧別扭，過段時間就好了吧，于是就也沒有再問。日子久了，這件事在房東繁忙的生活里就擱淺了，她就再也沒有提起過了。

　　那天晚上送飯給母親的時候天空壓得很沉，停留在呼吸道的都是潮濕的空氣，陳宸心想糟了，這天氣怕是快要下大雨的感覺了。她匆匆忙忙地跑去母親工作的地方送完飯，慶幸的是雖然天越來越沉，越來越有要下大雨的預(yù)兆，但畢竟還沒有開始下雨。

　　但最倒霉的事情莫過于回家的中途開始下雨了，況且雨還如她所料越下越大，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因為匆忙出門導(dǎo)致忘記原先就放在鞋柜上的傘，跑出去后才發(fā)現(xiàn)沒帶傘這一悲催的事實，本想回去拿傘，想想還是罷了，快點送完飯快點回家說不定還能躲過這場大雨。

　　哪知她算得恐怕不大準(zhǔn)確，她暗暗抱怨一句倒霉，躲到公交車站牌下面避雨。她忽然想起似乎那年悶熱的夏天她和母親就在公交車站牌下面對視著，那時候她們那般落魄，而今也仍舊如此。

　　等了良久也不見雨有小的意思，她摸出手機，看著通訊錄上面的“林梓穆”一會，然后撥打了付沉霖的電話。

　　喂？

　　沉霖，你可不可以給我送傘來……

　　好。你在哪里。

　　那一刻陳宸幾乎感動得要哭，有這樣一個朋友真好，她幾乎不會問你原因，只要你有需要，她馬上就會來到你的身邊。陳宸想，把林梓穆交給這樣一個女孩，自己大概也不會有不甘。

　　可是來的人不是付沉霖，陳宸遠遠的就望見林梓穆一只手撐著傘一只手拿著傘地走來了。她覺得她似乎應(yīng)該收回方才“感動得要哭”的想法。她暗自翻了一個白眼，若非現(xiàn)在處于窘迫而且無處可逃的狀態(tài)，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逃走。

　　面對林梓穆和付沉霖之間的關(guān)系，她選擇視而不見或遠之避之。

　　當(dāng)林梓穆站在陳宸面前的時候，他們就像的氣氛尷尬得讓陳宸無所適從，她試著開口問，哎，林梓穆，我明明是叫沉霖來接我，為什么會是你。

　　你以為我想嗎，付沉霖說反正我無所事事，而且我們住得這么近，她說我不去難道舍近求遠她去嗎。林梓穆把傘拋給陳宸，沒好氣地說。

　　陳宸抽著嘴角冷笑三聲，心想，果然是這樣，這種結(jié)果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

　　陳宸打開傘準(zhǔn)備先行一步與林梓穆保持距離的時候，林梓穆突然開口了，不過，陳宸，你為什么要躲我。是因為我和付沉霖的關(guān)系嗎。

　　陳宸停住了腳步，她想開口否認(rèn)林梓穆說的話，可是她一開口就聽見了自己聲音里的哽咽。是，因為我不想成為牽絆你們的電燈泡。

　　林梓穆什么都沒有說，他從褲兜里拿出一塊德芙的巧克力遞給陳宸。然后他說，我們走吧。

　　陳宸看著林梓穆?lián)沃鴤阕哌M雨中，她忽然對他有點失望，她以為他至少會說點什么的，但是他僅僅給了她一塊巧克力。她把手中的巧克力握緊了，然后又松開來。

　　不過也確實似乎并沒有什么可以跟她說的話，只不過是自己在期待一些什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