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1.)

　　溫晚覺得考上省一中大抵要折她十年八年壽。

　　她在小學可能還勉勉強強能在班級第十徘徊晃悠，自打上了初中，成績變得中不溜秋。苦逼之余瞅上了同樣苦逼的曾幾。曾幾和她的竹馬何時可謂是天壤之別，一個是穩坐第一寶座，做起奧數題來氣也不喘一口；一個是德智體美勞都差就得了，要動手考試的科目也同她溫晚差不多模樣——怎么說呢？就是說溫晚她就算死也有個墊屁股的。

　　于是，兩位對應試教育的政策十分不滿的少女，一拍即合。初一摸底考完公布成績的那天，兩人順理成章地成了好友。

　　這好友當然得帶上何時。溫晚自然是沒有曾幾同何時走得近的，但好歹也能互相調侃幾句。別說三年了，給她溫晚一年的時間，也將曾幾那點小心思看得透徹。不就是對人家何時芳心暗許嘛，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優秀如何時，自然是要考省一中的。中考步步逼近，彼時溫晚似笑非笑地用食指關節敲著桌面，篤篤聲的攪得曾幾在一旁心煩意亂。溫晚適時地開了口——“吱吱啊吱吱，你必是想要和何時念同一所高中的吧，可是這可怎么辦呢？你注定要和我攜手共念我們學校的高中部的了。”

　　“去你媽的！”曾幾煞有其事地開口爆粗，“姐姐我為啥要委屈身段去上咱學校的高中部？委實是太委屈人才了好不！而且就算考不上省一中又怎樣，我為什么一定要和何時一起念高中……溫晚你真是腦白金吃多了。”

　　“哦哦，好吧，這是你自個兒說的。不想和何時一起念高中，姐姐您可別出爾反爾沒個口齒的啊！”

　　半晌，曾幾可憐巴巴地淚眼朦朧望向溫晚，“晚晚，怎么辦，我就是沒出息……我他媽怎么這么沒出息啊。”

　　溫晚聽了前半句就料到了曾幾想表達什么，她趕緊地截住曾幾的話尾，鄭重其事地說：“吱吱，我可警告你，你要是想去省一中和你的竹馬再曖昧三年的話，咱倆的姐妹情誼可算是斷了啊。我可沒這勇氣去考省一中，這不自尋死路嗎。”

　　“別這樣啦晚晚，我們一起厚著臉皮求何時給我們補補課說不定真能上去呢。何況你不是自詡資質比我好來著嗎？你看你看，我長那么大就你一個好朋友……”

　　“打住打住，就我一個還不是你自己做的孽，誰叫你只貪色呢，主看不過眼便將我帶到了你的身旁……”

　　父母為溫晚念高中的事情吵得面紅耳赤，準確的說，該是母親一個人面紅耳赤。他們象征性地征求過她本人的意見，得知她想要隨遇而安地考本校高中部的時候母親瞬間翻了臉，像曾幾一樣說她沒出息，讀那么多年書就這點志向。父親則沒太多意見，聽罷此言也只是說“隨孩子去吧，畢竟孩子能力有限。”

　　母親更不高興了，拔尖了聲音說，“溫儒爾你沒出息就算了，你還想要晚晚跟著你一起沒出息啊。你們公司不是每年都有一個推薦去省一中的名額嗎，怎么的也得給爭取過來啊！”

　　溫晚知趣地開始扒飯，反駁的話都如鯁在喉。

　　用這樣的手段上去，一定會被看不起的。

　　“啊……那個名額啊……恰好我們部門主管她兒子今年也要中考，所以任我怎么努力都不可能到我手里的了……”父親尷尬地打著哈哈，一邊瞧著母親的臉色一邊咽了一口口水。

　　“我就知道你沒出息！”母親翻了一個白眼，沒有再糾結。

　　溫晚當晚就打定了主意。

　　“吱吱，我決定和你一起去補習。”

　　(2.)

　　拿到省一中的錄取通知書時，光滑的紙面差點晃瞎了溫晚的眼。她的好姐妹當場就哭了出來，嘴里念叨著——“皇天不負有心人啊嗚嗚嗚”，她倆踩著省一中的錄取分數線低空飛過。

　　“要是我考英語的時候最后五秒鐘沒把那道完形填空改對我就與省一中擦肩而過了啊！實在是天助我也！”曾幾哆哆嗦嗦地重復她成功的關鍵時，溫晚正對著錄取通知書上燙金的字體發愣。

　　“溫晚同學，恭喜你被我校錄取。”

　　她光是琢磨這一句話就琢磨了老半天。曾幾看她一副被雷劈了的樣子，摸摸她的腦袋說，“孩子啊，你該不會是高興傻了吧？摸摸噠。”

　　何時在一旁用吸管小里小氣地吸著“芬達”，斜著眼看旁邊兩只二貨在賣蠢——一副“連你們都能上省一中了我懷疑省一中其實也不咋地”的模樣。

　　何時大大連通知書都沒有，早在中考之前，他就已經收到了省一中的保送通知書，內容大有“你不參加中考咱們還是熱烈歡迎你”的意思，看得某兩只學渣眼睛都紅了。但某大大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還是參加了中考，華麗麗地戰了個痛快，當上了全省的狀元。名字和臉都被貼在報紙上供人觀賞。

　　只是溫晚沒想到，她當初只是不想被父母當做廢柴來看待。自己至少還可以爬到更高點的地方才下定決心要和曾幾一起拼省一中，若是真的沒戲她也不奢望了。填報志愿之前她早就和父母說好了要做好她有可能要上本校高中部的心理準備。

　　做好了充分的失敗準備后再上戰場，卻滿載而歸。

　　欣喜若狂，欣喜若狂。

　　但她隨即又開始堪憂——這么大的便宜都被自己撿走了，自己該不會要折壽來補償吧？

　　那個暑假，溫晚過得異常痛快。

　　母親先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一轉頭就問三姑媽大姨街坊鄰里的同齡大媽“今年中考你孩子考到哪里去了啊”在得到回答以后又故作自謙地說“我家女兒啊，今年走狗屎運了，考上了省一中。”如此這般，重復了十幾遍。溫晚雖不喜母親拿她來向他人炫耀，但轉念一想，罷了，她長那么大來，好像也只有這一次有可以拿出去炫耀的本錢。

　　但她終究還是受不起四面八方街坊殷切的目光，逃也似的跑出了家門。

　　她沒有聯系曾幾，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晃悠。

　　熾熱的夏天，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收廢品的大叔騎著平板三輪車在她的身邊呼嘯而過，帶起她鬢邊的一撮亂發。溫晚小學的時候是長發，為了初中忍痛割發，保持著不讓它覆過脖子的長度。

　　高中就好了。又可以開始蓄發，只可惜現在拉直了發尾也才到脖子處，要多少個月才能蓄回小學的模樣啊。

　　“咦？這不是溫家的女兒嗎？”剛剛從她身邊過去的大叔又折了回來，溫晚瞇了瞇眼睛，好一會才辨認出來是奶奶的街坊。

　　“你都長高那么多啦？以前你還只到這呢。”他比了比胸前的位置，笑得內斂又含蓄，“你來這里探望你奶奶嗎？你都多久沒來啦——大概也快一兩年了吧？”

　　“哦不不，奶奶早些月就搬走了，所以我也很久沒來這邊了。只是閑著，來這邊逛逛。”她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叔叔你工作吧，我先走了。”

　　“好嘞。”大叔的腳踏在踏板上，正要離開，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回過頭來問她，“姑娘你是今年中考吧，考上什么學校啦？我家兒子也是今年中考……”他故意留個話尾沒說完。

　　“哦呵呵，虧叔叔你還記得。”她故作羞澀地順了順劉海，“其實也是碰巧啦，剛好考上省一中。”

　　“……省一中啊，那么厲害。”大叔的話里帶著澀澀的味，順便也把沒說完的那半句話咽進了獨自里，“好了，不廢話了，我走了，你路上小心啊！”

　　溫晚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她晃到了一間學校。這間學校離奶奶家很近，她小學三年級以前在奶奶家住，也在這間學校的小學部念書。大人們給她制定的目標都是考上她們小學的高中部。雖說沒有省一中重本率高，但在市里面也是挺出名的一間高中，用極其特殊的手段把本校初中部的優秀學生收入囊中不讓肥水外流。

　　校門口外貼著高中部的錄取名單，她頂著烈日細細地端詳每一個人的名字，感受著漢字的博大精深。

　　第六十八行。

　　“夏扶梓。”

　　她的目光落在“梓”字的一點上，忽然想起來，是她三年級轉學離開那天，信誓旦旦地說：“溫晚，我長大以后一定會娶你。”

　　當時她也目光炯炯地回應他，“嗯，我一定在家里穿著白白的裙子等你！”

　　……頓時被那時的自己幼稚哭了。

　　不過，再怎么是啼笑皆非的鬧劇里的男主角，曾經的女主角也再想不起那個滿臉稚氣，嘴角還有著碎碎的餅干屑的男主角的模樣了。只依稀記得他的名字。

　　哦，還有。是當時成績很好的一個男生。是剛才那個大叔的兒子。

　　她忽然有點理解大叔為什么欲言又止了。

　　“你笑什么！”

　　眼前是一個面帶慍怒的大男生，溫晚不自覺地撫上了嘴角，似乎有上揚的弧度。她不禁要扶額了，自己有這么喜形于色嗎？

　　眼前的男生的瞳仁里分明就是憤怒與不解，溫晚看見他下巴上悄悄萌芽的青春痘，就像當年的餅干屑。

　　“……夏扶梓？”

　　“我知道你是溫晚。”男生皺著眉打斷了女生“老同學相認兩眼淚汪汪”的遐想，“我剛剛看見你在人行道上和我爸說話了。”

　　“哦。”自覺無趣，不再開口。

　　“考上省一中了不起嗎！”他一語戳破她得意忘形的原因，她臉色漲得通紅，正想反駁說“哪里有……”，他卻懶得和她爭論個“你有你就是有”，他向著她的斜后方揚了揚下巴，說，“那個男生，看見沒，他是我們學校的第一名。”

　　考上了省一中這種話也就不必明說了。

　　溫晚不由得側過身子去看那個男生。他與幾個男生扎堆走，一群人都拿著成績單，唯獨他兩手空空。

　　一個男生攬住了他的脖子，說——“慕執啊慕執，你說你考這么個分數多高難度，可他媽居然還有比你高分的。比全省第一低了零點五分是不是很不甘心啊小執執~”

　　走在中間的喚作“慕執”的男生開了口，他眉眼帶笑，“沒辦法啊，誰叫我英語完形填空填錯了一題，只好甘于做第二啦。”

　　被曾幾當作“救命恩題”的完形填空，在這個男生面前，是讓他淪落到第二名的“罪魁禍首”。

　　溫晚不禁笑出了聲。

　　慕執停住了腳步，向夏扶梓打了聲招呼，卻訝異于夏扶梓身邊這個素不相識卻對著他笑的女生。于是也只好報以一笑。

　　溫晚有一百多度近視，平常多不大戴眼鏡。當他看見男生的身影時距離他較遠，加上烈日當空，看不清男生的模樣。這會他走近了，溫晚才瞧清楚他的皮膚是如玉般的白皙，甚至在陽光的照射下能看清細微的毛細血管。五官端正又立體，笑起來會稍微皺皺眉頭，別有一番的好看。

　　雖然五官生的不比何時漂亮，但皮膚倒是比何時白。

　　溫晚不自覺地在心里拿他倆做了比較。

　　“我叫溫晚。”

　　脫口而出的自我介紹。

　　男生稍稍有一點點訝異，挑起了好看的眉。他身邊的幾個男生別有深意地捂嘴笑。笑就笑咯，捂嘴個屁啊！溫晚在心里腹誹，明明笑意都到眉眼間來了，藏都藏不住。

　　“哦——你好。”停頓了一會，“我是慕執。”

　　溫晚這才后知后覺地覺得自己方才的唐突有些欠妥，有點尷尬地收回落在慕執身上的眼光，然后干巴巴地指著夏扶梓說，“我是他同學，呵呵。”算作是更深一層次的介紹了。

　　“哦？你是我們學校的嗎？”慕執的笑容變得友好了一些，“我從前怎么沒見過你？”

　　溫晚愣了一會才明白他是覺得自己是他們學校的了，她又再尷尬地解釋道，“小學同學。”

　　慕執因為會錯意也有點尷尬，對她又笑了笑，可是卻不知道要講些什么了。雙方就這樣面面相覷地對峙，溫晚覺得這天真是熱得不得了，她的汗涔涔地冒出來，襯衫粘住了背脊，渾身都不舒服。

　　“慕執，你勾搭上女孩子就不愿走了嗎？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啊——當年你一心一意專心念書都不為女色所動，且不說眼前這女孩真算不上是‘色’罷，難道你因為剛剛脫了學校的牢籠而饑不擇食了嗎？”還是方才那幾個捂著嘴也掩飾不住笑意的男孩子打破僵局，話里行間都帶著濃厚的調侃色彩。

　　溫晚算是沒遲鈍地聽出來了，雖說這話矛頭并非指向了她，但是這話里也帶著對她濃濃的貶義啊！大概能理解為游戲里為了打BOSS總要滅幾個無關痛癢的小NPC的意思吧……

　　“滾你媽個蛋！”慕執笑了起來，這會才不是叫溫晚看著覺得疲憊的笑，而是像生長在風里云里的干凈清爽的笑容。他沒有跟溫晚告別，而是追著那些調侃他的男生跑開了。他停留在空氣中的發梢都帶著令溫晚怦然心動的味道。

　　多么的，令人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