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煙四起的四國時代。我們以為的全部榮耀,就是寸土寸金的征服。為了一統天下的那一天,我們并肩在四面八方,為同樣的理想毫不吝嗇地讓所有阻撓的人流著滾燙的鮮血。
在無數個黑暗不斷襲來的夜之后,終于破曉。我們設定的黎明的光,終于破空。
父親和哥哥從戰場歸來,身上還帶著潑墨般的鮮血。我取下已經生塵的大紅色外套,安靜地出去迎接他們。
這個畫面我已經幻想了很多個日月,在每次夜幕降臨之后高高的城樓上。遠遠的就可以聽到勝利的號角,我的父親和我的哥哥穿著金色銀色的鎧甲,夏日熱辣辣的陽光讓他們發亮發燙。所有人都臣服在他們面前,浩瀚的海洋和高聳的山峰都是他們統領的。所有死去的戰士們都在天空中微笑,矯健的身姿向世界炫耀著我們的強大。是的,這就是我眼中的神話。
文妃和我站在城樓頂端,一個又一個小時。高昂的凱旋的號角徹夜地響,只為他們華麗盛大的回歸。我的胸腔深處是波瀾不驚的喜悅,夾雜著微微的血腥味涌上來。黑暗的天幕被揭開一角,我看見一縷又一縷曙光在天空里散開,夜一點點褪色,直到太陽高高升起,世界一片大亮。
就在此時,我看見了我此生最敬佩也是最重要的兩個男人:我的父親和我的哥哥。父親穿著厚厚的鎧甲,舉著尖利的武器,從容不迫,從他的臉上永遠看不到任何喜悅和悲傷。哥哥依舊是一身素淡的衣裳,臉上帶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是個水墨山水畫里走出的文弱書生。可是誰都知道,他和父親一樣,在沙場上對于敵人而言是噩夢一樣的存在。他的劍在手,是絲毫不會猶豫的。
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文妃和我一樣。每次她都是一臉淚水地徘徊在大殿門口,當有人送來前線的消息,我總是面不改色地端坐著聽下去,而她,整個人像觸了電般,哆哆嗦嗦著不敢聽,又不想走。看著她蒼白成一張紙的臉上寫滿了恐懼然后在勝利的消息里迅速地充滿了紅潤的顏色,我總是邊笑邊嘆。像她這樣情緒化的人,如果不是父王護著她,她在這個鋒利的世界能活多久。我在七歲的時候,就學會了不動聲色,察言觀色,面無表情。那一年母后死了。三年后,文妃雖然名義上仍然是妃子,實際上是王后的地位,父親念著母后的好一直不肯立新后。
在父親所有的妃子里,我最看得慣就是她了。盡管16歲的我一直覺得25歲的她實在太過孩子氣,我隨便側視過去也看得清她全部幼稚的心思。
這一天,文妃穿著長長的紅裙,頭發高高綰起,眼睛紅得不行。我恍惚中竟然把她認作了我死去的母后,也許我想到了我的母后此刻也會像文妃一樣,歡喜得哭個不停。甚至最后我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我很久沒有主動握過誰的手。我說:“母后,父王和哥哥來了,平平安安。你安心。”我仿佛看見母后微笑著,靈魂漸漸飄散。
我面前的文妃轉過身來看著我,半晌不說話,任眼淚流了一臉。
城樓的大門突然“吱呀呀”地被打開,我看見一片白光從城門流出,浩浩蕩蕩,淹沒了全部。除了不染一絲塵的哥哥和父親,他們已然如高高在上的王。
就像洪水決堤,沖破所有平靜的表面。在滔天的白光里,哥哥的面容閃閃發光。等眼淚順著臉龐滑下來,看著被我緊緊握著的文妃的手,我才恍然。
我迅速拿開手,別過頭,冷冷地說:“發什么呆,去接他們。”文妃突然“呀”的叫了一聲,踉踉蹌蹌地跑下去。我看見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好像多少年前的自己,蹦蹦跳跳歡天喜地,跑下城樓,我的父王給我帶來南國最好吃的糖果。
若干年前,我站在城樓上,等著給我帶來漂亮衣服的哥哥。如今,我站在城樓上,等著征服了全世界的哥哥。他的表情一點沒變,若有若無的笑意,與其說是在笑,不如說面無表情。
我沒有下樓,靜靜站在原地。臉上的淚痕已然被我銷毀。我沉默著站在城墻上,等著攀上世界最高峰的這兩個人。我聽見鏗鏘的腳步聲,我聽見長袍在風中舞動的聲音,我緩緩回頭,看見了越來越近的哥哥和父王。
我單膝跪地,揚起了淺淺的笑容:“父王,哥哥,終凱旋而歸,舉國歡騰。”
父王向前扶起我,拉起我的手,帶我來到城樓邊緣,他的聲音依舊冷而平穩,沒有一絲波動:“從現在起,你望過去,所有能看見的,都是我們的天下。這是結束,也是最艱苦的開始。”
是的,這已經全部是我們的天下。
我望著模糊不定的遠方,堅定地說:“我和哥哥一定會輔助父王守護它。”那一瞬間,我的眼前滿是鮮血橫流。我的母后,站在漩渦的中央,她笑著對我說:“我已經無法繼續活在這里了。我到另一個世界了。”
是的,母后,我一直以為你太過脆弱了,你不能忍受這個世界無盡的征戰,你不能忍受日日的恐懼,你不能忍受日日站在城樓上眺望著遠方,你不能停止一次次夢到哥哥輕輕地死了父王的尸體掛在城樓上,你最終像一棵枯黃的草,被戰爭的烈火焚燒個灰飛煙滅。如果生命重來一次,別來做我的母親了。我的世界里注定沾滿鮮血,你的世界注定在云端看天空晴了又晴。
我哪里知道,我以為的一切,不過是巨大空洞的表象。
哥哥站在身后,什么也不說。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此刻他真的是讓我相信他只是一個文弱書生了。我甚至覺得他的目光里一遍遍地流淌著溫柔的神色。
一定是我的錯覺。他早已經和我一樣,成長為萬敵不侵從容不迫以及面無表情心如止水。所有讓人失去方向感的情緒,被打上厚厚的封條。甚至當我哭了,我想他也不會哭的。他的劍永遠不會猶豫,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裳。而他自始至終帶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他,其實他早已無父無母,和我無半點血緣關系。
當我的母后懷下我的時候,去后花園散步,不小心撞倒了父王手下為國捐軀的重臣的遺孀,那個婦人懷著的,就是這個一身素淡的哥哥。那個婦人死了,留下哥哥一個人不哭不叫,是最安靜的嬰兒。為了彌補母后的錯誤,父王把出生不久的血淋林的哥哥抱走,待母后生下我的時候,對外宣稱是龍鳳胎。于是,和我毫無血緣關系的哥哥成了我的“親生”哥哥。這些,父王早都告訴了我,他知道,我早已經強大得什么都可以知道,完全不用他擔心。不像他的文妃,一激動能把全世界的事抖出去。
哥哥應該什么都不知道吧。如果母后沒有那么不小心,一切就不會發生。他也不至于既沒有父親又再沒有了母親。為了這個無心之失,父王和母后給了哥哥完整的愛和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將是這個龐大帝國毋庸置疑的王,也將是這個世界的王。
我哪里想得到,我所知道的,還只是表面。
整個皇宮熱鬧了三天。我看見各種穿著打扮各種口音的的人一起涌來,我的父王和我唯一的哥哥站在高高的頂樓,接受萬人的朝拜。他們穿上了金色的長袍戴上了沉甸甸的王冠,在陽光下一片金黃,冷漠而高貴,萬敵不侵。而我站在他們身后,在眾人看不見的地方,微微一笑。那也是我的天下。我們是世界的絕對而不容置疑的重心。
那個時候,我深信不疑。只是人生就是那么奇妙,總是讓你自以為得到最好的失去最差的,卻在遲暮之前讓你知道得到最差的失去最好的。
在這場浩浩蕩蕩曠日持久的戰爭中我們終于站到了絕對的巔峰。這些年,父王和哥哥不能想象我留在這里多么機關算盡,我更不能想象他們沾染上了多少鮮艷而炙熱的血。所以當一切得到回報的時候,我忍不住再一次整顆心都翻滾起來。是的,我們終于實現了這個愿望,我們終于縫合了分裂的世界,我們終于肆意地綻放了一回,我們終于狠狠地活了一次。
終于可以對得起短暫而驕傲的人生。
哥哥和父王常年在外征戰,自然生疏了國內政務。在治國安邦方面暫時沒人比得過我。我在洶涌的戰爭年代里仍把本國管理得井井有條,為他們的征戰提供最強大最安穩的后盾。所以在歡度統一的熱浪慢慢平息后的接下來的日子里,我自然起著無人能比無可替代的作用。
在我忙得要死的時候,我的哥哥卻突然消失了。
我太忙碌了,忙著把這么大的土地上的人安頓下來,忙得都忽視了哥哥。
直到有一天終于有一個清閑一點的夜晚。我總是習慣晚上爬上城樓頂端眺望,這點倒是和哥哥一樣。當我呆呆地坐在城樓邊緣,背對著城樓外遼闊的世界,寒風刮過耳廓,我才突然發現我的生活好像少了什么。我剛剛把腦海里繁重的政務清空,一個素淡的身影立時涌入腦海。
我有多久沒見過哥哥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了。
當我揮舞著筆墨規劃著天下的時候,當我下達著一個個命令的時候,耳邊依舊有父王的指指點點,只是,完全沒有聽到過哥哥的聲音。再往回倒想,哥哥站在城樓上,穿著他從來都不會穿的金色衣裳帶著他從來都不會戴的王冠。他以前從來都是素淡著身,我都沒有立即意識到那是他一生中穿得最耀眼的一次,讓太陽為之暗淡了光芒。
我按著要跳出來的心,被一個念頭搞得幾乎窒息,仿佛母后死的時候,感受到的巨大無助的窒息感。
那天母后整個人像快要燃盡的蠟燭,搖曳著她生命中最后的一絲光芒。
我聽見她顫抖著說:“我的一生最愚蠢透頂的錯誤,就是撞倒了她。”我緊緊攥住她的手,生怕她會溜走,可是沙子在手里握得越緊,流得越快。我堅定地告訴她“那就是個意外,母后你不要這么善良,再說了,他是作為我的雙胞胎哥哥的身份存在的,多么尊貴,父王已經彌補他們了”。我像個苦口婆心的長輩,可是母后最終盡力搖了搖頭,然后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看過我。她實在太過善良了,那時的我深信不疑。
那天母后死的時候我的哥哥站在門外,像以往一樣地面無表情,素淡的衣服著身,仿佛文弱的書生。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哭,因為我的母后最寵他,比寵我都寵他。我的母后實在太過善良太過心軟吧,肯定一直在深深自責自己的失誤。所以才用無微不至的愛,補償哥哥失去的一切吧。而我,一直告訴我自己,哥哥得到了完整的父愛母愛和至高無上的地位,也已夠償還母后的失誤了吧。
我不知道,在我埋頭揮灑的日子里哥哥自己一個人去了遙遠的西方,那里是無邊的荒原,蒼白的草稀疏雜亂地生長著。荒原上埋葬著所有死去的人。包括我的母后。那是我們國的規矩,平民和皇族是葬在一塊的。
過了我以為很久其實只有兩周之后,哥哥回來了,素淡的衣服上沾染了些許泥土。我看見他遠遠地走過來,望著我和父王,突然笑了。那是個多么漂亮的笑容,我從來都沒有見他這么笑過,從來沒有,除了今天。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笑容了吧。那個笑容突然讓我意識到,其實我是多么希望他笑啊,甚至好像我日日夜夜伏在桌子上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只是為了他活著回來,能夠站在我面前,就那么笑一下。
他的整個面容都在笑,在黃昏里被打上暖暖的色彩。我看見他笑了,笑得像個孩子,像個文弱的書生。
只是我莫名地心有些惶惶然。
他的手上戴著一個小小的花圈。我和父王一下子就知道了,她去看了母后。我們看著他耀眼的笑容,覺得世紀冰河都融化了。
我想我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靜靜地站在原地,等他過來,平淡地說:“這是漂亮的一戰。”然后轉身走進浩如海的政務堆里,不再回頭。
因為在他失蹤失日子里,我都要瘋了。我想起他陪我在黑暗的城樓上把星星看了個遍數了個遍。我想起他沾滿鮮血的潔白衣裳,想起他冰冷鋒利的劍光。我想起我們成年的時候他半跪在我面前,我伸出手為他理好被風吹得微亂的頭發。他把我扶起,牽著我的手走到父王面前,我看見父王眼里滿滿的驕傲。那一瞬間,我竟然恍惚覺得,我和哥哥牽手走向的,是一生一世的約定。
當我以為他從我世界里消失了的時候,當我想要哪怕毀滅這個世界也要把他找的時候。我卻看見他出現了,帶著傾國傾城的笑容。在那個笑容里,我突然覺得我是很值得諷刺的,我的世界我的龐大的帝國在我哥哥的笑容里坍塌了。
我止不住自己的腳步。我聽見耳邊風呼呼吹過的聲音。然后我撲到他的懷抱里,把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我感覺到最終我將失去全部,除了這個心跳的聲音。我再也不要騙自己,我告訴他我們沒有血緣關系,我告訴他母后的失誤,我告訴他我有多愛他,我問他愛我么。我告訴他我好怕他是不是出事了,像母親一樣永遠離開我了哥哥,你知道么?你的妹妹縱然有她的不可匹敵的才智,在面對你時,她卻像個傻瓜一樣,把真實的心意埋藏了這么多年。她都不知道,這么多年,最想要的就只是這個終于揚起的笑顏。為了這個目的,她可以忘了那些她以為無比重要的目的,變成完全不認識的自己。
直到這個一身素淡的男子,面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浮現出笑容,他的頭發在風中隨意飄揚,他的笑容無憂無慮簡單美好。就如多少年前,他小小的手牽著自己小小的手。風不停地吹。
我感覺到被我抱著的哥哥身體有一刻明顯的抖動。
他把我緊緊地抱緊,我有瞬間強烈的窒息感。在他素淡的擁抱里,我幸福得像個小孩子。原來我一直燃著的斗志一直想要的天下,就是他給我的胸膛里,廣袤的天下。
你看人總是這么傻,非得到最后,到看得到遲暮之光時才發現到底什么值得苦苦地追,不離不棄。
我以為我自己恍悟得及時,我以為幸福那扇門終于開了一個縫。
我以為所有的悲傷所有的冷漠都被葬在血流成河的沙場。活下來的,都是準備歆享永久的幸福和萬世的歌舞太平的。
我以為大地終于春暖花開,所有的努力都要得到最不容質疑的報酬。
只可惜,終究還是要血流成河,流成絕唱的姿態。浩浩蕩蕩,載著一切踏上不歸途,轟轟烈烈地奔向盛大的消亡。
父王的病日益加重,他的矯健在疾病里迅速消亡。太快了,快得我都來不及想,這樣一個強大的王,我獨一無二的父王,怎么就這樣,這樣快地奔向了死亡。
這么快地從王座奔向墳墓,長眠于遙遠的西方荒原。
我仿佛看見日沉西山。所有的耀眼的光芒死在他一句話也說不出的蒼白的臉上。
我的哥哥坐在王座上,為我的父王主持了最盛大的葬禮。他的眼睛閃閃發亮,身上穿著金色的帝王裝。我呆呆地看著他,呆呆地盯著父王的遺體。
四月之后,先王的女兒離奇失蹤。一月之后,新皇迎娶王后,眾人詫異王后長相竟與先王女兒一模一樣。
新婚大典,是前所未有的奢華盛大。紅得發紫的新房里紅得發紫的床上,我躺在中央,閉上眼睛,聽不見任何聲音。一切流轉得太快了,快得我都來不及去回味。
驀然發現,短暫又漫長的生命里只剩下了我和哥哥,不,我和王兩個人。文妃在父王死后不久用白綾結束了生命。我在她死后想起她傻里傻氣的模樣,想起自己沉穩地下著命令時她還在傻乎乎地哭個不停。文妃死的時候表情極其安然,完全不是她平日里該有的表情。
我聽宮女們說文妃死前曾見過哥哥。文妃你會不會知道其實我也想去見你最后一面。我回想起那個時候哥哥臉上布滿陰霾,臉上全無若有若無的笑意。我想哥哥看著這些卻阻止不了一定很傷心絕望吧。不過我也微微失望了,也許文妃什么都告訴了哥哥,卻讓我一個人驚詫她的死亡。
門外漸漸有腳步聲,我知道是他。“吱呀”的聲音響起,我突然記起那一天,在“吱呀”的聲音中城門被打開,哥哥和父王騎著馬被子民們簇擁著進來。我望著他們,安安靜靜。仿佛早就知道,天下早有一天是我們的。
恍惚中,我看見他再次笑了,第二次笑了。這樣透過層層烏云展露的笑容讓我沉醉在其中完全沒有了方向感。我聞到他的身上有微微的酒氣。
他遞過一杯酒,金色的帝王衣裳折射的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眼睛疼。
我喝下,轉而盯著他的面容。
他突然開口,當他開始講話時我意識到他好久沒有說話了。
“文妃曾無意告訴我說她以前看見王后恐懼地故意地推倒了一個懷孕的女人。你知道,她喜歡和我絮絮叨叨,但是從來不亂說。事實上,如果她知道得再多一點點,她也許就不敢說一個字了。我在外征戰,結識了一直保衛邊疆的老將,他告訴我每個帝王都是劊子手。他知道父王聽信讒言親手設計借敵人的刀殺死了侯門老將,保衛了國家大半輩子的重臣。再給你講一個片段,母后,不,是你的母后在夢里指著一個方向,不停不停地喊‘我錯了我錯了,我不應該為了永絕后患不應該為了讓那女人停止猜疑而推倒她。我們都錯了,我們冤枉了侯王爺,害死了你。已經盡力補償你的兒子了。至少你放過王吧’。再講一個故事,很久以前,父王把你領到城樓之上,在黑夜之中,我像往常一樣登上城樓,無意聽見他說‘他不是你的親生哥哥’,聽見你說‘這不是你們的錯。就是不小心推倒的,沒有錯。就是錯了也沒有錯’。最后我看見我的妹妹撲到我懷里,告訴我一堆什么不小心推倒的鬼話。你知道,我一向聰明,也相信我是可以不費多大力氣把一切調查清楚的。”
我猛然抬起頭,頭腦異常清醒。我多想說那些我都不知道。我多想告訴他,他誤解了我的那句話。我多想告訴他那個時候我只是看著父王母后深深自責而去寬慰他們。
我多想解釋給他聽,我一直這么愛他。
我多想問問是不是他害死了父王。
我多想說,就算你害死父王,我也不會計較了。
我們都錯了,錯得離譜,從頭到尾。沒有人是清清白白的。我們兩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鮮血。我們的生命凌亂地盤根錯節。就算你再穿起素淡的白衣裳,也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清澈。何況,你也不穿了。就算你再微笑,也是帶著鋒利的刀刃的微笑,可以傾國傾城,也可以殺人于無形。
就算這樣,我還是多想一句一句解釋給你聽,不管你信不信。
可是你看,我張開嘴巴,發不出任何聲音,鮮血從嘴角一點點涌出,顏色和新婚房布置的顏色一樣,紅得發紫。
可是你看,我再也講不出什么了。我好絕望。我什么都不能告訴你了。對不起。
對不起,我好想告訴你所有的所有。可是我只能在比毒液全身擴散更痛苦的感覺里,讓你帶著這么糟糕的記憶帶著對我這么深的恨意對這個世界這么深的恨意過完余生了。
對不起,我好想告訴你所有的所有。可是我只能在比毒液全身擴散更痛苦的感覺里,讓你一個人孤單地活過孤單地爬上城樓頂端看星光肆意地照耀大地了。
對不起,我好想告訴你所有的所有。可是我只能躺在你的懷里,鮮血不停地流出。
我看見了你眼角的淚光,那一定不是我的錯覺。我就知道你和我一樣傻,總是在遲暮之前看得清內心的模樣。我看見你突然換上了以前的衣服,我終于看見穿得素淡心也一樣素淡的你了,這一定不是我的錯覺。
我看見杯子里的酒灑了一地,兩只杯子被丟在地上,卻還是緊緊地挨在一起。地上一片狼籍,是了,像極了我們這么狼籍的人生。這一定不是我的錯覺。
最后的一句也沒有機會講出來:
“我們給你的孤單,再也不能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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