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臺上臺下

　　隨著電臺報時的最后一響，交易結束。營業廳內的LED顯示屏隨即停止了閃爍。又是一個綠盤報收。而且是碧綠碧綠的。大廳內哀怨聲、臭罵聲一片。“這叫什么行情，昨天銀行利息不是剛下調嗎？怎么今天還是跌。看不懂。”此話落下，彼話又罵道：“狗年狗市，豬年豬市，今年你可是龍年啊，這大盤怎么走得連根黃鱔都不如。你有本事走得像根泥鰍我也氣得過啊。半死不活的，真要活活把人氣死。”···

　　在各路股壇高手的責罵聲中，大廳內的嘈雜聲越來越烈。突然，一句石破天驚的嚎叫鎮住了大家，“別吵了，下面的時間是大嘴的。我要聽聽他今天會怎么說。”

　　話音剛落，四周立馬安靜了下來。這時只見一位身材瘦高，頭發花白的老者，猶抱琵笆半遮面地從一幫人堆中慢慢站起。站起的過程中還不忘在本子上記著點什么。記完后，把本子塞進褲袋，而后掀開人群，挪著小步向臺上走去。也就在這個時候，站在后排的各家網絡媒體財經記者們，手忙腳亂地打開設備，好像是在宣告今天的現場直播正式開始···

　　為了配合這位老者講盤，大屏幕由先前顯示的各股行情切換成了大盤K線。這種恰到好處的安排并非是事前約定，而是一種心有靈犀的絕妙體現。接下來，隨著“大嘴”講盤的不斷深入，顯示屏還會像舞臺的背景一樣，說到哪，變到哪。這種默契是歲月磨成的，而決非是一朝一夕就可隨便得到的。

　　“大家統看過來，又是綠盤報收。為啥子？今日子本寧（人）再不想用啥個技術來解釋，因為各（這）種方式根本解釋不通。啥個子五日均線，十日均線；啥個子月線、年線、支撐線，全是娘希匹個狗屁。本寧今召（天）要用再土不過格（的）大白話來跟大家談談個種匪夷所思的行情。要從一種寧（人）性最本質的角度來分析，為啥子綠葉叢中還會有那么一抹紅。個一抹紅是哪個呢？它為啥子會紅？阿拉（我們）要怎么做才能練出一雙火眼金睛，拿個信（這些）小撤老（股票）一網打盡···”

　　“請說普通話。”后排的一名財經記者喊道。這名記者是誰？老先生先是一愣，覺得奇怪，自己天天這么說從來沒有異議，今天怎么了？這家伙是從哪里鉆出來的？怎么連上海普通話也聽不懂？你是財經記者嗎？你打開電視，哪家財經頻道不是用這種強調說話的？不過想了想，還是說道：“這個要求不過份，我接受。”

　　···

　　臺下，后排靠近角落的位置上，戴維終于搞明白了“要把小赤佬一網打盡”是什么意思。他摘下眼鏡，擦了擦，戴上。然后調了下坐姿，重歸雙手合臂，一副泰然，神情看上去顯得很專注。當然，只有他本人知道，此時他真正專注的是什么：

　　大盤講解大概到四點結束，再用上二十分鐘時間接受各股咨詢，大約四點三十離開營業廳，而后步行返回住處。十分鐘后進入第一個路口，此路口與主干道相交。人流，車流密集。而且裝有多個攝像頭，不易下手。讓他過。按照昨天的觀察，老頭穿過干道后會進入到對面的一條老街，然后沿著這條老街一直往前，來到下一個路口。此路口是個“丁”字路口，人流稀少，沒有紅綠燈，更沒有攝像頭，是下手的絕好之地。如果此時用三十邁的車速撞擊，憑老家伙這身本來就快散架的老骨頭，絕對夠嗆。不死也得在醫院的搶救室呆上個把月。等一切都恢復平靜了，但愿到那時上帝不肯收你，要讓你多陪陪那另一個活得不耐煩的老骨頭···好了，暫且就把這套方案稱之為A計劃。為了以防萬一，有必要再制定一套B計劃作為備案。現在再明確下B計劃，B計劃選擇的路口就定在道觀巷口，那是老頭回家的必經路口。那條小巷已快成古董了，沒住幾個活人，加上巷又窄，剛好容得下一輛帕拉丁。如果先把車停在巷內，等對方一拐進巷口···那時的車就不是車了，而是一枚活塞···除非你長出一對翅膀···

　　“···下面，我會從人性的角度來剖析各種股票所蘊含的不同價值。在闡述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說說我的一個發現，希望它能讓每位在座的得到點啟發。”老爺子說到這里，接過遞上來的礦泉水，喝了口，繼續說道：“人這種動物有別于其他動物的地方有很多，其中有一個不同就是人喜歡炫耀。有條件要炫耀，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炫耀。舉個例子，以前我有個同事，每次他與我一同去食堂打飯，他都會站在我后面，然后比我多打一分錢。為什么？胃口比我好嗎？不見得。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炫耀。炫耀自己有錢，比我富。我把這種行為稱之為窮擺。這是級別最低的一種炫耀，比它高一等級的是臭擺···”現場有了些笑聲。“你們別笑，大家其實都差不多。只是表現手法不同。人，作為一種有思想的動物，一切值得他去炫耀的，他都會有意無意地從生活的每個小細節中流露出來。這一點大家同意不同意？”

　　“同意。不過你別說岔了，現在是讓你談股票。”有人應道。

　　“好。沒錯，既然同意那就讓我們回過頭來看看，看看大盤中的這些股票，哪些是拿得出手炫耀從而值得我們擁有的。或者說是因為需要炫耀而被擁有的。能告訴我他們是哪些嗎？”

　　臺下被問得鴉雀無聲。

　　“好，不知道不是你們的錯。為了把這個問題闡述的更清晰，我再說一個我的發現，還是關于炫耀的。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炫耀過自己的家族，想用祖上曾經的輝煌來抬高自己當前的身價。姓李的會說祖上是一代圣君李世明，姓劉的會說祖上是梟雄皇帝漢高祖劉邦，等等。但那些非劉非李的會怎么說呢？他們的祖上沒有給子孫留下值得夸耀的本錢，怎么辦？我剛才說了，沒有條件那就創造條件，于是他們會真真假假地編造點曾經的不凡來糊弄你。有的會說自己祖上出過狀元，有的會說出過高官大員，或者什么學識淵博的名人名家。甚至更極端的，會把祖上曾是禍國殃民的奸臣也拿出來炫耀，等等。五花八門，應有盡有。但不知你們發現沒有，有一種情況他們是不會拿出來炫耀的，那就是祖上曾是財主、暴發戶。反正本人活到這把年紀從來沒聽見過。這說明什么？說明中國人喜歡玩清高。對那種野蠻生長的財富制造者有著一種本能的鄙視。而這一點又淋漓盡致地體現在了股票上。可惜絕大多數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選股就喜歡選那種業績爆發的爆發股。根本不管這家公司干的是什么行當。只要它會賺錢，賺傻錢，就閉著眼睛亂買。結果怎么樣？···不多說了，自己去想。”老爺子賣著關子不說了。

　　“想不出來，你還是把話說清楚，別把我們帶到一半又不管了。”臺下有人抗議道。

　　“好，聽不明白那我就舉兩個實例來讓你明白。”說完，學著喬布斯的摸樣，帶著姿體語言，在臺上邊走動邊說道：“600xxx，三峰股份···”大屏幕上立刻顯示該股份的走勢，“這只股去年業績非常好，每股收益一塊二。今年上半年也相當不錯，雖然業績還未報，但普遍認為不會低于一塊。再看看這只股現在的股價，還不到十五塊。動態市盈率還不到十倍。今天的表現更是一塌糊涂，差點跌停。為什么？我們來看看它的主營業務···”大屏幕切換成了該股的基本面。“主營是再生資源回收。什么是再生資源回收？不就是撿垃圾嗎？當然也包括掃大街···”

　　現場發出一陣笑聲。

　　“再看看這只股，000xxx，大河發展。這只股和上面那只狀況一樣，表現也驚人地一致。為什么？我們還是來看看它的主營吧。”大屏幕顯示出該股的基本面。“你們看，養豬的。雖說中國的CPR是豬說了算，但自從豬在高老莊犯了錯，它的名聲直到現在還沒有恢復。所以如果要讓這只股表現好，除非先給豬平反···”

　　大廳內又是一片笑聲。

　　“好，再讓我們來看看它倆的反面，xxx435，博泰影業。這只股今天又是個漲停。而且是在大盤跳水的情況下漲停。為什么？老樣子，我們來看看它的基本面···”隨著大屏幕的切換，老爺子繼續說道：“主營，影視制作與發行。這個行業真有那么賺錢嗎？我們來看看它去年的業績···”說著，掏出褲袋里的小本子，翻開，看著說道：“去年的業績是負的0.3元。”合上本子，接著說道：“如果這只是代表它的過去，那就讓我們看看它今天是什么狀況吧。”大屏幕非常善解人意地切換到了該股的消息面。老爺子轉過臉，一字一句地讀道：“董事會權威發布，公司今年主打的五部電影和三部電視劇因銷售情況不佳，可能會導致公司在現金流方面出現困難，從而可能最終導致公司今年全年虧損···”，說到這里，老爺子停頓了片刻，轉過臉，帶點幸災樂禍地說道：“今年再虧就該‘戴帽’了。明年如果再無起色···我就不多說了，你們大家應該心里明白。但我這里要多說一句的是，為什么這么一只命運多舛的股票會漲停？想知道為什么嗎？”

　　臺下一片寂靜。

　　“原因很簡單，就是它魅力好，有氣場，內心無比強大。大家愿意陪它一起去死。因為這種死是悲壯的死，它重于泰山。這種感性的力量你是永遠無法用理性的思維去解釋的。”說到這里，老爺子停住話題，觀察了下臺面，覺得可以做結論性闡述了，于是說道：“結合前面我說的那兩只股票，以及我個人的一點小情節，用一句話來概括我今天想要說的，那就是，我寧愿玩清高玩破產，我也決不去撿垃圾發大財。這是一種氣節，一種喬布斯的氣節。好了，就說這些，與大家共勉。下面進入個股咨詢···”

　　隨著臺下一片掌聲，舉手咨詢者猶如雨后春筍，場面十分踴躍。戴維坐在最后，雖說他不玩股票，但對方煽動性的言論還是把他打動了。不過他是個理性的人，他絕對不會因為這個而改變自己的計劃，趁著大廳內嘈雜聲再起，他掏出手機，撥通了林峰的電話，小聲說道：“各股咨詢開始了，估計二十分鐘后結束。你到指定地點了沒？”

　　“到了。”對方應道。

　　“好。”說完，雙方同時掛了電話。

　　掛完電話，戴維又將手機連上網絡，他要查一查，老頭說得那兩只爛股，看看有沒有哪家愚蠢的基金會重倉持有它們。答案很快出來了，果然不出所料，有十多家著名的基金公司把寶壓在這兩只股票上。“太妙了，老頭啊老頭，不是我想讓你死，是有太多的人不想讓你活。你太能說了，你是倒在你自己的那張嘴上···我得好好想想，完成一千條你該死的理由···”

　　就在還差一條就可添足時，戴維發現有兩個人推開門，走進了大廳。這兩個人是誰？不說你可能也想到了，他們就是此時戴維最不愿意看到的那兩個人···